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俊心裏也不自在。

盯著桌上一碗又苦又澀的野菜湯,長歎一聲:“娘,兒娶三娘為妻,可好?”

他不是喜歡顧湘,李子俊知道自己家底單薄,要想在官場上有所建樹,非謀一門有實力的姻親不可,顧湘可沒資格嫁給他。

但這幾日餓著肚皮讀書的日子,確實折磨人。

王氏沉默半晌,恨恨道:“……便宜那丫頭了!”

顧家和周家的親事快談妥的時候,李子俊和王氏就準備要妥協。

家無餘糧,腹中空空,便是再有雄心壯誌,把自己餓死了那也實現不了。

王氏到不是不想讓兒子攀高枝,可那也得攀得上才行,大戶人家的女兒很多都想嫁讀書人,可最低要求,怎麽也得是個秀才,還要是才高八鬥,聲名遠播的那種。

李子俊沒有功名,連媒人給他家說親,說的也都是些鄉下普通姑娘。

要說鄉下姑娘,顧三娘幾乎就算最好的那一類。

李子俊目光閃爍,想起前幾日他隔著籬笆看見的顧湘,她穿了身新衣,嫩黃的襦裙,整個人端是榮耀秋菊,華茂春鬆,那種風情,縱與那些大戶人家的千金比,也絕不遜色。

王氏到是滿肚子不甘願:“那黃毛丫頭不懂規矩,嘴毒心黑,怎能配得上俊哥兒?”

李子俊歎氣,麵上也帶出些遺憾:“我是心疼阿娘,等三娘進了門,阿娘就能享享清閑,省得累壞了身子。”

王氏閉了嘴,臉上露出些滿意和熨帖,當天晚上就拎上兩把小蔥登上顧家的門。

顧湘正坐在院子裏玩翻繩,紅色的長繩被她玩出無數漂亮的花樣,現在的娛樂實在少,沒手機沒網絡也不能出門旅遊,隻好自己給自己找樂子。

縱然每天都要為生命奔波,可顧湘向來想得開,既然活了,就該活得有質量些,不能那麽緊繃。

王氏一邊同薑氏說話,一邊看著她直皺眉:“你們家三娘還得好好教教,這眼裏沒活哪成?我們俊哥兒,最看不得眼裏沒活的女人,三娘要是不學好,怕是俊哥兒將來免不了要生氣。”

薑氏:“……”

剛才王氏進門就叨叨了一堆話,她聽了半天才隱約聽明白,王氏可能,大約是來求親的。

隻是別人來求親,那都是低眉垂首,滿口好話,把姑娘捧到天上去,這位不同,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珠子長到了腦門上,開口就順著自己自謙的兩句話把閨女給損得快不能看,那副架勢,就跟自家求著要嫁女似的。

薑氏一時無語,顧湘‘噗嗤’一聲,那什麽相府千金踹渣男另嫁國公的劇情,怕是要被蝴蝶到沒法參考了。

這回她反應到很快,主要是和王氏接觸的次數有點多,見到她就起了本能反應:“王嬸,我知道您腦子不好,聽不懂人話,沒辦法,小女就隻能有話直說了,就算小女平生隻愛高臥,也同你家無關,世間男兒縱死絕,小女顧湘也不會看一眼李子俊。他李子俊一不義不孝之徒,提他一句小女都嫌髒了嘴。”

王氏瞠目結舌,腦子裏一團亂麻:“你什麽意思?”

顧湘笑了笑:“意思就是為了避免誤會,以後我和你們李家所有人還是對麵不相識的好。好走,不送。”

薑氏翻了個白眼,不等閨女說完就使了個巧勁把王氏搓出門,砰一聲關上,恨恨道:“這都是什麽人!”

王氏立顧家門口半晌,頭暈目眩,氣得心口疼,簡直不敢相信——顧三娘那個臭丫頭居然敢……

“混賬東西,當初,當初……”

當初公公可和顧老頭有過婚約。

隻這話王氏隻敢腹誹而已,畢竟這些年她是話裏話外地澄清婚約那事,純屬子虛烏有,現下讓她自己打自己的臉,就算她不怕出醜,也擔心傷了兒子的聲譽。

顧湘怒懟了王氏一通,挺解氣的。

薑氏回神抓著顧湘千叮嚀萬囑咐:“女子出嫁,猶如再世投胎,萬萬不可輕忽。”

顧湘笑應了,心裏忽然也有些猶豫,她忍不住想起那個投河的阿鄭。

當時救她,什麽都沒想。

幾日操忙,腦子也空空。

這會兒看到母親如此戒備,她忽然明白,這個時代和她所在的時代不同,她的時代,也常聽人抱怨,女人在世間生存艱難,在單位男人升職更快,女性要過生子關等無數關卡雲雲。

可至少大部分崗位,男人能做,女子也能做。

女人能上學讀書,能出外工作,能自己養活自己,可以選擇嫁人或不嫁人,遇到家暴的,賭博的丈夫,離婚也不過是陣痛而已。

但這個地方……是真不一樣了。

顧湘從隨時喪命的境地抽身,想到自己從幼兒園到大學這漫長的學習生涯,何止是十載寒窗?

難道就當真嫁給一個根本不熟的庸常男子,度這一生?便是想尋個助力,改變命運,像她這般隨意擇取的男人,當真能靠得住?

顧湘正有點愁該怎麽與爹娘說,她現在不想成親了,結果當天晚上,顧老實從工地上回家,神色淒淒惶惶,給家裏帶來一個天大的壞消息。

“什麽?讓三娘去,去勇毅軍做廚子?”

薑氏腦子裏嗡的一聲。

顧老實也是欲哭無淚,看著顧湘粉嫩嫩的小臉長歎:“這可如何是好!”

這年月,尋常百姓家的女兒到沒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講究,日子不好過,本也講究不起來。

多少窮人為了省布料,褲腿都要短上幾寸,別說露腳踝,露半截小腿的都有,辛苦掙命的時候,哪裏還顧得上那些個雜七雜八的講究?

可去軍營當廚娘,卻和在村裏,縣裏尋個差事做活大有不同,顧老實夫妻疼閨女,哪裏舍得讓女兒去拋頭露麵?而且去那等地處當差,著實有損聲譽,不是鬧著玩的!

顧老實抹了把眼淚:“我這就去求孫裏正,他在縣裏有關係,求他幫咱關說關說,我就是傾家**產,也絕不能讓我閨女……”

顧湘:哦豁!!

從天而降的食客,真是想什麽來什麽,勇毅軍還是軍隊,若在軍中拓展處人脈關係,對自己,對顧家都是大有益處。

顧湘激動得眼睛晶瑩閃爍:“女兒要去!”

顧老實:“不如今晚就讓你和周棟完婚……嗚。”

所謂滅門的府尹,破家的縣令,民不與官鬥,他話一出口心裏就虛,王知縣和周縣尉,哪裏能容他拒絕?

眼見自家姑娘明明雙目含淚,還要努力擠出微笑寬慰他們夫婦,顧老實心神動**:“我可憐的女兒!”

再是擔憂,第二日,顧湘還是天還沒亮,就收拾行囊跟著王知縣派來護送的兵士走人。

顧老實和薑氏夫妻哭得眼睛紅腫,滿臉的期期艾艾,顧湘要是安慰一句,他們就哭得更凶,沒辦法,隻好眼不見心不亂了。

目送馬車漸行漸遠,薑氏抹了把眼淚:“這事怕瞞不住,你給大姑姐送封信,三娘回來,就送她去大姑姐那兒住一陣。”

顧老實耷拉著腦袋,小聲應下。

孩子還小,她根本不明白人言可畏。

薑氏有點恍惚:“……三娘這般拋頭露麵,會不會有人認出她的臉……”

“噓。”

顧老實嚇了一跳,兩夫妻對視,麵上都顯出些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