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有須臾的沉默,但對鍾茵茵而言,卻仿佛已然煎熬過了漫長的幾個世紀。
“好吧,如果有事你就叫我,千萬別自己忍著。”
終究,少年粗心的顧文聰沒有再過分堅持追問,僅僅溫柔地囑咐她一句後,便緩緩離開。
在這一瞬間,鍾茵茵心頭極其矛盾地掠過抹淡淡的失望。
明明是她催促他回去的,可是他竟然真的就這樣走了,留下她獨自麵對這個變態男。
清早的陽光和和暖暖地照耀下來,郵差送來了顧文聰盼望已久的警校錄取通知,他第一個想到的卻不是跟父母分享,而是蹦蹦跳跳地跑回樓上去找鍾茵茵。
最初鍾茵茵被帶回顧家時,顧文聰還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對於突然來了個要與他分走家人寵愛的孩子,他本是與妹妹一樣反感的,甚至還一度幫著顧文慧一起欺負她。
但當後來他漸漸長大,意外得知鍾茵茵曾經的遭遇,不僅改變了對她的厭惡,甚至開始不知不覺喜歡上這個,對任何人都禮貌卻疏離的“姐姐”。
他還為此而立誌,一定要考上警官學校成為一名最好的警察,親手將帶給她無盡痛苦的那個罪魁禍首繩之於法!
現在,他的夢想終於即將實現,自然最急著分享這份喜悅的人就是她。
可是顧文聰來到鍾茵茵的臥室外,連敲了半響門都未見回應時,不禁升起抹莫名擔憂來。聯想起她昨夜的異樣,情急之下他立即就去扭動門把手,這才發現她竟然在裏麵落了鎖。
“小茵,你在裏麵嗎?發生什麽事了?快回答,別嚇我呀!”
也不管會不會吵醒愛睡懶覺的顧文慧,或是打擾到其他家人,顧文聰大力地敲著門,似乎恨不得將那實木門板砸破。
終於,暫時停下巨大拍門聲時,他隱約聽到房間裏傳出線細微聲響。
“我沒事顧文聰,隻是昨晚沒睡好,想多睡會兒。你有什麽事嗎?可不可以晚點……等會兒吃早餐時再說?”
自門內傳出鍾茵茵的聲音,但卻有些異於尋常的沙啞。
“哎呀,你既然都已經起來了,就來給我開門嘛。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東西要給你看!”
顧文聰仍有著孩子氣的單純,所以並未多想,隻道她的聲音是因為晚睡而早起,所造成的一時啞音而已,自然也未能注意到那聲音裏難掩的一絲疲憊。
又過了幾分鍾之後,臥室的門才被略略打開一道縫隙,頂著蒼白臉色和黑眼圈的鍾茵茵,探出頭來問:“要給我看什麽?”
還處在激動中的顧文聰,登時便興高采烈地舉起入取通知書展,現在她眼前,“當當當當!我考上警官學校了!”
“哦,恭喜……那個,我想先去洗漱一下,等會兒早餐時再談吧。”
鍾茵茵比平時還要冷淡的表現,猶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瞬間熄滅了顧文聰的分享熱情,也讓他恢複些許冷靜理智。
“你還好吧?怎麽臉色這麽差?哎呀,你的嘴唇怎麽都破了?是又做噩夢,自己不小心咬到的嗎?”
在顧家,鍾茵茵自幼便被噩夢困擾的事早已不是秘密,而冷靜下來的顧文聰漸漸發現了她身上更多異常的情況,眉心不自覺地擠出個川字來。
但現在他並沒有想到她的異常會與其他人有關,隻是單純焦急地關切著她的狀況,以為她生病了或是有什麽要緊心事。
所以說話間,他便要推門進去仔細看看她,不想卻惹來她少有的慌亂表情。
“外麵是顧文聰嗎?小茵沒什麽,隻是昨晚又做了噩夢,沒有睡好覺而已。我剛剛已經幫她檢查過了,真的沒事。”
臥室深處突然傳出上官少寒的清冷聲音,這讓顧文聰猛地滯住腳步,終於也敏感起來的嗅覺,忽然察覺到自房間裏隱隱傳出來,過去從不曾出現過的一種曖昧氣味……
“哦,既然小叔叔已經幫你看過了,那應該沒什麽。好,我就去下麵等你們吧,早餐時正好跟大家一起說說。”
顧文聰臉上總是陽光燦爛、無憂無慮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而尷尬,再單純終究已經成年的他,顯然意識到了什麽。
但他自己首先便不願意去麵對那可怕而醜陋的真相,其次更不想傷害到鍾茵茵絲毫,所以他終究什麽都沒有做也沒有再追問,逃也似地又順著來路下了樓。
“這樣,你滿意了?”
重新關上門,鍾茵茵無比緩慢地轉過身,臉色冰冷得如罩寒霜,隱在身後的手卻在微微顫抖著。
她知道,顧文聰一定已經察覺到了,不曾想她最醜陋的一麵,竟然是被這個顧家最單純善良的孩子給撞破的!
“不過是個孩子而已,他不敢去亂說的,你放心。”
一夜過後,截然不同於鍾茵茵的憔悴,上官少寒整個人倒是愈發地神清氣爽,神采飛揚。
“孩子?在你眼裏,我難道便不是個孩子嗎?”
這句話,鍾茵茵幾乎是在齒縫裏擠出來的,每個字都透出濃濃的憤恨來。
“嘖嘖嘖,你這無情的小東西,還真是穿上衣服就不認人啊。昨晚,確地說應該是今天淩晨,你可不是用這種麵目來麵對我的喲。”
似乎越是氣得她臉色青白,上官少寒越覺得心情愉悅,竟又在她臉頰上偷了個香,然後才步履輕盈地走了出去。
顧越彬家中為顧文聰如願考上警官學校的慶祝還未結束,顧家老宅那邊,突然傳來顧建華心髒病發,已被送進中心醫院搶救的消息。
於是,迅速自喜悅中抽離出來的顧家眾人,一起直奔A市中心醫院而去。
“小盼,爸爸現在怎麽樣了?昨天我們通電話時他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突然就會心髒病發了呢?”
才衝到急救室門口,顧越彬便一把抓住早已等在那裏的妹妹,焦急追問的聲音裏已帶了些許緊張顫抖。
“哎,今天也不知那家政員是犯了什麽糊塗,竟然把重又翻出當年舊事新聞來炒的報紙,送到了爸爸那裏。我猜這篇報道肯定是壽宴那天,被趕出去的記者寫的,連我看了後都氣得不行,更何況是爸爸呢?”
提起害父親心髒病發的原因,顧盼就氣得臉色發青,把顧建華送進急救室後,她就直接炒掉了那個令人發指的家政員。
“這……這一直是爸爸的心結啊,也怪我,早在那天出事時就應該提前防備的。”
其實那天被趕出去的記者,已然收下了顧家給的“封口費”,所以顧越彬才會以為事情已經了結,哪裏想到那個居心叵測的記者,竟然會連他們給封口費的事都寫了出來。
“越彬,現在說這些也無濟於事,這裏畢竟是醫院,裏麵在做急救手術的醫生們也需要安靜,我們還是坐在這裏等會兒吧。”
上官雅向來沉穩理智,說話又中聽得很,顧越彬和顧盼對視一眼,無奈地輕歎一聲便坐回到等候區裏。
暫時安頓下來後,顧文聰方才將視線偷偷轉到化了淡妝的鍾茵茵身上。
雖然正是炎炎夏日,她卻穿了件高領的雪紡衫,隱約想到原因,讓他心中不禁泛起絲異樣酸楚。
“我去給大家買點喝的吧,小茵,你幫我一起去拿回來,好嗎?”
向來比較冷情的上官少寒,竟然主動提出要去給大家買喝的,這回連上官雅都不禁微微詫異了。
但鍾茵茵卻心中清楚,他定然是有話要與她說,便十分乖馴地點點頭,默默跟著他走出急救室。
“這樣你就滿意了嗎?”
上官少寒故意學著她早上質問他的語氣,形狀完美的薄唇,勾起絲冷凝淺弧。
“我沒想到事情會嚴重到這種地步,我真的隻是想氣氣他而已。”
看到連顧越彬都紅了的眼眶時,鍾茵茵竟有些後悔,雖說母親臨終前的話言猶在耳,但她卻未曾想過要因此害死誰。
“如果顧建華真就這樣死了,會怎麽樣?”
縱然鍾茵茵對那位老校長懷有怨恨,但理智也在不斷提醒著她,母親的死是自殺,並不能完全怨怪到顧家人頭上。
更何況十年來,上官雅和顧家人都給了她太多溫暖,讓她複仇的心越來越煎熬、迷惘。
“你想聽真話?若是顧建華就此一病不起,甚或是就此不起,那麽他旗下的新華教育,必然要被顧家其他人瓜分掉。尤其是他弟弟,那位眼看著就要到退休年紀的文化局長,隻怕早就在盯著這塊商業上的肥肉了。”
對於顧家看似穩固,實則暗藏種種隱患的情勢,始終冷眼旁觀的上官少寒分析得十分清楚。
“我……真的沒有想過毀了顧家,我隻是想提醒他一下……”
鍾茵茵的眉心緊蹙而起,向來淡漠的麵色露出抹自責。
“別擔心,有我在,一切都會沒事的。”
目光如攏煙霧般讓人看不真切的上官少寒,忽然意味深長地冒出這樣一句話來,直擊鍾茵茵毫無防備的心底。
以至於她一時忘記兩人還身在醫院,便任他將自己緊緊抱住。
顧家三代皆主要從政及教育事業,尤其到了顧建華這一代,更是帶領著整個家族,締造出了前所未有的輝煌時期。並使其子女及親屬,亦紛紛在政府機關或是學校等教育機構,謀得一官半職的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