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燦的餘光瞥向她。消瘦的麵龐,一點兒都看不出曾經圓圓臉的痕跡。廖泉泉,風光是留在人前的,背後那麽多年那麽多的苦楚又有幾個人知道。幾千萬的債務,逼的十五歲的她點頭同意賣了家裏那套她生活了十年的房子。卻也是杯水車薪。補了一個窟窿,還有無數窟窿等著她。他至今都記得當時瑤姑把她帶回歐宅時的情形。麵色蒼白的少女,瘦成一把骨頭的瑤姑。老爺子和老夫人心疼卻沒有辦法,誰讓她趕上了那樣一個爹。最終,老爺子心軟了,點頭答應會護廖泉泉周全,把她從整個事件中摘出去,安排她在國外上學。但國內,廖蒼欠的錢、別人欠他的錢,他都要去自己解決,作為夫妻,瑤姑隻能陪著一起熬著。

這樣的事情,幾乎就是廖家的一個魔咒,誰也沒想到廖蒼的窟窿越來越大,幾千萬的債務堆積,讓歐家不知道是該做怎樣的反應。

“我父親不適合歐家,不適合這種環境,我知道的。”她的歎息讓邵燦回過神來。幸好,廖蒼上輩子應該還是積了德的,生出來的這個女兒還是正常且冷靜的。“以後,我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了。”

這樣的事情,她這輩子不想再經曆第二次了。最好的年紀活在了擔驚受怕之中。即使是出了國,她也知道自己跟別人的差距。別人是帶著父母給予的期許出來深造見世麵的,而她,是在家破人亡的擔驚受怕中逃難出來的。她出國時,母親將僅有的十萬人民幣全都給了她,可在美國那個地方,十萬人民幣又哪裏夠。

“燦哥……謝謝你寵我。”謝謝你寵了我那麽多年,即使是我最落魄的時候也不曾放棄過我。

這句話,邵燦當然知道是從何說起的。

在英國讀書那幾年,回家的時候,歐宅是冷清的。見不到曾經的歡聲笑語,更見不到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人兒。他問父親、問歐老先生,泉泉去哪兒了。老爺子無奈地搖了搖頭,隻告訴他:出國了,去美國了,到底在哪兒,他也不知道。

他忘了自己花了多少氣力,去調查在他不在國內的這些時間,歐家發生了什麽、廖家發生了什麽。最終,還是動用了歐家的關係,才

查到了廖泉泉的出關記錄。

一個月的時間,足夠他動用已存在的關係人脈去尋找,可等找到的時候,看到的卻是本應在家倍受寵愛和關懷的小丫頭一臉委屈地站在中式餐廳的後廚被主管痛罵,本應纖細的手指上不知怎的被劃出一道道血口子。

他問過她,這個樣子怎麽讀書。她笑的比太陽還燦爛:“期末考試能過就行了。”他再問,活的這麽辛苦為什麽不回國為什麽不給家裏去個電話。她沉默了許久,久到幹燥多天的美國都下起雪來,他聽到她從未有過的無奈和歎息:“出國就是為了減少家裏的麻煩的,又何必再回去給別人添麻煩。燦哥,我是不是被所有人都放棄了。”

那個晚上,她坐在冰冷的街頭抱頭痛哭。被告知家裏債台高築時她沒哭過,作為一個16歲以上限製行為能力的房屋所有者同意賣掉唯一一套可以用來居住的房子時她也沒哭過。可在那異國他鄉,被放逐了兩年終於見到一個親人時,她還是忍不住哭了。她最狼狽不堪的一麵,終究還是被最親的人看到了。

這些種種,隻有邵燦知道。無論淩陸焱再怎麽問都問不出來的過往,隻有他一人知道。

身邊的這個男人,陪她在美國過完了接下來的三年。一麵上班賺錢養她,一麵帶她在界外闖出了自己的天下。別人都說她是踩了狗屎運,才能用那麽短的時間讓“杜曦”這個名字人盡皆知,聞風喪膽。她哪裏有那麽好的狗屎運,全是踩在邵燦給打的基礎上。邵燦,是她這麽多年來唯一靠得安穩的大樹。

“別光顧著煽情,我可不想再退回去重新過那幾年。天天看著你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知不知道,杜曦這個名號全是你靠著人不人鬼不鬼的奇葩手段打出來的。”他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那個時候的她,幾乎是把所有的精力和怨恨都發泄到了一個地方。直到現在,外麵的人都說,杜曦那是修羅手腕,根本就不是正常人慣有的邏輯。甚至一度有傳言,她根本就是從地獄出來的人。

地獄出來的人……這種說法好像也不差。十幾歲時,她短暫的人生就恨不得把別人一輩子該經曆的都經曆過了。家道中落、破

產、欠債。都說中國人富不過三代,她家哪裏需要三代?三年就能經曆一場大起大落。

“燦哥,我想去做份正經的工作了。”她現在不缺錢,卻沒有正經事情做。當年她走的時候的那些對回來時的暢想,四年時間早都消磨沒了。以前以為,最終她會不得不迫於生計賺錢養家,可上帝好像最終還是對她開恩了。

邵燦點了點頭。她是該找點事情做了,不然在外人眼裏,她這就是天天閑著沒事兒幹的清閑大小姐。“好啊,你想做什麽?我去給你找。”不要說找份工作,就算是讓他把廖氏重新收拾出來他也是會去的。

聽到他的反饋,提出要求的人反而不著急了,伸了個懶腰才說:“不著急。回頭把咱們該辦的事兒辦了,我也花點兒時間調查一下現在國內趨勢是怎樣的。”

“那……四年前那些人?”她廖大小姐恩怨兩清有仇必報的性子,這麽多年可是從來沒變過。小時候的廖泉泉,頂多也就是有點兒居安思危的意思,如今直接變本加厲惡化成了有點兒疑神疑鬼。不過……好在她大的決策上還沒出過問題。畢竟她不是她那個糊塗父親。

“你真的不打算原諒廖先生了嗎?”這個問題,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必要問的。這麽多年了,他幾乎一直都在她身邊,從來沒見過她跟家裏有關聯係。似乎也就跟瑤姑有聯係。她在國外天高皇帝遠,無力插手國內的事情,這好容易回國了,想幹的第一件事兒竟是清算自家賬目。這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在玩兒家族內鬥呢?這可是生意場上的大忌,她不應該不知道的。那麽……這就是鐵了心要跟廖家鬧決裂呢?

她隻是笑笑,瞧著華燈夜色下的街巷:“隻是做了件一直以來都想做的事情而已,你這麽擔心個什麽勁兒。”當她這麽多年是白混了嘛?這世道,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她還是清楚的。

邵燦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緩緩將車停靠在路邊,一直把握著方向盤的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你知道的,不管你做什麽,我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但是……要小心啊。”

她笑靨如花:“江湖都是我的,我自然會小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