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葛朗台不耐煩地說道:“娜農,你上樓去看看,看看他是不是要自殺。”葛朗台的話把歐也妮母女倆嚇得臉色發白,他隻好解釋道,“我就是打個比方,瞧你們嚇成這樣。我現在有事要出門了,要去應付荷蘭來的客人,他們今天動身。然後,我要去見克呂旭,跟他談談今天的這些事。”
見葛朗台開門出去,歐也妮和母親舒了一口氣,籠罩在這個家庭上空的那團烏雲總算是飄走了。這讓母女倆都鬆了一口氣。通過這幾個小時,歐也妮第一次開始審視起自己父親的行為,也開始有了一些新的思想。
“媽媽,你知道一桶酒能賣多少錢嗎?”
“你父親說大概能賣一百五十法郎到二百法郎。”
“那要是有一千四百桶酒的話……”歐也妮一邊說一邊開始默默計算。
“老實說,孩子,”葛朗台太太說道,“我並不知道可以賣多少錢,你父親從來不跟我說他的生意,所以我也不知道。”
“這樣算下來,父親應該是有錢的。”歐也妮計算一會之後說道。
“也許是吧,”葛朗台太太說道,“去年克呂旭先生告訴我,你父親買下了弗洛瓦豐,或許他現在手頭也很緊吧。”
葛朗台太太這麽一說,歐也妮也算不清楚父親到底有多少財產了,反正這從來不是她關心的問題。
這時,娜農正從樓上下來:“天啊,那可憐的小東西,他像頭小牛般地伏在**呢。我進去的時候,他看都沒看我一眼,哭得跟個孩子似的。上帝保佑他吧,他真是傷透心了。”
“媽媽,”歐也妮忍不住對母親說,“我們上樓去勸勸他吧,不然我真怕他傷心過度。要是有人敲門,我們趕緊下來就好了。”
歐也妮顯出一種成熟的、崇高的品德,這讓葛朗台太太忍不住同意了她的建議。兩人提心吊膽地上樓,來到了夏爾的房間。房間門沒有關,那年輕人,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來,隻顧著埋頭傷心。
“他對父親的情感真是深厚啊。” 歐也妮感慨地說。這句話,聲音裏滿是濃濃的關心和愛意,透著她不知不覺萌動的深情。
葛朗台太太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女兒:“小心,我的孩子,不要太輕易愛上別人。”
“愛上他?”歐也妮說,“你要是聽到爸爸上午是怎麽說的,您就不會說這話了。”
夏爾翻過身來,看見堂姐和伯母站在自己的門口。他抽抽噎噎地說:“伯母,堂姐,我爸爸死了,可憐的爸爸!我失去了我父親,我的好父親。他從來沒有把自己內心的痛楚告訴過我,要是他能早點告訴我,給我個機會,讓我跟他一起承擔……嗚嗚……我可以跟他一起想法子來挽回的。噢!我的上帝!我還記得我們分別的那天,我還高高興興地跟他吻別,我本以為我不久就能再見到他的……我萬萬沒想到,我……我再也見不到他了……”夏爾的嗚咽聲打斷了他的話語,他的眼淚如決堤的洪水一般湧流不止。
“堂弟,”歐也妮用溫柔的聲音安慰他說,“你要振作起來,你失去的已經夠多了。你父親的去世已經無法挽回了,所以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想想怎樣讓自己活得更有尊嚴,保全你和你父親的顏麵。”
“哦,顏麵……”夏爾把頭發猛地一甩,喊道,“啊!不錯。伯父說我父親破產了,天啊,我可憐的父親。你一定是痛苦至極才選擇自殺的,我多麽不孝,一點都不知道您的痛苦!”
夏爾發出了撕裂人心的叫聲,他痛苦地說道:“您別管我,堂姐,您走開吧!上帝啊,饒恕我的爸爸吧!”夏爾揮著手,希望堂姐和伯母離開。
看到夏爾這種幼稚真實、沒有心計的痛苦的表現,讓人既感動又害怕。歐也妮和她的母親懂得,夏爾不想別人看到他的痛苦,也不想別人過問,於是,她們默默地下了樓,各自回到窗前的座位上幹著自己的活計,氣氛非常沉悶,兩人好幾個小時都沒說話,各自沉溺在悲傷的情緒中。
突然,歐也妮打破了沉默。她向葛朗台太太建議道:“媽媽,我們可以給叔叔戴孝嗎?”
葛朗台太太無奈地回答:“這個隻能由你父親決定。”
善良的姑娘隻是想分擔一下堂弟的痛楚,但這個願望能不能實現,決定權在她那吝嗇的父親手裏。歐也妮突然發現,自己能做的事情實在是很少。
下午四點左右,敲門聲響起。葛朗台興高采烈地進了屋。他摘掉手套,雙手在那兒興奮地搓,恨不得要把皮搓掉。
葛朗台太太好奇地問了一句:“你父親是怎麽了?”
歐也妮也不解地望著自己的父親。
過了好一會兒,葛朗台才流利地說出來自己的秘密。他得意洋洋地炫耀:“哈哈,太太,那些笨蛋們全被我蒙住了,咱們的酒賣掉了。荷蘭和比利時的客人們今天上午都忙著要走,所以我故意到他們住的客棧前麵的廣場上瞎溜達,裝出一副無所謂的神氣。葡萄園主們都想著等好價錢,我故意勸他們不要賣酒。所以比利時人隻好慌張地來找我,結果,我們以二百法郎一桶成交,他買下了我的貨,單據都開好了,一半付現金一半給金幣。我告訴你,用不了多久,這酒價就要大跌!”
葛朗台的這番話在家中說得是平平淡淡,但是這時,索漠人都已經聚集在中心廣場上,葛朗台的酒已經脫手的消息,把他們嚇壞了;要是他們再聽到葛朗台的這句話,他們肯定會氣得發抖,氣得吃了他的肉也不一定。
歐也妮問:“爸爸,您今年有一千桶酒,對嗎?”
“是呀,我的好孩子。”葛朗台現在很開心,這個稱呼,一般葛朗台快樂到了極點才會叫出口。
“那您就能賣到二十萬法郎了,不是嗎?”
“是的,葛朗台小姐。”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您非常輕易地就能幫夏爾一把,不是嗎?”
葛朗台這時的憤怒和驚愕,是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他怎麽也想不到,他那個沒出息的寶貝侄兒,居然一直盤踞在女兒的心裏。他氣憤地大喊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自從那個可惡的花花公子來到我家,你們就不一樣了,什麽都顛倒了。你們大手大腳亂花錢,買糖果,亂擺宴席,花天酒地。現在還膽敢要求我幫助他,我可不答應。我這把年紀的人,知道怎麽做人,用不著我的女兒或是別的什麽人來教訓我!他是我的侄兒我愛怎麽對他就怎麽對他,不用我的女兒指手畫腳。至於你,歐也妮,我警告你,要是你再提他,我就讓你住到諾瓦葉修道院去。那小子在哪兒?他下樓了嗎?”
“還沒有,他還在樓上。”葛朗台太太回答。
“沒有?他還在那兒做什麽?”
“他還在傷心地哭呢,父親。” 歐也妮怯怯地說。
葛朗台先生想不出什麽話來說她,他已經懶得去指責自己的女兒,因為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兒做。他在客廳轉了兩圈之後,就來到了樓上自己的小秘室裏麵,考慮買公債的事情。 他之前砍下了一千三四百公頃麵積的大樹,這讓他賺了六十萬法郎。再加上今天成交的那筆二十萬法郎的酒錢,總共有九十萬法郎左右。一股公債大約七十法郎,短期就可以盈利百分之二十,這讓他心動不已,躍躍欲試。
葛朗台在刊登他弟弟死訊的那張報紙上,將一筆筆數目進行著推算,對侄兒的哭聲充耳不聞。在他心中,或許隻有金錢才是他最親密的夥伴。
晚飯時間到了,娜農來敲門,叫主人下去吃飯。下樓時,葛朗台的心裏還在盤算:“要是能賺到八厘的紅利,隻要兩年我就能從巴黎拿回一百五十萬法郎的現金,這樁買賣非做不可啊。”
吃飯時,葛朗台心裏還在想著他的計劃,以至於過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夏爾沒在。
“夏爾呢?娜農。”葛朗台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說他不想吃。”娜農回答說,“這孩子真是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那更好,能省一頓是一頓。”葛朗台毫不在意地說,“他不會永遠哭下去的。餓了,連狼都會鑽出樹叢的。”
歐也妮和葛朗台太太都不說話了,這頓晚飯吃得出奇的安靜。等吃完飯,娜農撤走桌布之後,葛朗台太太小心翼翼地問道:“咱們是不是該為你弟弟戴孝?”
葛朗台不高興地說:“葛朗台太太,你就知道做表麵工作,也光知道出一些亂花錢的主意。戴孝這種事情,心裏注意就好了,不在乎穿什麽衣服。”
“可是,為兄弟戴孝是必須的,”葛朗台太太堅持說道,“而且孝服也是不能省的,教堂規定我們……”
還沒等葛朗台太太說完,葛朗台不耐煩地打斷了她:“非要戴孝你就用你那六路易去買孝服吧,我要一塊黑紗就可以了。”
歐也妮聽到這段對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不明白自己的父親怎麽能夠如此地冷漠,她更不明白的是自己怎麽活到了今天才發現父親的冷漠。
晚飯後,葛朗台太太編織著袖套,而葛朗台則轉動著大拇指,不停地在心中盤算。歐也妮抬頭望著天,一言不發。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一種壓抑的情緒,她覺得自己的情感受到了傷害,被父親的無情和吝嗇傷害著。歐也妮什麽也不說,機械地做著自己手上的活計,對她來說這是一個可怕的夜晚。
那天晚上誰也沒有上葛朗台家做客,滿城的人都在議論著葛朗台家兩兄弟的事情:葛朗台的精明利害,他兄弟的不幸遭遇,侄兒的可憐身世。索漠城裏所有的葡萄園主們都聚集在德·格拉桑先生家,對他們的前任市長進行著惡毒的謾罵。
娜農照例在績麻,整個客廳中,除了紡車聲,沒有其他的聲響。
“要節省,什麽都要省。” 葛朗台從沉思中驚醒,他心裏不停地嘀咕著,仿佛隻要夠節省,三年後他就可以擁有八百萬的財產。時間不早了,葛朗台像宣布命令一般對他們說道:“大家應該去睡覺了,好了,現在由我代表大家去給侄兒道聲晚安,再問他想不想吃點東西。”
不過,歐也妮和葛朗台太太都不放心葛朗台,不知道他會對夏爾說什麽,於是她們倆都躲在二樓的樓道裏麵偷聽。歐也妮為了聽得更清楚,比她母親更大膽,還朝上走了好幾步樓梯。
沒多久,葛朗台的聲音傳了出來:“侄兒,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你想哭就哭吧。這是人之常情,爸爸總歸是爸爸。不過,你在這兒哭,我卻已經在替你著想了。你看,我這當伯父的有多好。我們總要接受現實的,不是麽?來,打起精神來。你想喝杯葡萄酒嗎?”在索漠城,葡萄酒不值錢,這兒的人請人喝酒就像印度人請人喝茶一樣。
“不用了,伯父,謝謝您的好意。”夏爾有氣無力地回答道,長久的哭泣已經讓他的聲音略顯沙啞。
葛朗台覺得房間裏略有些陰暗,於是走向壁爐,不小心在壁爐上發現了一根白蠟燭。葛朗台氣得跳腳:“這兒居然有支白蠟燭,這兩個女人為了招待你簡直要把我的家都拿去賣了!”
聽到這句話,歐也妮和母親都嚇得麵色發白,再也不敢聽下去。母女倆急急忙忙地躲回自己的房間,鑽進被窩。她們的動作之快,就好像受驚的耗子逃回耗子洞一般。
很快,葛朗台就走進了妻子的房間。他生氣地說道:“葛朗台太太,您有金山銀山是不是?您難道不知道什麽叫做節省嗎?”
可憐的葛朗台太太嚇得連聲音都變了:“我正在做禱告呢,先生,有什麽事情晚點說好嗎?”
“讓你的上帝見鬼去吧!” 葛朗台不在乎地嘟噥道。對大多數守財奴來說,他們是不相信上帝的,更不相信有來世這種說法。他們信仰的是金錢,在他們眼中金錢統治著這個世界。隻要能攫取財富,不管用什麽樣的手段他們都不在乎,金錢就是一切。
葛朗台等得不耐煩了,他繼續問道:“葛朗台太太,你禱告完了沒有?”
“我正在為你祈禱呢。”
“哼,很好,那我們明早再談!晚安。”葛朗台就這樣氣鼓鼓地去睡覺了。
看到葛朗台走了,葛朗台太太長舒了一口氣。可憐的葛朗台太太,就因為幾根白蠟燭,就被丈夫訓斥得渾身發抖。她哆哆嗦嗦地滑到被子裏麵,蒙住耳朵準備睡覺。這時候,歐也妮穿著睡衣,光著腳板躡手躡腳地來到母親床前。
“我的好媽媽,我明天就去告訴他,是我做的,你不要害怕。”歐也妮勇敢地說道。
“不行,我的孩子,”葛朗台太太回答,“你要是說了,你的父親真的會把你送到諾瓦葉修道院去的。就讓我來對付他,他不能把我怎麽樣的。”
“你聽見了嗎,媽媽?夏爾還在哭呢。”歐也妮心疼地說道。
“你快回去睡覺吧,我的好孩子,你這樣光著腳是會著涼的,去吧,晚安。”
驚心動魄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而這一天的經曆,對於這位富有卻又貧窮的女繼承人――歐也妮來說,是那樣地不同尋常,讓她銘記於心,永遠也不能忘記。生平第一次,她沒能酣然入睡,反而輾轉反側。這一天對她的影響是巨大的,她那天真的想法在漸漸逝去,很多事情就這樣在她心裏烙下了印記。也就是從這天起,她的睡眠再也沒有以前那樣香甜了。
人生的有些行為,雖然是真實的,但有時聽起來,就好像不太可能。歐也妮發自內心的熱情,在許多人看起來,也是不可理解的,甚至他們會以為,這種**實際是一種病態的感覺。但善於觀察人性的人,在看了歐也妮的過去,就知道她的不假思索的天真和突如其來的感情,的確是可信的。她過去的生活越平靜,感情中最精妙的東西、以及女性天生具有的憐憫之情,也就在她的心中發展得越快。
就在這個夜晚,歐也妮仿佛無數次地聽到堂弟的哀嚎。心亂如麻的她,夜間驚醒了好幾次。每次醒來,她都會注意聆聽堂弟有無聲息。她時而設想他悲傷得斷了氣,又時而夢見他餓得奄奄一息。
天快亮的時候,歐也妮好像真的聽到了什麽聲音,像是一聲嚇人的叫喊。於是她趕緊穿好衣服,借著晨光,來到堂弟的房間。房門開著,白燭一直燒到燭盤底下,夏爾和衣靠在椅子上,腦袋倒在床邊,睡著了,臉上滿是淚痕。歐也妮認真地端詳著那一張秀美的臉龐,她覺得自己痛苦得無法呼吸,她真想能夠痛痛快快地為他大哭一場。
像是感應到她的到來似的,夏爾突然睜開了眼睛:“對不起,堂姐。”顯然,說話時,他並不知道現在幾點,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歐也妮勸他:“我們都知道你的悲痛,但是現在你應該上床,好好的休息一會兒了。”
“是的,你說得很對。”夏爾有氣無力地回答。
“好好休息吧,堂弟。” 歐也妮慌忙從堂弟的房間裏逃了出來。她在堂弟麵前一直盡量保持鎮定,但一回到自己的房裏,她的腿就哆嗦得站不直了。獨處深閨的少女居然悄悄跑進青年男子的臥室,這是何等的大事呀!她開始為自己的這種行為思緒萬千:“他會怎麽看我呢?他會以為我愛上他了。”不過,這又恰恰是她所希望的。這可真是矛盾啊!
一個小時後,歐也妮走進母親的房間去服侍母親穿衣起床。兩人就像平時那樣,坐在窗前做活計的地方等著葛朗台。兩人的內心都忐忑不安,想到即將要麵對的懲罰,兩人的手腳都冰涼冰涼的。這種緊張的情緒似乎連窗台上的螞蟻都感受到了,紛紛往外麵爬走,整個房間的空氣似乎都要凝結了。
葛朗台下樓了,母女兩人嚇得趕緊站起來。葛朗台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胡亂地跟太太和女兒打了招呼,又吻了吻歐也妮,就坐到桌子跟前了。看來,他已經忘了他昨晚對太太的恐嚇了。
“侄兒怎麽樣了?”葛朗台問道。
“他還在睡覺,老爺。”娜農回答。
“那倒好,免得浪費了白蠟燭!”葛朗台用一種譏諷的口氣說道。不過謝天謝地,他似乎沒有要繼續追究的意思。這種異常的寬容,讓跟他生活多年的妻子嗅到了一絲不正常。
葛朗台向來不是個善良的人,所以當葛朗台宣布自己要去克呂旭那兒,並且拿起帽子走出屋子的時候,葛朗台太太非常肯定地對自己的女兒說:“歐也妮,我敢保證你父親一定有什麽事情。”
昨晚葛朗台沒怎麽睡覺,但是夜裏不睡覺對葛朗台來說是件很正常的事情。這是因為他本來就不需要太多睡眠,他幾乎每晚都躺在自己的**進行盤算,正是由於他無休止的盤算才保證了每次都能通過精確的計算讓自己獲利。但凡守財奴,都有著勾心鬥角的強大能力,不斷攫取財富是他們生活的最大樂趣,為了這些財富他們可以花費極大的耐心和時間,並以常人難以相信的毅力去做一件事情,力爭獲得成功。
正如葛朗台太太所說的那樣,葛朗台心裏確實有事兒,但這並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事兒。他有著比一般人更強大的欲望,總是能夠想方設法地把別人手上的錢賺過來。每當看到這種可能性的時候,他就會異常的興奮。而這天晚上,葛朗台突然想到了另外一條路子,他認為是一個絕妙無比的點子,這也是他所以對妻子那麽寬容的原因。
葛朗台想出一套捉弄巴黎人的詭計,他要拿巴黎人來開心。他要折磨他們,讓他們在來回奔忙中流汗,讓他們看到希望,讓他們急得臉色發白。葛朗台已經準備把他的現金存一個三年期的賬號,今後他隻要經管好田莊就行了。他現在需要一種養料來維持自己勾心鬥角的心眼兒,而兄弟的破產正好為他提供了這種養料。於是,他想出一個既可挽回亡弟的名聲,又無須花費自己的錢的辦法。他可以通過這種方法,玩弄一下巴黎人,也給夏爾弄點好處,當然,他自己又可以便宜地充當講義氣的哥哥。
借助這套計謀,他既可以幫助弟弟挽回聲譽,又不必破費錢財去幫助他那臭蟲一樣的侄兒,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可以借此為自己牟取利益,甚至還會有人稱讚他這個做哥哥的厚道――雖然他根本不在乎別人怎樣看自己。想到在他的地盤上已經沒有什麽人能供他壓榨了,所以他為自己能重新找到供自己壓榨的人表示很滿意。
在他的這個計劃中,根本沒有關於自己家庭名譽的設想,他現在的好意,不過是為了想看一場自己沒有下注的賭博而已。
當然,要實行這個計劃,克呂旭叔侄是他必不可少的幫手,但他卻不願意去找他們,他要讓他們自己找上門來。他計劃讓這場剛剛構思好的喜劇在晚上開演,這樣,他不用花一分錢,就可以在第二天早上,聽到全城的喝彩叫好聲。
父親出門後,歐也妮感到格外地輕鬆,她慶幸自己可以公然地關心堂弟了。憐憫本是女性所特有的優於男性的崇高品德之一,也是女性願意讓人家感覺到的唯一的優點。
歐也妮馬不停蹄地準備著早餐,隻是希望堂弟能吃得舒服些。期間她還不斷跑去聽堂弟的呼吸聲,足足有三四次了。她這樣做隻是為了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睡,有沒有醒來。
忙完早餐,歐也妮又走到夏爾的房間,她發現夏爾已經醒了。
“堂弟?”歐也妮溫柔地問。
“什麽事,堂姐。”夏爾的聲音傳來。
“噢,沒事。我隻是想問,你是願意下樓來吃飯呢,還是我幫你端到房間裏吃。”
“我聽你安排,堂姐。”
“你還好嗎?”
“說來不好意思,堂姐,我確實覺得餓了。”
“那我幫你把飯菜端上來吧。” 歐也妮說。免得父親看到自己給夏爾準備的飯菜又生氣,所以還不如給堂弟把飯菜端上來吃呢。歐也妮想著便下樓了,像鳥兒一樣輕盈地下樓去廚房了。
“娜農,去收拾一下堂弟的房間。”
這段不知道上上下下跑了多少回、一有響動就會格格作響的破樓梯,以前在歐也妮的眼裏是那樣的破舊,而如今也變得亮堂堂了。
歐也妮的母親受到女兒青春洋溢的感情影響,也想為夏爾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基督教慈悲為懷的教義不就是教人安慰遭難的人嗎?母女倆從教義中搬出了許多可資利用的、模棱兩可的說法來說服自己。因此,她們母女倆都上樓去陪伴這個不幸的孩子,並幫助他收拾房間。
這樣一來,歐也妮毫無顧忌地幫堂弟整理他隨身帶來的內衣和梳洗用品,並可以稱心地玩賞每一件富麗的小玩意兒,還能以查看手工為名,把那些鑲金嵌銀的裝飾品,拿在手裏不放。
夏爾那顆痛苦的心強烈地感受到了母女倆對自己的溫柔體貼和關懷,那是一種天生的善良,被壓抑的感情,一旦有機會它們就釋放出來,對受苦難的人關心備至。夏爾對巴黎的世態炎涼相當熟悉,要是在巴黎,像他目前這樣的處境,隻能受到別人的冷待。因此,此時的歐也妮在他眼中便有一種特別的、美麗的光彩。她身上煥發的那種純樸而真摯的情感,讓夏爾覺得非常的迷人。當歐也妮把那杯暖暖的加上鮮奶油的咖啡遞給夏爾的時候,夏爾不禁淚光閃閃,握住堂姐的手,吻了一下。
歐也妮的心有如電擊一般,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行為弄得麵紅耳赤,轉身羞怯地問道:“堂弟,你怎麽了?”
“我這是感激的淚光,謝謝堂姐,謝謝伯母。”夏爾真心地說道。
當歐也妮轉身再看堂弟的時候,盡管臉上的紅潮未褪,但眼神已經鎮定了,不會把內心洋溢的極度快樂表露出來。盡管歐也妮努力遮掩自己的真實情感,但是兩人的目光在相遇的時候,卻迸發出了同樣的火花。盡管這情感對夏爾來說,或許真是太出乎意料了。但是,歐也妮的這番柔情,對於遭了大難的夏爾來說,顯得特別甜蜜。
就在這時,一陣敲門聲響起,母女倆立即像兩隻受驚的老鼠一樣,匆匆下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當葛朗台走進客廳的時候,她們手裏已經拿起了活計。要知道,要是被葛朗台在門廳裏麵遇見她們,他肯定會懷疑的。
葛朗台簡單地用了頓午餐,手上拿著一隻野兔和幾隻竹雞――不要以為我們的葛朗台大發善心了,這幾隻東西都是從莊園裏麵打來的,一分錢沒花,還有幾條鰻魚和兩條梭魚――那是磨坊的租客用來抵租的。
“娜農,快來,”葛朗台高聲喊道,“來把這些東西拿去,晚飯時做了,我要請克呂旭叔侄來吃晚飯。”
娜農從未見過老爺這麽大方,她呆呆地瞪著眼睛,看了看葛朗台太太和歐也妮,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好的,老爺,可是我上哪兒去弄豬油和香料呀?”
“葛朗台太太,你給娜農六法郎,順便記得一會兒提醒我要去地窖裏麵拿兩瓶好酒來。”家中的幾個人都被葛朗台的大方震驚了,她們都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像是沒想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一樣。
莊園的看守,正準備向葛朗台索取工資,本來他已經準備好了一番話語,因為每年都要費這番唇舌他才能拿到錢,可是今年,他才開口:“葛朗台先生……”
“得,得,得,得!”葛朗台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個好小子,那些多餘的話我們明天再說好嗎?今天我忙得很。太太,給他五法郎。”說完,葛朗台就走開了。
而葛朗台太太,對於葛朗台從她手上拿走這十一法郎感到非常的高興。也許你會覺得奇怪,但是葛朗台太太用這十一法郎買到了清靜。經驗告訴她,葛朗台隻要把他給的錢一枚接一枚從她手中要回去後,她就能過上半個月的太平日子。
“給,高諾瓦葉,”葛朗台太太把錢遞給莊園看守,“謝謝你辛勤的工作。” 看守第一次這麽輕易地拿到了工資,歡天喜地地走了。
娜農悄悄地對葛朗台太太說:“太太,您就給我三法郎好了,剩下的您自己留著吧,您身上總沒有錢。”
歐也妮說:“娜農,記得要把晚餐做豐盛一些,堂弟會下樓吃飯的。”
“今
天準有什麽大事情,”葛朗台太太對歐也妮說,“要知道,我和你父親結婚以來,這是他第三次請客。”
下午四點鍾左右,歐也妮和母親已經收拾好了桌子,葛朗台從地窖拿出了珍藏的好酒。夏爾也從樓上下來了。他的舉止、神態、眼神和說話的聲調,還是透出一種落落大方的哀傷,這讓歐也妮覺得越發心疼。夏爾並沒有故作痛苦,他是實實在在地難受,歐也妮因此也更加憐愛他。也許,不幸使他們的距離拉近了。夏爾不再是她心目中高不可攀、闊綽的美少年,而是一個陷入貧困的窮親戚。貧窮出平等,這一點上,女人的想法和天使一樣,她們把救苦濟貧作為自己的責任。
歐也妮和夏爾的眼光時不時交匯,一個可憐的落魄公子,驕傲而冷靜地坐著,而他的堂姐,時不時用一種溫柔體貼的目光撫慰著他的心靈。
這個時候,葛朗台宴請克呂旭叔侄的消息,已經轟動了整個索漠城。就算是昨天葛朗台背叛所有葡萄園主的滔天罪行,都不比這消息能激起這麽大的反應。要知道,葛朗台從來不把索漠城的人放在眼裏,他用自己的精明把索漠人把玩於股掌之間,他比他們要高明得多。如果要說他會滿懷好心地、慷慨地請任何人吃飯,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
德·格拉桑夫婦在得知夏爾父親破產去世的消息之後,便決定要到葛朗台家拜訪,一方麵吊唁夏爾的父親,以示友誼。另一方麵,借著這個理由刺探一下葛朗台宴請克呂旭叔侄究竟是要做什麽。
五點鍾到了,克·德·蓬豐庭長與他的叔叔克呂旭公證人來到葛朗台家,他們兩個全都穿得整整齊齊的。賓主全部入席後,大家開始吃飯。這頓飯吃得並不是那麽愉快,葛朗台嚴肅,夏爾沉默不語,歐也妮和葛朗台太太也比平時話還要少。大家的集體沉默,讓這頓晚餐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喪宴。
吃完晚飯,夏爾便對葛朗台夫婦說:“請允許我告退,因為我還要寫一封長信。”
“你去吧,侄兒,請便。”夏爾離席之後,葛朗台就把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都支走了,“太太,我們接下來要談的事,你們可能聽不懂,現在七點半,我建議你們倆早點上床休息吧。明兒見,孩子。”他吻了一下歐也妮,母女倆便出去了。
等歐也妮和母親離開之後,這場好戲才真正開場了。
葛朗台早在與人們的交鋒中,磨練得詭計多端,以至於一些被他咬得太狠的人,暗地裏叫他“老狗”。今晚,他將再次拿出了大夥習以為常的結巴和耳聾。這是他的慣用伎倆,說起這個伎倆那可是大有來源,那是葛朗台這輩子唯一一次在生意上吃虧。我想,這裏有必要對這件事情交代一下。
在當時,葛朗台這個口齒伶俐的精明的葡萄園主,卻上過一個猶太人的當。那時候葛朗台口齒伶俐,沒有人能說得過他。也正是這樣,他才上了那個猶太人的當。葛朗台在同那個猶太人談生意的時候,那猶太人故意把手放在耳朵邊彎成喇叭形,假裝聽不清,又結結巴巴地像是要尋找合適的措辭。於是,葛朗台情不自禁地替那個猶太人把想說的話說全。結果就是他總說那個猶太人的話,以至於總站在猶太人的角度來想問題,而不是他葛朗台自己了。就是這次奇怪的交鋒,使得“老狗”第一次在生意上吃了虧。雖然如此,但這次交易卻讓他受益匪淺。葛朗台很是感激猶太人教會他的這一招:結結巴巴地讓對手著急,並急著想要替他表達清楚想法,從而變成了對方的邏輯,忘掉了自己原來的觀點。從此以後,葛朗台學會了這招,並且屢試不爽。
葛朗台裝了多年的以致大夥兒都已經習慣的結巴和每逢雨天他常抱怨不休的耳聾,在今天這個重要的場合,再次派上了用場。為了讓自己的計劃能夠成功,葛朗台認為拿出這個特定伎倆是非常有必要的。第一讓他不用主動說話,從而沒有人能知道他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麽;第二就算話說出來了,也是別人說的,他不用承擔任何責任。
“庭……庭……庭長……先生……”
葛朗台的小伎倆奏效了,克呂旭叔侄感覺到聽他說話特別費勁兒。他們倆一麵聽葡萄園主結結巴巴地往下說,一麵不知不覺地開口,把他說得含糊的話補全了。
“德·蓬……蓬……蓬豐先生……”這是三年來葛朗台第二次稱呼克呂旭的侄子蓬豐先生。庭長聽了以後,簡直以為自己已經被老頭選作女婿了,不然不會對自己使用這麽尊重的稱呼。“您……您……您方才說,破……破產……可以……出於某……某種情況……由……由……”
“由商業法庭出麵阻止。是這樣的,這種事情在法律上是允許的。” 德·蓬豐先生以為自己已經猜到葛朗台要說的是什麽,忍不住替他補充到,畢竟聽他一個字一個字結結巴巴地說完實在是太辛苦了,“您想了解這個嗎?”
“是……是的。”老頭子裝作謙虛的樣子,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地聽庭長解釋,結結巴巴地回應道,“我……我聽……聽你說。”
“當一位有信譽和聲望的人,比如您的弟弟……”庭長認真地解釋道。
“我……我弟弟……”
“是的,當一位像他這樣值得尊敬的人出現資金周轉不靈的時候……”
“這……這……叫做……周……周轉不靈嗎?”
“是的,我們把這種情況稱之為周轉不靈,以致免不了要破產,但您需要知道這並不是真正的破產。這個時候,商業法庭有權通過判決,給他的商社任命一些有資格的清理員,來對他的財產進行清理。記住清理跟破產是不一樣的,並且存在巨大差別。一個人要是破產了,他就名聲掃地,一無所有。但要是隻是清理財產,那麽他還是個清白的、有名望的人。”
“破破破產……和……清理,大不……不一……一……一樣,隻是……要……要花費……什什麽代價……”
“即使不通過商業法庭,也可以宣告清理的。對了,破產是怎麽宣告的,您知道嗎?”
“我從來沒有想……想過。”葛朗台回答。
“首先,當事人或他的合法登記的代理人整理好資產結算表送往法院書記室。然後,由債權人出麵提出申請。可如果當事人不交資產結算表,或者債權人又不對法院提出申請的話,那又怎麽辦呢?”
“是啊,怎……怎麽辦?”
“如果當事人已經去世,就像您弟弟這樣的情況,就由死者的親屬、代表、繼承人負責清理;如果當事人躲起來了,可以由他的朋友出麵清理。您是不是想清理令弟的債務?”庭長先生問道。
“啊!”克呂旭公證人忍不住叫起來,“葛朗台先生,要是您願意這麽做的話,就可以挽回您弟弟和您家族的麵子啊。咱們雖然是小地方,但還知道名譽的可貴,要真能這麽做您就太偉大了 。”
“那真是偉大的男子漢的行為。”庭長也說道。
“當然,”葛朗台回答,“我……我……我的弟弟是……是……是姓葛朗台,跟……跟我同姓。這……這還用說。我……我……我不否認,而這……這……這種……清……清理……無論……在任……任何情況……況下,從各……各……各方麵看……看,對……對……對我……我所愛的侄兒是……是很……很有利……利的。可是,先得弄明白。我不認……認……認得那些巴黎的壞蛋。我……在索漠,我的葡萄秧,我的水……水渠,總,總之,我有我的事。我從沒有開過期票。什麽叫期票?我……我……我收到的期……期……期票不少,可我從沒有出……出……出給別人過,期票能兌……兌……兌現,可以貼……貼……貼現,我就知道這些。我聽……聽說可……可……可以贖回期……期……”
“是的,可以買回,貼百分之幾就可以買到。”庭長忍不住補充道。
葛朗台用手托住耳朵,做了個招風耳,於是,庭長又把話重複了一遍。
“那麽,”葛朗台接著說,“這種事情,有……有好……有……有壞了,我……我……我老了,這……這些事……事……都……都鬧……鬧……鬧不明白。我得……留……留在這裏照……照……照看穀子,穀物快……快……快要有收成了。我在弗洛瓦豐還有……有……有重要的生意要做,賺……賺……賺錢的生意,我不能拋……拋……拋開我……我……我的家去應付我根本不……不……不了解的事。您說我……我……我應該去……去……去巴黎辦清……清……清理……理……理,製止破產宣告。我……我……我分身無……無……無術呀,我又不是小……小鳥,……怎麽能同時出現在兩……兩個地方……”
“這件事情好辦,隻要派人去巴黎,找到您弟弟最大的債主,對他說索漠城的葛朗台先生疼愛自己的弟弟和侄兒,不願意看到他們破產。所以希望能製止破產,到時候就可以任命幾個清理員,進行清理。這件事讓商務法院插手還不如您出麵清理來得劃算。”
“您知道,德·蓬……蓬……蓬豐先生,在決……決……定之前,得好……好想一想,凡……凡是花……花錢的事都這樣,為……為……為了不傾……傾家**產,得先……把收支弄……弄……弄清了,是不是?”
“是的,這是必須的。” 庭長回答,“我的意思是,花幾個月的時間,花錢把債券都買回來。你手裏拿著肉骨頭,還怕那些狗不跟著您走嗎?隻要不宣告破產,把債券弄到手……”
“債券……不懂。”
“債券也是一種商品,也有市價漲落。根據經濟學家傑雷米·邊沁對於高利貸的原則推論,既然我們認定金錢在原則上是一種商品,那麽,代表金錢的東西也同樣能變為商品。債券這樣東西,也和其他東西一樣,根據流通量的大小,有漲有跌,漲的時候可以價錢很貴,跌的時候也能變得一錢不值。依我估計,像您弟弟這樣的債券,商業法庭可以裁決,您可以以二五折扣贖回。”
“那麽,照……照這……這樣說,我兄弟的債券就……就……就是值……值錢,……其實不值錢了。這樣的話,是不是?我覺得……債主可能……不,不可能……”
“讓我跟您說得明白點吧,”庭長說,“從法律上講,您隻要把葛朗台商社的債券全部弄到手,那麽,令弟或他的繼承人就算和大家兩清了。以公道而論,要是令弟的債券在市場上以百分之幾的折扣轉讓,而趕巧您有位朋友在那裏,把債券買下了,也就是說,債權人是在沒有受到任何暴力的脅迫下,自願出售債券的。這樣,令弟的遺產就光明正大,沒有任何債務了。”
“不錯,”葛朗台說,“可是……是……您也知道的,這也有難……難……難處,我……我沒有……錢……錢,也……也……脫不開身……身……”
“這好辦,我替您去巴黎走一趟,當然,旅費歸您,這對您是小意思。我去見見那些債權人,跟他們談談,讓他們把付款的期限往後拖一拖,最多在清算的總數上再多付一筆錢,就可以了。”
“謝……謝謝您自告……奮勇。”葛朗台說,“這個,這個我們以後再……再詳……詳談,我……我……不……不想,不想沒弄清就……隨便……便答應,這可不……不……不行,是不是?”
“是的,您說得對。”
“我腦袋都要裂……裂了,這……這對我來說太……太複雜了。我就是……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老……老頭子,一個賣……賣葡萄酒的窮老頭,您說……說的……這……這些,我可是頭……頭一回……聽說……我得想想……”
“這樣一來……”庭長作出準備總結一番的架勢來。
“侄兒!”公證人打斷了他。
“怎麽了,叔叔?”
“你得讓葛朗台先生說說他的想法,畢竟是辦這麽一件大事,我們需要對委托的事件和範圍作出明確的規定……”
克呂旭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一陣敲門聲傳來,德·格拉桑一家三口來拜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