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影片檔案 ☆
片名:美國往事
外文: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
導演:塞爾喬·萊昂內
編劇:塞爾喬·萊昂內等
主演:羅伯特·德尼羅、詹姆斯·伍茲、伊麗莎白·麥戈文
上映:1984年2月17日
國家/地區:意大利/美國
片長:229分鍾/251分鍾(導演剪輯版)
獲獎:獲1984年奧斯卡最佳配樂、最佳服裝設計獎,1985年美國金球獎最佳導演提名,《洛杉磯時報》評比的1984年十部佳片之首,被列入法國影評家選出的20世紀80年代十大佳片
塞爾喬·萊昂內(Sergio Leone)的《美國往事》是一部盜匪犯罪片的巔峰之作。影片具有該電影類型的所有必備元素:意大利裔的底層平民為了生存而結成盜匪黑幫,一個充滿俠義英雄氣概、為朋友兩肋插刀的道德主義者,一個為了實現個人成功而無所不用其極的功利主義者,一位左右男人命運的紅顏禍水式的美女……除此之外,《美國往事》更以“麵條”和麥克斯等混混們在黑社會長大成人的人生經曆,顯影出美國20世紀20年代至60年代的社會風貌變化,因此該片被稱為盜匪犯罪片的史詩是當之無愧的。有意思的是,為我們講述這樣一段“美國往事”的,卻是一位意大利裔的導演塞爾喬·萊昂內。他於20世紀60年代初發掘出戴維·阿朗森(筆名哈利·格雷)寫於紐約辛辛那提監獄裏的自傳體小說《流氓》。小說記敘的是阿朗森在1919—1933年禁酒時期的一段經曆。萊昂內發現這部小說非常適合改編成電影,於是先後聘請了五名意大利的作家幫他改編劇本,最終采用了每位作家所創作的劇本中的各一部分,自己修改完成了影片劇本的創作。從編寫劇本到影片上映,曆時13年。這樣一部精雕細琢的盜匪犯罪片注定刻上導演塞爾喬·萊昂內個人強烈的印記,或者說,是一個歐洲導演對於美國現實社會與“美國夢”神話的一種理解和想象。“作為一個歐洲人,美國既吸引我,又令我吃驚。我愈喜歡她,就愈覺得與她距離若幹光年之遠。我感興趣的是美國人的朝氣——盡管有許多矛盾——以及他們對某些事情不隨便輕信的態度。正是這種矛盾、朝氣,不斷加劇的痛苦的混合,使她變得迷人和與眾不同。美國是夢幻與現實的混合。在美國,夢幻會不知不覺變成現實,現實也會不知不覺地忽然成了一場夢,我感觸最深的也正是這一點。美國仿佛是格裏菲斯加上斯皮爾伯格,水門事件加上馬丁·路德·金,約翰遜加上肯尼迪。這一切都形成鮮明的對比,因為夢幻和現實總是相悖的,意大利隻是一個意大利,法國隻是一個法國,而美國卻是整個世界。美國的問題是全世界共同的問題:矛盾、幻想、詩意。你隻要登上美國國土,馬上就會接觸到各國普遍存在的問題。”[4]相比美國導演創作的類型片,塞爾喬·萊昂內導演的影片,無論是“通心粉西部片”還是盜匪犯罪片,都呈現出一種“過荷類型”的現象。即一個歐洲導演以他自己的文化背景來闡釋和思考美國社會的曆史與現實,他用精當的電影語言完美地講述了一則關於“美國夢”的神話,然而又不僅僅止步於對神話的敘述,而是通過電影敘事指認出神話的性質,從而更深層次地反映出他對美國夢的批判和反思。
在“麵條”的“美國往事”中,他在1921年的時候與三個小兄弟結識了一生的摯友麥克斯,於是一拍即合的他們開始做起了販賣私酒的非法行當並賺到了第一桶金。他們一起把錢存進火車站的寄存櫃裏。因為他們的生意侵犯了混混波西的利益,波西打死了他們一夥中最小的兄弟。“麵條”為了給兄弟報仇而殺死了波西,被判入獄12年。1933年,出獄的“麵條”與兄弟們繼續他們的非法生意,“麵條”見到了少年時心目中的女神黛布拉,但黛布拉執意前往好萊塢發展,“麵條”在絕望中強暴了她。已經成為團夥首領的麥克斯提出搶劫聯邦儲備銀行的計劃,“麵條”意識到其中的危險而堅決反對,然而他的阻攔卻無效。為了拯救兄弟們,“麵條”隻好通過向警察告密的方法,打算以販賣私酒的輕罪讓兄弟們進監獄待一陣子,但是兄弟們卻因為抗拒抓捕而被擊斃。痛苦萬分的“麵條”隻好遠走他鄉。直到1968年,一封語焉不詳的神秘信件讓他回到紐約。他驚訝地發現有人以他的名義為三兄弟建造了一座奢華的墳墓,並且在那裏留下了一把鑰匙。“麵條”用鑰匙打開了火車站的寄存櫃,發現了裏麵滿滿的一箱錢。他找到已經成為大明星的黛布拉,並且不顧黛布拉的勸告,應邀來到貝利部長的宅邸。一個殘酷的真相在等待著他:貝利部長就是麥克斯,當年他設計讓兩個兄弟死於警察的槍下,讓“麵條”負疚離開,而自己則獨吞了那筆錢,並且用這筆錢結交權貴,開始在仕途上攀爬。麥克斯娶了黛布拉並育有一子。至此,他奪走了“麵條”生命中的一切:兄弟、事業、金錢和女人。現在貝利部長深陷政治醜聞,審判將不日到來。但是他隻願意接受“麵條”的審判,懇請“麵條”用手槍結束他的生命。“麵條”拒絕了,麥克斯跳進垃圾車裏自殺。
在這一切紛紛擾擾的肝膽相照與背叛出賣的江湖恩怨落下帷幕後,影片又回到了電影開頭的場景:1933年唐人街上的鴉片館裏。但不同於開頭段落中“麵條”滿臉的痛苦和倦意,現在的“麵條”似乎一臉的釋然。他在觀看皮影戲之後抽起了鴉片煙,並且麵對著鏡頭意味深長地粲然一笑。正是這個最後段落,點化出了影片對人生的終極意義的思考:回顧自己失敗的一生,已經完全孑然一身、無牽無掛的“麵條”仿佛看透了往事裏那些浮浮沉沉的煙雲,就算“麵條”已然一無所有,他仍然能夠做出自己的一個選擇。他選擇了不去麵對真相——自己終其一生守護的情感和回憶竟然隻是一個謊言。正如他對貝利/麥克斯所講述的那樣,他選擇了“美國往事”的另外一個版本:“部長先生,我也有個故事,隻是比你的簡單一些。許多年前,我有個朋友,一個很好的朋友,我為救他而向警方告密,但他被殺了,可那是他想要的結局,那是偉大的友誼,他遭此不幸之後,我也就一直不如意至今。再見了貝利部長,希望調查有個好的結果,否則一生的辛勞白費就太可惜了。”這一選擇為“麵條”贏得了與麥克斯的較量中唯一的一次勝利,以此挽回了自己全盤皆輸的人生。就像經典的盜匪犯罪片中黑幫分子們無一善終的結局,“麵條”失敗的人生和麥克斯失敗的下場最終達成了一個平衡,而“麵條”略勝一籌的地方在於,他能夠超然地對著如煙往事付之一笑。
《美國往事》以一種極為錯綜複雜的時空結構書寫出影片主人公“麵條”的“美國往事”。影片中主要的敘事集中在1921年、1933年和1968年三個時空中,其中,1968年的時空作為一種現在時態,引發了老年“麵條”對前兩個時間段的往事的回憶。不同於一般的倒敘結構,影片的三個時空在表層上呈現出一種交織穿插的跳躍性組合,但是如果按照情節線索進行重新排序的話,影片的敘事完全可以複原成順時的線性敘事鏈條,而影片的時空坐標也清晰可辨,所以《美國往事》其實是一部遵照好萊塢經典敘事結構進行拍攝的電影。塞爾喬·萊昂內頗費周章地采用這樣一種時空結構,除了意在營造一種今昔對照的憂傷的懷舊感之外,更為重要的是讓觀眾跟隨著“麵條”的心理線索,穿越時空的阻隔,體驗一個經曆世事滄桑的老人在回憶往事時所勾起的千頭萬緒,進而理解老年“麵條”最終如何守護屬於他的那段“美國往事”。難得的是,在如此繁複的敘事結構中,萊昂內竟然能將影片的懸念保持到最後,而且使得每個時空過渡的地方都極為順暢自然,這充分顯示出了萊昂內在電影敘事上非同一般的掌控力。
影片開頭段落的鈴聲懸念已經成為影史上的一個經典。“麵條”在鴉片館裏迷醉自己以忘懷痛苦時,場景中毫無緣由地響起持續不斷的電話鈴聲。而從這裏開始,電話鈴聲穿越鴉片煙館、兄弟們被警察槍殺的現場、慶祝廢除禁酒令的舞會、“麵條”打電話告密之處、警察局辦公室五個時空。終於,一隻由畫外進入的手拿起了電話聽筒,鈴聲結束。但接下來馬上響起了刺耳的警報聲,畫麵切入煙館中“麵條”從**猛然坐起的場景,他仿佛因此受到了極大的震動。這個來曆不明的電話鈴聲的懸念必須等到觀眾觀看完整部影片才得以解開:因為“麵條”認為是自己的告密電話葬送了兄弟們的性命。他痛不欲生地在煙館買醉的時候一直難以忘掉那個讓他懊悔終生的電話,而一旦警察接起電話,警報聲便響起,意味著兄弟們的死期已經到來。此外,在連接不同的時空時,影片多次運用相似性剪輯進行轉場過渡,比如1968年的老年“麵條”提著行李箱走在馬路上,用行李箱的特寫鏡頭接入1933年“麵條”出獄時提著的行李被前來接他的麥克斯搶走的畫麵;1968年的“麵條”回到胖子餐館的廁所裏,從一個牆孔中窺視裏麵的庫房,畫麵以正反打的形式,從老年“麵條”的眼部特寫切到1921年少年“麵條”在同個地方偷看黛布拉跳舞時的場景。諸如此類的剪輯段落不勝枚舉,顯示了塞爾喬·萊昂內對好萊塢經典的流暢性剪輯的出色運用。除了剪輯之外,影片精湛考究的攝影讓每一幅畫麵都極為華美細膩,不僅在構圖和影調的把握上近乎完美,而且在許多場景中創造性地利用煙霧的縈繞營造出一種往事成煙如夢似幻的情緒基調,加上排簫主題音樂的升華,一段傷感和懷舊交織的美國往事就這樣纏繞在觀眾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