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抹了把臉,左右看了看,咬咬牙站出來做個壞人:“小娘子,如今咱們這翻找出來的所有糧食,都要吃才成,別管是黴變的還是陳舊的,就算是壞了的也不能丟。”
他聲音越來越低,卻還是堅持道,“咱真沒有浪費糧食的資本,顧莊帶來的糧食,供咱們自家村子吃,能吃兩年,可要供應整個縣城,別說半月,十天恐怕都夠嗆。”
秋麗點數完了,眉頭緊蹙,也為難道,“周圍村子的存糧也不多,指望不上,土匪可沒清剿幹淨,朝廷毫無音訊,我們沒辦法保證什麽時候能把糧食運來……”
兩個人一對視,齊齊道:“小娘子還是先歇一歇,救濟糧的事,交給老杜叔他們吧。”
顧湘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浪費糧食?放心,這些都能用,不會丟。”
秋麗愣了下,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老狗也忍不住歎氣:“哎!”
小娘子這是多委屈?都怪他們沒用,連糧食都湊不夠,還要自家小娘子委屈自己違背原則,動手使用這些陳舊米糧。
顧湘:“……”
他們這忘性還挺大。
顧莊的日子變得好過,這才多長時間?兩年都不到。
想當年村裏窮困潦倒,家家戶戶別說吃飽,混個水飽騙騙肚皮都難,她當時做大鍋菜,還不是帶著麩皮,攙著砂子的糧食都要用,別說糧食,連從河裏撈起來的那一層水草,草根,樹上較嫩些的樹皮,但凡能吃的也沒浪費掉,還不是有什麽做什麽吃?
現在這條件,可比當年要好得多。
顧湘輕笑:“中午的救濟糧不吃粥,大家劫後餘生,好不容易度過一截,要吃頓紮紮實實的才好。”
四下掃了一眼,顧湘就讓老杜幫忙,收拾出幾大簍子野菜,洗幹淨切成碎,再搬出一盆豆子磨成粉,加上些麵粉混在一處,加上一點點的醬油,隻一丁點調味。
從帶來的箱子裏翻出一條火腿,放在案板上看了看,這火腿做法和當下大部分的做法不同,醃製的時間不用很長,色澤鮮紅豔麗,並不很幹,很難貯藏個十年八年的,但吃起來格外鮮甜。
這是顧湘自己琢磨出來的做法,自從吃過,她家的女孩子們就都愛吃這一味,再吃旁的火腿,就總覺得有些不合胃口。
老杜看了一眼,口水狂湧,這火腿他可有好長時間沒嚐過,:“這麽好的火腿……燉湯吃?”
他眼角的餘光已經瞄向那一簍子海鮮,有扇貝,有蝦,這東西和火腿可是絕配中的絕配。
燉湯鮮得不得了,那回小娘子燉了一鍋,還沒從廚房端出去,在顧記等位置的食客們就已經爭前排位置爭得麵紅耳赤,好些幾十年老交情的老朋友都差點打上一架。
顧湘失笑:“今天換個吃法。”說著便手起刀落,先切下一半,直接剁碎成茸,直接放入糊糊中,順手把抓了幾顆雞蛋打進去攪拌均勻。
這一攪,整盆糊糊的檔次頓時與剛才全然不同。誰也瞧不出這竟是以普普通通的野菜為主的一盆麵糊而已。
準備完,就把幾口大鐵鍋都擱在灶台上,灌上水煮,又抓了好大一把蝦頭,蝦皮,扇貝殼子之類混在一處下熱鍋煎出油來。
蝦頭一煎,金黃色的油汁溢出,鋪蓋開來,味道又鮮又香,饞得好幾個幫廚都忍不住探頭探腦地朝這邊張望。
老杜一邊心動,一邊歎氣。
顧廚這手藝真是沒得說。
隻是——“顧廚您可千萬悠著些。”
把飯做成這般,他這再怎樣也餓不到的廚子都有衝過去搶奪的欲望,何況旁人?
難不成底下人去派個飯,還要讓陳統領他們安排二百護衛保護不成?
老杜嘀嘀咕咕的,滿臉憂心,顧湘笑得忍不住咳了幾聲,隻當他是褒獎,招呼小幫廚們紛紛上手鼓動風箱,很快幾口大鍋裏的水就開始沸騰,顧湘深吸了口氣,驟然端起裝糊糊的盆子,為了速度也不講究手法,就特別粗獷豪放地拿筷子一卷一甩。
無數麵糊糊星星點點地被甩入水中,竟是不曾漏出來一星半點,一邊甩一邊輕輕地攪拌。
隨著大火燒煮,很快,糊糊就沸騰翻滾起來,火腿粒上沾滿了菜糊糊,乍一看五顏六色,卻是溢出濃濃的香味。
顧湘拿勺子一攪,一顆顆氣泡帶出粘稠的火腿團,色澤飽滿而豔麗,鹹香味撲鼻而至,光是看,就能看出鮮美。
蝦油一澆進去,味道就更香了些。
老杜霎時間被迷得暈頭轉向,眼珠子跟著顧湘的勺子轉來轉去,廚房外一幹衙役,書吏,各形各色的人,都忍不住側目而視。
顧湘也不客氣,先盛出一大盆擱在推車上,推給老杜他們:“大家分一分,給縣衙的兄弟們也分一分。”
這叫近水樓台先得月,誰也別客氣了。
疙瘩湯這東西真正煮出來,確實分量十足,不過幾盆糊糊,一口氣煮成這麽好幾大鍋麵疙瘩,竟也濃稠的很,直接把筷子插進去半點不見半點傾斜。
顧湘自己也盛了半碗,先稍微嚐了嚐,一嚐就點頭,海鮮配上火腿,果然是再增味不過,別看隻用了半塊火腿,一碗海鮮罷了,卻將好幾鍋平平無奇的麵糊糊點綴得鮮甜可口。
老杜輕飄飄地推著這一鍋海鮮疙瘩湯出門,後麵很快就墜了一堆小尾巴,廚房裏暫時輪休中的小幫廚們一個個眼巴巴地盯著這一大鍋湯。
等老杜把疙瘩湯都盛到碗裏,讓人去給王知縣,周縣尉,並衙門裏其他人送去,盆裏還剩下一小半,一行人連忙尋了個地方坐下。
“師父,炊餅。”
小孩子們特別有眼力地把平日攢下來的炊餅都翻出來烤一烤就送上桌。
老杜也取出珍藏的肉醬。
眾人對視一眼,二話不說埋頭苦吃,一口炊餅一口疙瘩湯,呼嚕呼嚕,所有人吃的是頭也來不及抬一下。
不遠處縣衙後堂,王知縣也吃得眼淚都落下來:“得虧沒死,要是死了才發現我漏了這麽好吃的飯,那可不甘心。”
周縣尉端著碗,卻是目光深沉地盯著窗外,忽然歎了口氣:“哎。”
這縣尉做的,還沒人家廚子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