薑氏伸手牽了顧湘的手,拉著她坐在身邊。

顧湘的手長得尤其好,手指修長,握住掌心裏柔軟而溫暖,她從小就愛握著小閨女的手指把玩。

薑氏歎了口氣:“這是好事,是好事。”

顧老實怔了怔,抬頭看他媳婦:“娘子?”

薑氏搖搖頭,隻對顧湘道:“十六年前,我陪著你爹去縣城做活,也是年輕,有闖勁,不想老在家裏讓爹娘養著。”

“一做,就從秋日做到了來年冬日,每日都忙,那天下了雪,我和你爹終於做完了一戶人家的活,想著就要到年節上,這一年多的光景都沒回家,過年也沒回去,就趕路回家過年,就在半路上,我一不小心,居然從山坡上滑了下去,幸好地麵上有積雪,十分軟和,我就是扭了腰身,到沒丟了性命,隻你爹想救我,也不下心卡在山縫裏出不來,腿骨還折了。”

薑氏歎了口氣,“那天可真冷,村子裏這些年的氣候都怪,冬日早早就結了冰,冷的要命,我當時還以為我們兩個必是活不成的,這時候,山道上就過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娘子。”

“娘子雖年輕,卻身手特別好,從袖子裏摸出條繩子,便一路順著爬下了山坡,一個人就把我們兩個都救了。”

薑氏陷入回憶,神色有些懷念,也有些無奈,“隻是我不小心也受了風寒,凍得厲害,你爹又壞了腿,那娘子沒法子,隻好就在山裏尋了個山洞,把我們安頓下來,還自己采了藥草給我們用,她特別有本事,采的藥材也特別管用,我和你爹受了那麽大的罪,竟都平安無事,你爹連腰上的那點老毛病也被她治好了。”

“當時這年輕的娘子不是一個人,她懷裏還抱著個小嬰孩,孩子剛出生不久,也就個把月,粉雕玉琢,可愛極了,小娘子走到哪兒都揣著她,後來我們熟識起來,她去附近采藥,才肯讓我幫著看一看,隻若去遠路,仍是不肯的。”

“我到也能理解她,這麽可愛的女娃娃,又乖巧,特別懂事,輕易不哭,伶俐得不得了,誰見了能不喜歡?”

“我和你爹的病情見好,我都想著要同那娘子告辭了,不曾想她那天出去,說是去周圍村子再找些藥材,也給我和阿郎尋個驢車之類,沒想到回來時,不知遇到了什麽事,竟受了重傷,一頭栽倒就再也起不了身。”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和阿郎自是不能做那忘恩負義的舍了她而去,偏阿郎的腿腳還沒好,我也受了傷,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實在是沒了法子,小娘子卻是豁達,醒過來隻道天意如此,無可奈何,唯一擔憂的就是那尚在繈褓中的嬰孩兒。”

“小娘子說,她是嬰孩兒母親的使女,主母已不幸去世了,唯留下這一根根苗,她也是思來想去,知道自己的身子怕是撐不住,便苦笑著對我道:‘大嫂是個厚道人,按說此事不該牽扯到大嫂,隻我如今這境況,怕是真不成了。’”

“她似乎也很猶豫,期間數次跟我們說,要托我們去遞送個口信,到最後卻又不曾多言,等她實在挨不住,終於下定決心把孩子托付給了我和阿郎,隻道她已是無法查證到底何人可靠,何人又是奸佞,若是真讓我們把這孩子送到她該去的地處,怕是路上不太平,說不得孩子活不了,也要牽連我們二人的性命,於是她便求我收養了這個孩子。”

薑氏拉著顧湘的手,低著頭幽幽歎氣。

顧湘輕聲道:“這是我的福氣,天底下能像阿娘這麽疼女兒的好人,肯定沒有幾個,我能進咱們顧家的門,必是我上輩子修了功德,這輩子才來享福的。”

薑氏頓時笑起來,那點複雜的心緒也一掃而空,伸手擁著女兒的肩頭,歎道:“真是阿娘我最貼心的小棉襖。”

哪怕她有了小五,心裏還是最疼阿湘。

她以前也不知道,原來自己有時候居然真不算是個俗人,根本不在乎什麽血緣不血緣。

她隻知道,阿湘是她捧在手心裏小心翼翼地嗬護大的,當時家裏不寬裕,她又沒真生產過,自是沒有奶水,隻能努力賺錢請村裏的嬸子來幫著喂。

辛辛苦苦養了這麽大!

哎!

“那位娘子死得慘,她留了話,讓我們把她火葬了,隻她身上帶著的東西,要我們不要打開,直接和她的骨灰合葬了就好。”

薑氏輕聲道,“當時顧莊人少,祖墳偏僻,我和阿郎是偷偷摸摸地給她修的墳塋,那塊石碑,也是阿郎去給人修房子時,專門到府城買的,讓人運送過來,思來想去,也不知姓名,幹脆就把她夾在書冊裏的小書簽上的字——‘擬將日月鑒衷腸’給刻了上去。”

“阿娘覺得合適得很,她說自己是主母身邊的普通使女,可看她提起她主母的模樣,分明是一等一的忠仆。”

薑氏拉著顧湘,把憋在肚子裏十六年的話一口氣都說出來,心裏到是痛快了好些。

“最近村裏要修墳,那姓崔的母子兩個說認識那位娘子,我心裏覺得有些奇怪,不過那娘子確實是個熱心腸,見人有難,必會伸把手,說不得真是救過他們?隻我和你爹葬她時,可是相當小心,畢竟她是重傷而去的,指不定有仇人在外麵,我們也是怕牽連阿湘你,這些年都輕易不在外頭提起……這崔家母子怎麽竟知道這座墳裏葬的是她?”

顧湘莞爾:“誰知道?別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咱們顧莊如今可不怕這個!”

薑氏笑了笑,顯然心裏更惦記的是她閨女去京城的經曆,根本顧不上別的,先讓顧湘仔細說一說。

“我和你爹這些年一直都在想這一樁,阿湘你一看就是好人家出來的女孩子,用的繈褓的料子我一看就名貴,還有那位娘子留下的東西裏,有一張你親娘的畫像,隻那衣著打扮,那模樣,簡直就是天上的仙女。”

因為這個,薑氏和顧老實多年來,既擔心女兒被她親生的爹娘認回去,又盼著閨女被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