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澄表現得太自然太流暢了, 以至於連杜炎炫在看到秋澄的時候,一下上頭的激動情緒過後,忍不住都開始懷疑眼前的秋澄是不是他知道認識的那個秋澄。
郭夢心這時向穆行天提及她是怎麽找到秋澄的:
“兒子啊, 你剛回國的時候不是讓裴玉去找過慧蘭的家人,那時候一直沒找到嗎。”
“特別巧,前段時間我去墓園看慧蘭的時候, 剛好遇到了小澄來看他媽媽。”
郭夢心的喜悅溢於言表:“真好, 可算找到了。”
又說:“我本來想讓小澄今晚也一起過來的,可惜珊珊身體不好,不太能到人多的地方。”
“對了, 珊珊是小澄的外甥女,你慧蘭阿姨的外孫女。”
“小姑娘我暫時還沒見過, 改天一定要見見。”
郭夢心說完, 見穆行天一直看著秋澄,周身氣壓也隱隱有偏低的趨勢, 這才察覺有些不對。
她疑惑:“兒子?”
穆行天神色上沒有任何表露, 在郭夢心喊他的時候轉眸看了眼她,再繼續看向秋澄。
“是嗎。”
他的語氣很淡, 聽不出任何情緒。
這也是他此刻唯一的反應。
杜炎炫這時從不解裏回過神, 不可思議地瞪著眼睛, 抬手便指向秋澄:“你明明……”
被穆行天側目的一眼止住。
杜炎炫困惑,慧蘭是誰?
又覺得荒誕, 這上不得台麵的東西怎麽敢自己出現在阿姨麵前?!
他自己什麽身份他自己不清楚嗎?
他到底在幹嘛?他到底又是誰?
三個男人裏, 隻有親自造成了如今局麵的秋澄最淡定——
他用陌生的眼神掃了杜炎炫一眼,接著轉身向郭夢心, 溫溫和和道:“阿姨, 我得先走了, 珊珊一個人在家,我不是太放心。”
郭夢心忙道:“怪我,喝了點酒有點上頭,太開心了,就自顧把你喊過來見你哥了。”
“你去吧,先回去吧。”
又問:“怎麽來的?打車嗎。今天除夕,大家都回去過年,這個點打不到車了吧?我讓司機送你。”
秋澄笑笑:“朋友送我來的,不用了,我打電話讓朋友接我就好。”
穆行天這時候道:“用我的車吧,司機就在樓下。”
郭夢心立馬接話:“對對,讓你哥的車送你。”
怕秋澄再拒絕,跟著道:“把你送回去,我才能放心。”
穆行天深邃的目光落定在秋澄的麵孔上。
此刻反而隻有杜炎炫既搞不清狀況又憋著一肚子氣——阿姨對秋澄的態度也太好了吧!?
一行人離開包廂行至長廊,郭夢心還在和秋澄說話,到電梯間的時候,郭夢心讓穆行天去拿自己包,繼續陪著秋澄等電梯,臉上的耐心與笑容都不是裝的,表現得甚是慈愛。
杜炎炫看了就一肚子火,穆行天走了,他悄悄瞪了秋澄的背影一眼,也跟著走了,快步跟上。
等走遠了,杜炎炫追問穆行天:“哥,什麽情況?阿姨怎麽又認識……”
穆行天腳步不停、語氣漸冷:“別跟著我,去做你自己的事。”
杜炎炫氣得想揍人。
等穆行天替郭夢心拿了包回電梯間,郭夢心接過包,從包裏取出兩個大紅封,一起遞給秋澄。
秋澄愣了下,抬手拒絕,郭夢心笑道:“拿著吧,該給的。”
滿眼慈愛,說:“我也知道你現在自己有工作能賺錢,但這是我的心意,也是看在你媽媽的麵子,你不好拒絕的。”
秋澄這才收了,溫和道謝。
電梯剛好到了、敞開門,郭夢心笑著衝秋澄擺擺手:“去吧,過幾天我去看看珊珊。”
秋澄進電梯,穆行天跟著要進去,被郭夢心拉住胳膊,低聲:“你讓司機在門口等就好,你別走,我有話跟你說。”
穆行天止步,抬眼看向電梯,電梯裏,秋澄垂著目光,並沒有看他,梯門緩緩合攏。
即將完全閉上的時候,陸江淮誒一聲跑過來,摁了電梯,梯門重新敞開,他跑了進去。
郭夢心問他:“你這就走了?”
陸江淮站在秋澄身旁:“沒,樓上悶、還禁煙,我下去抽根煙。”
郭夢心點點頭。
梯門合上,陸江淮才注意到電梯裏另一個人。
他剛剛走向電梯間的時候,有看到郭夢心跟這人說話,以為是今天一起過節的某家的小輩,轉頭定睛,看到那張臉,陸江淮眉峰高挑。
謔,這不是照片上那個小情人嗎。
——
這次是郭夢心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和穆行天麵對麵地坐下。
郭夢心要提的不是別人,正是秋澄。
剛好穆行天現在也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就聽到郭夢心歎道:“慧蘭一家也是命苦。”
“我不是之前就告訴你慧蘭有個女兒嗎。”
“那是親生的女兒,小澄是後來被慧蘭收養的。我也才知道。”
穆行天沉默地聽著。
郭夢心:“慧蘭的女兒之前做生意,資金和項目都出了問題,欠了大筆的債。嫁的老公也靠不住,珊珊沒生病的時候把珊珊搶走,珊珊生病,就把珊珊丟回來。她一直有抑鬱症,生意出問題的時候抑鬱症就複發了,去年跳樓走了。”
“小澄也不容易,自己攬下債務,一個人帶珊珊,還要給珊珊治病。”
穆行天當然是知道這些的,在聽到秋澄是被收養後,終於理解為什麽當初從秋澄這裏沒查到慧蘭這條線索,找慧蘭家人的時候又沒查到秋澄這邊了——在根本沒有正規收養手續的情況下,確實很難查到。
而郭夢心說到這裏的時候停頓了下,似乎在斟酌,穆行天等著,告訴自己耐心。
郭夢心歎了幾聲,拿起水杯抿了口水,才繼續道:“小澄是個藝人,之前也一直不太紅。”
“他這種情況,要靠自己,太難了。”
穆行天斂在眸底的光輕輕一躍,便聽到郭夢心道:“我是能理解的,他當時也是實在沒辦法,隻能給自己找個靠山,委身依附。”
穆行天搭在沙發扶手上的手默默握緊。
穆行天抬眸:“他自己說的?”
郭夢心點頭:“嗯。說了一些,我也猜到一些。”
穆行天沒有任何表示,看似尋常,風暴斂在眼底。
郭夢心說到重點:“我跟你聊這些,就是想著我們現在反正也遇到小澄了,有我們,有你,他以後也不用委屈自己了。”
委屈?
穆行天把這兩個字無聲地壓在舌尖下。
郭夢心接著道:“我已經勸過小澄了,他也答應我會跟那個男的斷掉。”
斷掉?
好,好得很。
郭夢心:“凡事也得向前看,有我們幫他,他以後的日子總不會像之前那麽難捱的。”
“你到時候也給他撐撐腰,讓他有些底氣,他那個圈子不好混,總得有人支持他。”
支持。
他不是一直在支持麽。
穆行天心底漸冷。
麵前的郭夢心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心情——覺得輕鬆,覺得開心。
又念起了慧蘭。
“慧蘭要是知道我們這麽幫小澄,也會高興的。”
“也不枉當年我跟她認識一場,她又幫了我那麽多。”
“她那麽好的人,我們也有能力,幫幫她的兒子、外孫女,也是應該的。”
穆行天沉默。
不同於平日叫人琢磨不透的收斂,此刻與其說是不動聲色,倒不如說是情緒的按捺。
過了會兒,穆行天起身:“媽,有點事,我先回去了。”
郭夢心這才想起穆行天那邊還有個等著他回去的情人。
換以前,郭夢心絕不會多問,反正這年夜飯也快結束了,早走晚走都是走,她懶得多管。
現在麽,有秋澄不得已委身他人的事做鋪墊,郭夢心想來想去,覺得這種事到底還是不正經。
她喊住穆行天,沒多勸,就稍微提了下:“你想想小澄,這種事,一般都是對方巴著你有所圖,終歸對他對你都不好,趁早分了吧。”
又叮囑:“分的時候還是得體麵些,他想要的、該給的,就都給他。”
穆行天向來不顯山露水的人,聽完的那一秒,心底的情緒差點破個口子呼嘯而出。
現在還用他體麵的主動分開?!
他是被分的那個!
也已經被分了!
穆行天最終連應聲都沒有,抬步離開。
他去坐電梯的時候寇宴析纏過來,問他杜炎炫怎麽了,是不是被哥罵了,剛剛莫名發了通脾氣,年夜飯沒結束就跑了。
穆行天這時候的情緒臨近爆發點,滿腦子都是郭夢心的話,以及秋澄在包廂裏看過來時的陌生表情。
寇宴析說的這些在他聽來格外聒噪,吵得他煩不勝煩,當場冷聲喝道:“閉嘴!”
寇宴析:“……”
穆行天進了電梯便打給秋澄,和之前一樣,始終不通。
他又打給司機,司機很快接了,穆行天冷著聲音:“在哪兒?”
司機立即道:“酒店樓下。”
穆行天沉著嗓音:“他沒坐車?”
司機還什麽都不知道,隻能把自己眼前的情況如實相告:“沒有,杜少爺把車攔了。”
穆行天掛了電話。
酒店門口,情況其實比司機告訴穆行天的還要複雜,且複雜很多——
先是司機得到指示把車開到酒店門口等。
等來秋澄,秋澄卻不坐,要走,司機怕穆行天怪罪,便攔住勸了下,沒勸住。
沒勸住,秋澄要走,杜炎炫這時候追了出來,對秋澄格外的不客氣。
司機眼看著不妙,趕緊去攔,攔是不太能攔住的,動靜還招來了酒店的大堂經理,場麵一時相當混亂。
穆行天到酒店樓下的時候,司機攔著罵罵咧咧的杜炎炫站在車頭,陸江淮則擋在站在車尾的秋澄身前。
穆行天跨著大步走近,杜炎炫剛好在罵:“你也有臉來見阿姨?你又在耍什麽花招?”
穆行天的眼風掃了司機一樣,司機收到,不再管杜炎炫,立刻繞過車頭上車。
穆行天也沒管杜炎炫,徑直來到車尾,拉開門,視線自動繞過陸江淮,沉默地看向秋澄。
秋澄抬眸看他、沒動,穆行天平靜地道了句“不是說坐我的車走嗎”,秋澄這才繞過陸江淮,經過穆行天身邊,矮身上車。
“哥!”杜炎炫不服氣地喊。
穆行天看都沒看他,也沒看陸江淮,繞去另一邊上了車,普爾曼很快開走。
杜炎炫當場氣瘋,陸江淮沒管杜炎炫,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遙看黃牌轎車駛遠的身影,反而一臉興致,覺得有趣極了。
剛剛在樓下聽杜炎炫嚷嚷的那些話,結合他在樓上的所見,怎麽感覺……
嘖,那小情人有點意思啊。
——
車上,穆行天和秋澄之間隔著一個中央扶手,扶手上是穆行天上車後從座椅上拿起來擺過去的那份他準備當新年禮物送給秋澄的資產文件合同。
隔板升上去,車行得穩,後排一片靜謐。
秋澄無言,穆行天也沉默著。
過了會兒,秋澄落下隔板,吩咐前麵的司機:“倚春路,謝謝。”
穆行天沉著嗓音:“回家。”
司機自然聽穆行天的,沒有變道,把車繼續往老宅開。
秋澄的語氣聽不出情緒:“那停車吧,路邊停下。”
車繼續開著,司機從後視鏡裏看後排,等待穆行天的吩咐。
穆行天沒說話,司機隻得繼續開。
沒一會兒,隔板又被升了上去。
秋澄沒說什麽,側頭看向窗外,今天是除夕,路上車少無人,靜得出奇。
秋澄的心底也很靜,沒有波瀾,因為他在做自己想做該做的事。
就這麽安靜地一路開回宅子,車尚未停穩,趙叔便匆匆忙忙地迎出來,彎腰敲了敲車窗玻璃。
車窗落下,趙叔:“小澄晚上帶珊珊……”
他原本想說秋澄的朋友晚上開車過來,把秋澄和珊珊一起接走了。
他起先以為是秋澄要帶珊珊去朋友那兒玩兒,但秋澄走的時候跟他道了句“這段時間謝謝您”,他才覺出不對。
正要把這些告訴穆行天,突然看到車裏的秋澄,趙叔愣住。
“我知道了。”
穆行天沒說什麽,升起車窗。
別墅一樓,不,是整棟樓都空了,趙叔不在,廳裏隻有他們。
還有的便是立在牆邊的那棵至今沒有被拆掉的聖誕樹,樹上掛的彩燈也亮著,原本是烘托節日的氣氛,此刻卻在寂靜與冷情中,顯得格外的突兀。
“是我問你答,還是你自己說。”
穆行天的神色不見平日裏的溫柔與溫和,很淡,瞳仁的顏色比今晚的夜還要幽深。
秋澄卻神色平平,除了比平時沉默些,看不出什麽不同。
他站在聖誕樹下、沙發後,垂眸靜默了會兒,抬眸,那雙曾經看著穆行天便能溢滿笑意的眼睛,如今透露著陌生與疏離。
他平靜地看進穆行天的眼睛裏,平靜地道出了一切:“我不打算繼續了。我不可能永遠做這種事。”
穆行天:“什麽事?”
秋澄:“給你當情人,迎合你、滿足你、服務你這種事。”
穆行天看著他,像審判席的法官,表現得十分冷靜:“所以你一直在委屈自己?”
“算不上吧,求仁得仁。”
好一句“求仁得仁”。
穆行天緩緩靠近:“看來是我虧待了你。”
他審視地看著秋澄,如危險的肉食動物緊盯視野裏的獵物,眯了眯眼:“是我給你的不夠多?”
秋澄沒有怯意,看進穆行天的眼睛裏。
穆行天繼續問:“還是我對你不夠好?所以才讓你有了離開的想法?”
秋澄打斷他:“穆行天。”
秋澄回視,一字一句:“這都是假的。”
“我騙你的。”
接下來的每一個字都吐露著殘忍:
“你怎麽會覺得這世上真的有一個人會跟你的那隻貓一樣?在雨夜被你意外遇見,在生活裏讓你頻繁見到,讓你一看到那個人就想起當年那隻貓?”
秋澄重複了一遍,一字一句、語氣森然:“我,騙、你、的。”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是誰。”
“我靠近你,算計你,是因為我需要錢,也需要給珊珊治病。”
“我假意跟你好,是因為我需要你,我迎合你、跟你上床,也是因為我需要你。”
穆行天的聲音沉到底:“現在不需要了?”
秋澄:“是。”
穆行天漆黑的瞳仁裏,有隱忍的風暴在席卷。
秋澄心道:生氣嗎?難受嗎?穆行天,你開始覺得痛了嗎?
我就是要你氣怒、要激怒你,要你情緒翻湧,就是要你覺得痛。
你不痛,我跟你在一起的這麽久算什麽?
你不氣惱,我陪你這麽久的時間,難道真的隻是情人在服務金主?
穆行天,從今天開始,你見到我的每一麵每一次,我都要你痛。
你一定要覺得痛。
隻有這樣,我才能走進你的心底,你心裏才會有我。
但此刻,秋澄並不能切實的感受到穆行天的情緒,在那張沉默的麵孔下,他亦不清楚眼前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在痛,反而是他自己,像被自己的這些話拿鋒利的刀捅了一次又一次。
可他有什麽辦法呢?
走到如今這步,他再不能回頭了。
到今天,他再不能在那些幻象般美好的溫情裏令自己沉迷,而不去麵對現實了。
什麽現實?
穆行天根本不愛他的現實!
穆行天不愛他。
穆行天隻是像喜歡小貓寵物那樣的喜歡他,像喜歡情人那樣的疼愛縱容他。
但他根本不愛他!
不愛他,他能怎麽辦?
他隻能把這條路繼續走下去。
他隻能繼續耍心機,繼續步步為營!
穆行天,我要你愛我。
無論走上這條路有多痛苦有多難。
為了這個目的,我什麽都能做。
穆行天,我離開你了,我騙了你,甚至拿刀狠狠捅了你。
你開始覺得痛了嗎?
秋澄的心底翻江倒海,摻和著血淚,但他神情堅毅而疏冷,豁然就是一把刀,毫不留情地貫穿了他自己與穆行天。
穆行天的臉色也沉得驚人,最終,他啟唇,對秋澄說了兩個字:“出去。”
秋澄收斂目光,最後看了穆行天一眼,轉身走了。
走出門,秋澄的背後是宅子燈火通明的光,麵前是除夕清冷寂靜的夜。
他走進夜幕,沒有遲疑,一步都沒有。
也沒有回頭。
燈火通明的廳裏,穆行天倍感麻木的離開聖誕樹下、走去沙發,緩緩坐下的時候,卻覺得渾身上下千瘡百孔般的窒息與疼痛。
他不是沒經曆過風浪的人,處在高位,恰恰經曆過許多常人沒有經曆過、常人忍受不了的事。
他是慣會處理情緒的。
但此刻,他隻覺得胸口跟被利器錐打過似的,痛的他呼吸都難。
他在沙發邊坐下,一手按在心口低著頭,一手撐在身側,因極力克製,手背臂膀上爆出根根分明的血管經脈。
他痛到想殺人!
作者有話說:
今天就這一更啦,明天爭取也更這麽多。
大家放心,不會章章都像這章一樣的,後麵還是會甜起來的(作者弱弱小聲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