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逼無奈,隻得走人。天快黑的時候,青梅傷心地離開了加油站。

她拎了個皮包,皮包裏有她的換洗衣服和女孩子的日常用品:鏡子、梳子、乳罩、衛生巾、香皂、粉餅、擦臉油什麽的,這就是她的全部家當了。她踽踽而行,身影有點落寞和孤獨。她想哭,但此刻一滴淚都沒有。她想,她現在最重要的不是傷感,而是要重新找到工作,然後活下去。

她來到一個話吧,準備打電話。她們一起來的四個女孩,那三個都有手機了,就她沒有。她沒有手機,但她沒有感到失落,她每回都樂顛顛的到話吧給她們打電話,並津津有味的聊個沒完。話吧裏的市話一分鍾才8分錢,長話一毛,很便宜的。

可是,今天她到話吧的心情不一樣了,她是要求助她們,她丟了工作,她沒地方去了,她要先找個地方住一晚上。究竟是去張小萍那裏,還是李嬌或者劉紅那裏?她在話吧門口徘徊良久,猶豫不決。思忖好半天,她決定先給李嬌打電話,畢竟她在五星級賓館,住的地方也許很寬敞。即使她住的地方不寬敞,她也能想到辦法讓她棲身一夜。賓館嘛,啥都沒有,就是房子多,床位多。

想好了,青梅就進話吧撥通了李嬌的電話,誰知李嬌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了。李嬌說:“青梅姐,別別別,這地方是你來的嗎?有人見了你的美貌,會出一夜一萬的,你幹不幹?我知道你心高氣傲,這種交易眼不見為淨,你見了會惡心的。再說,這兒雖然房多床多,但都不會讓人白住,是要掏錢的,這裏是高檔賓館,你住一晚一個月工資都沒了……”

青梅的心一下就涼了半截。

接著青梅撥通了劉紅的電話。劉紅說:“青梅姐,我沒有自己的宿舍,也沒有床,我晚上就在浴足堂睡,把沙發一拉開就是床了。浴足小姐都是這麽睡的,浴足堂就是家,沙發就是床,浴巾就是被子。有時人多實在沒地方睡了,我就去網吧上網,跟網友聊聊天,一會兒天就亮了。你要想來了我跟老板請示一下,看老板同不同意。你等等,我馬上就請示……”

青梅能聽出劉紅沒掛電話,在跟一個男人說話,但說的什麽,她卻聽不太清。少頃,劉紅說:“青梅姐,老板聽說你是來借宿的,不是來當浴足小姐的,就不太願意,但他最後還是答應了,說湊合一夜可以……但明天你必須走——那你明天怎麽辦啦?”

青梅想,是啊,明天怎麽辦,明天還去睡沙發嗎?去上兩天別人還以為你就是浴足小姐呢,讓你服務、點你洗腳怎麽辦?青梅搖搖頭,很無奈的掛了電話。從內心深處來講,那種曖昧場合她也是不願意去的,她怕從魚市走過,就沾上了魚腥味。

最後的希望就在張小萍那裏了,如果張小萍再拒絕,那青梅就要露宿街頭了。青梅就撥張小萍。壞了,關機。再撥,還是關機。青梅的手立刻就軟了。她怔了片刻,一時手足無措起來。話吧是不會讓你閑坐的,你不打電話別人就要打,別人已經站在她後麵等候了。

青梅準備離開話吧。

可是,就在她站起來要邁出第一步的一刹那,她想起了陳總給她的那張名片。她是記得當時是把名片放在內衣口袋的,她就去摸。還好,名片還在。她把名片掏出來,手有點打顫,她不知道給陳總說些什麽。人家是老總,平時雖說不上忙天忙地日理萬機,但這會兒也許正在應酬,或在酒館招待他的生意朋友,或在茶館跟客戶喝茶打牌,他能顧得上聽她一個剛剛失去工作的加油小姐的電話嗎?她不是客戶,她手頭沒有重要業務和單子,她有什麽理由這麽晚打攪人家?就憑一麵之緣那種不錯的印象嗎?

對,就憑那個印象!青梅想,陳總不是說我趙青梅是他的偶像嗎,看看他究竟是信口雌黃還是真心實意?看看他究竟對他的偶像是什麽態度?青梅鼓了鼓勇氣,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撥了他的手機號。

當然,青梅也做好了心裏準備,打通再說,看看情況,如果情況不對,立即掛掉。

通了!

青梅不卑不亢地說:“你好,陳總,我是趙青梅!”

陳總似乎是早有預感,他說:“哦,加油站那個漂亮女孩啊,我就知道你早晚都會給我打電話的。”

聽了這話,青梅心裏有點不舒服,陳總那口氣十分自信,還有點高高在上的味道。他怎麽知道我就一定會給他打電話?他一定會認為我跟別的女孩一樣,巴不得認識一個老總吧?

青梅就怏怏的說:“也沒啥重要事,翻到你的電話了就給你打一個。陳總,你要是忙了我就把電話掛了。”

陳總說:“別別,別掛,我一點都不忙。青梅,你的聲音有點不對勁呀,你是受委屈了嗎?誰欺負你了?”

青梅心裏一熱,眼裏立刻有了晶瑩的淚花。她跟李嬌跟劉紅通了那麽長時間的電話,她倆竟然沒有一個聽出她的聲音不對。陳總的心好細,竟能從聲音中體會到她的委屈,難道他對她真的有心靈感應?但青梅卻說:“陳總,我好好的,沒人欺負我呀,我也沒有委屈。”

陳總說:“不對,你一定受了什麽委屈,你的聲音不會作假,我聽得出來。”

青梅說:“真的,我沒什麽委屈,可能是我感冒了,嗓子有點不對勁。”

青梅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說,或許她是覺得第一次給心中的白馬王子打電話就訴苦不妥吧!

陳總說:“沒有委屈就好,那你還在加油站上班吧?”

青梅遲疑了片刻說:“還在……”

青梅仍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撒謊,也許是鬼使神差吧!

陳總說:“青梅,你是我心中何雯娜與福原愛呀,如果需要幫忙,就盡管吭聲,你什麽忙我都可以給你幫上。不要見外,我是不圖回報的。”

青梅心裏又一熱,一顆淚珠就湧到了眼邊。她是需要幫忙,但她不想讓他幫。她骨子裏是個非常要強的女孩,她不想在她喜歡的人麵前示弱。這時,她忽然想起舒婷《致橡樹》裏的一句詩:

我如果愛你,

絕不像攀援的淩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青梅就對陳總回絕道:“陳總,我不需要你幫忙,我也沒什麽忙要你幫……我即使需要幫也不讓你幫,我怕自己將來還不起你那份人情呀!”

陳總停了好一會兒才說:“青梅,你跟我還這麽見外呀?我也不是什麽人都要去幫的,因為你是青梅,你是我心中的女明星,你是何雯娜與福原愛合二為一的化身,你是我的偶像。”

青梅想了想,出了一個讓人感到意外的主意,她說:“陳總,你想幫我我心領了!我現在心情不太好,你就幫我唱一首歌解解悶吧,你唱什麽都行,唱什麽我都愛聽!”

陳總愣了一下,說:“那好吧,我給你唱一首民謠,行不行?”

青梅說:“行啊,我說了,什麽我都願意聽。”

陳總說:“那好,你聽著,我開始唱了!”

陳總就在電話那邊唱了起來——

吃泡要吃三月泡,

戀妹要戀一般高。

一般高來哪點好,

嘴對嘴來腰對腰。

陳總的聲音不高,但清爽,又渾厚,青梅聽起來很悅耳。可青梅覺得陳總對她有挑逗的意思,而且歌詞顯得非常露骨,就很不客氣地說:“陳總,我還有別的事,我要掛電話了。”說完,真就把電話啪的掛了。

掛完電話的青梅又覺得一陣空落,她想把電話再撥過去,跟他再聊一會兒,或者再聽他唱一首什麽歌,但她猶豫了片刻,始終沒有勇氣拿起話筒。

正在這時,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青梅一看來電顯示,就接了。是他,陳總,她心中的白馬王子佟大為。陳總問:“青梅,你怎麽突然把電話掛了呢?你不是說我唱什麽歌你都喜歡聽嗎?”

青梅說:“我是真有別的事,與你唱歌沒有關係的。你唱得很好,嗓音也很好,以後有機會,我還想聽你唱。”

可是,陳總還是不放心,就說:“青梅,你的聲音真的有點不對勁,你到底有什麽事不能告訴我?就那麽難以啟齒嗎?”

青梅停了片刻說:“沒事!”

“真的沒事?”

“真的!千真萬確!”

她不能告訴他,加油站的老板想睡她,沒睡成,就把她辭了。

陳總歎了一口氣說:“青梅呀,你心中的事不願意告訴我就算了,但我要告訴你一句話:摔跤以後千萬不要多想,先爬起來再說。”

聽了這句話,好像一股清涼的惠風掠過青梅的肺葉,又好像是一根閃亮的琴弦在青梅心裏彈撥,青梅覺得渾身上下一陣說不出的舒爽。她感動地說:“謝謝!謝謝你陳總,謝謝你的鼓勵和提點!”

陳總意猶未盡,總覺得沒有把話說得很透徹,就又說:“青梅,也許你才剛剛體驗生活的艱難和挫折,很多時候使我們奮鬥不已的,不是我們高遠的理想、遠大的目標,而是生活的逼迫,知道嗎?!”

青梅驚訝了,陳總說得真準!他是有魔力嗎,竟能猜出我的處境?他是先知先覺的神仙嗎,我心裏想什麽他都能一語中的?我現在是很艱難的,覺得有一種挫敗和打擊感,但我也是要奮鬥的,為自己,為家裏,為人生,為將來。

青梅就感動的說:“陳總,謝謝你的提醒,謝謝你對一個隻有一麵之緣的女孩的關心,你給了我力量,我會奮鬥的,一定會,我將來一定會讓你刮目相看!”

陳總說:“那就好,那也是我希望的結果。青梅,很晚了,不跟你多說了,我最後要告訴你的是,不少幸運兒都是在背運時才發現自己的!真正能幫你的,隻能是你自己。這其實也是我的人生經曆,我的人生體驗。”

青梅眼眶濕潤了,她說:“我記住了,陳總!我會時刻記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