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無為之中無不為
在心如死灰渾渾噩噩中,有時我會練習凝神訣,這是以前天天練養成的習慣,不用多想也不需要惦記,跟肚子餓了要吃飯一樣道理,會條件反射地去練習。
練凝神訣沒有特別的身體姿勢要求,隻要能全身放鬆就可以了,練習的時候主要是意守上丹田(眉心上方),冥想自己置身於天穹之下,太空之中。吸氣的時候,全身毛孔打開把天地間的靈氣吸進體內,呼氣的時候關閉毛孔把靈氣留在體內。練習一段時間之後收功,把收來的靈氣凝結在上丹田內,自己的精神也在同時聚集,這樣能提高自己的精神力。
練凝神訣最重要的是要忘記自己現實中的身體,不受任何情緒和思想的幹擾,以前我雖然明白要這樣,卻很難做到。現在的我心如死灰,失去了自我,什麽都無所謂,練功的時候也沒有任何想要收獲的念頭,結果反而進入一種空靈剔透的狀態。就像在太空中吸收靈氣的是一個新的我,無愛無恨,無喜無憂,如初生的嬰兒一樣不染塵埃。
發現了這一點後,我開始有識意地,更頻繁長時間練功,因為練功的時候我能忘記思念和痛苦。反正我有的是時間,有時整天整夜都在練,完全無所謂收獲,隻想要保持那種忘掉一切的空靈狀態。
有時我會突然想起何至真念過的那些似詩非詩的句子,原本不理解的地方突然就理解了,比如“無為之中無不為,盡於無相生實相”,以前我似懂非懂,根本不知道有什麽作用。現在我懂了,我練功時的空靈狀態就是“無相”,不是為了收獲和某種目的練功就是“無為”,但練功時又像是有一個全新的自己,有實際的收獲,這就是從無相之中生出實相,在無為之時又有為。“不假作想並行持,別有些兒奇又奇”,說的就是這種無法形容的狀態。
“肝心脾肺腎腸膽,隻是空屋舊藩籬;涕唾津精氣血液,隻可接助為階梯;精神魂魄心意氣,觀之似是而實非……”這些話的意思是肉身的修煉都不重要,什麽穴位、經脈、精血、真氣都不重要,就像是舊房子一樣遲早總要拋棄的。幻想自己身體裏麵結了金丹,生出嬰兒,這都是虛妄,最多隻能算是一個過渡,最終的目的是要脫離肉身,這樣才能永恒不滅。
我知道何至真教我的不是全真派的功法,而是他或其他高人的經驗心得,他身體都已經被燒成灰了,還能說話,搏鬥,可見他已經達到了“聚則成形散則氣”的初步階段。他的意思也很明白,練什麽功法並不重要,天下有無數種修煉方法,旁門也能成正果,隻要能達到脫離肉身永恒不滅的終級目標就可以了。用中國人的話來說,這叫萬流歸宗,用外國人的話來說,這叫條條大路通羅馬。
我不知道我對何至真的話理解是不是正確的,反正我無所謂,想到了一些是一些,不理解就讓它不理解。但後來練凝神訣時,我的意識已經不僅限於站在太空中吸收靈氣,有時想到何至真的話,興之所至,把太空當成鼎爐,把日月當成仙丹,我身為巨人把它一口吞下。或者化身為大地,縛住青山萬頃雲,撈取碧潭一輪月,山河大地發猛火,於中萬象生雲雷……”。
也許我瘋了吧,瘋子才有這麽瘋狂的想像力。
時光如梭,彈指飛逝,我從初夏開始“失心瘋”,突然有一天早上在一個破廟醒來,走出門外發現地上結冰了,這是冬天到了吧?昨晚下了些雨,地上有些積水都已經結成了冰,往下一看,依稀可見一個蓬頭垢麵的人,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胡須有兩三寸長了。再看自己身上,一件白色t恤衫已經變成了黑色,還有幾個破洞,光著雙腳,手和腳的指甲有寸許長了……這,這是哪個路邊的瘋子?
“喵~”
喵太在旁邊叫了一聲,像是在說:不是你還有誰?該醒醒了。
喵太比我幹淨多了,身上的毛油黑發亮,整整齊齊,似乎比以前又大了一些,估計有二十五斤了吧?這家夥,再繼續長下去要驚世駭俗了,哪有貓長這麽大的?
“喵太,去找些吃的東西來,該吃早飯了。”我對它揮了揮手,現在我已經懶到了連搶別人東西吃都不想動手的程度,厚顏無恥要靠一隻貓來養活我。
喵太不滿地叫了一聲,有些不情願地慢慢走了。以它的聰明和能力,偷隻雞或兔子輕而易舉,偶然還能把別人烤好的雞鴨整隻叼來,那就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刻了。
結冰的天氣,我隻穿一件破t恤居然也不覺得冷,而且現在有東西吃時,我可以一口氣吃一大堆,沒東西吃好幾天完全不吃也不是特別餓……可能是我變得麻木了,不知饑飽冷暖,也有可能是這大半年來奇怪的練功方式有了些收獲。天地靈氣,日月精華也是能量,如果真能吸進身體裏麵也是一種能量補充方式。
我容身的這個小廟在一個村莊的路口,村子大概有一百多戶人家,至於屬哪一個省市我沒在意,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從來沒注意到達什麽地方。廟裏正殿供的是關公,一手撫須一手捧著春秋,左邊站著拿印的關平,右邊站著拿大刀的周倉,所以這個廟應該叫關帝廟吧?
外麵天空陰沉沉的,又冷又潮,我最討厭這樣的天氣,看來得在這兒多待幾天了。
喵太走了好一會兒還沒回來,我坐在關二哥旁邊,靠著他的神台開始練功。過了一會兒,三四個老婆婆提著大盒小盒進來,看到了我有些畏縮,刻意避開了我,點上香燭,擺上供品。我不用看都能聞到有肉片炒木耳、烤鴨、熟豬腳、年糕、白粿、蘋果、橙子……似乎我嗅覺也變強了。
很好,他們供完之後,我拿點水果吃她們也不會罵人的,畢竟在神仙麵前罵人太不禮貌,遇到好心人還會主動給我一些。
門外陸續又有些老人和小孩提著供品進來,我更高興了,毫無疑問今天有廟會或者某個神仙過生日,我也可以沾沾光大塊朵頤。
老人們大多說的是方言,我基本聽不懂,小孩子們說的則是方言夾著普通話,貌似今晚還請了戲班子唱戲。
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每年家鄉廟會時也會請戲班子唱戲,唱的是越劇,不論男女老少都是女子扮演的,唱腔柔媚,曲調悠揚,至今似乎還在耳邊回響。那時我也是像這些小孩子一樣很興奮,翹首以待,但自從有了手機和電腦,我就再也沒有聽過唱戲了,現在戲班子好像很少了吧?
人越來越多,鞭炮聲響個不停,紙錢的煙和灰到處飄,我隻能避到門外。廟門口有一棵幾百年的大樟樹,我坐在樹下冷眼看著那些人進進出出,祈誠跪拜。這真的有用嗎?如果磕頭和燒紙錢就能解決問題,我願意天天做,神仙何曾真的憐怋過世人?如果求神拜佛有用,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換回凝芷,哪怕用我未來十世的幸福換取今生的團聚。
想到了凝芷,痛苦又把我淹沒了,雖然我盡量不去想起,卻總是能時不時地想起。
快到中午時,有一輛中巴車停在關帝廟前,一夥人從車上往下搬箱子,在廟門前搭起了小戲台。不是我想像的越劇、京劇或者豫劇之類,而是皮影戲,以前我從來沒有看過現場表演,隻在電視上看過介紹。
皮影戲台就搭在我旁邊的大樟樹下,劇團的人以為我是瘋子,沒人敢惹我也沒人趕我。我的心還沉浸在痛苦中,根本不在乎身邊發生了什麽,人來人往,我的眼睛卻像是不能聚焦一樣,也不管他們做了什麽。
天公不作美,傍晚開始下起了小雨,許多本來準備看戲的人跑了,但劇團還是要表演,因為他們主要是表演給神仙看的。小戲台麵向廟門口,已經拉起了遮雨蓬布,可以正常表演。
雨下了一會兒,開始從樹葉中滴落,漸漸把我的頭發和衣服也打濕了,但我依舊坐在那兒不動。我已經習慣了享受痛苦,享受冰冷和寂寞,這樣能緩解我心裏的痛苦。
突然沒有雨水滴下來了,我抬頭一看,頭頂上出現了一把小巧的花傘,再順著傘柄往下看,原來是一個年輕姑娘站在我後麵,為我撐著傘。我沒注意到她長什麽樣,隻看到了她的眼睛很溫柔,帶著善良的憐憫。
“你穿這麽薄冷嗎?而且濕了。”姑娘開口了,聲音也很好聽。
我垂下了眼光沒有回答她,她的眼睛漂亮不漂亮,聲音好聽不好聽關我什麽事?
那姑娘把我當成了老瘋子,也沒有期待我的回答,像是自言自語:“真可憐,你家裏人呢,他們不照顧你嗎?”
家……我當然有家,但是我不想回去,不想見到任何認識的人。
撐傘的姑娘歎了一口氣,走了。幾分鍾後她又走過來,一手撐著傘夾著筷子,一手端著一個大碗,碗裏麵是熱氣騰騰的白米飯、紅燒肉、白菜、一個雞腿。她不是直接放在地上,而是遞到了麵前:“快趁熱吃吧。”
這半年多來,曾經有不少好心人施舍我,但都是隨手打發、居高臨下賜予、或者遠遠放在地上,從來沒有一個人像她這樣裝著豐盛的飯菜,對待客人一樣送到我麵前。我心裏湧起了一股暖流,這是一個真正善良的女孩。
我雙手接住了碗,眼睛聚焦了,抬眼看向她,又看到了那雙美麗溫柔的眼睛,與她的心靈一樣純潔善良。她五官端莊姣美,秀氣嫻靜,算是一個美女,但是左邊臉上有一塊小孩巴掌大的深紫色胎記,從眼角一直延伸到耳邊,看起來著實有些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