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並沒有什麽事情可做,也沒想過要去找歐槿邪。看見邵燦給她開了車門,一臉沉默地坐上車,才說道:“他們知道六鏡了。”
“很正常。”邵燦不以為然。這麽多規模龐大的生意天天在國境線邊兒上走動,不引起注意才奇怪。不過他們的掩護向來打得很好,沒有什麽需要擔心會被人懷疑的地方,所以他也沒覺得有什麽需要值得去在意的。
她深海一樣的眸子抬了抬,說出一句話:“可是原來……在他們眼裏,杜曦就是個毒梟……”廖泉泉覺得絕望。她耗費了五年時間一心一意塑造出來的人物,在那些人眼裏不過是個毒梟。不管她做了多少好事,使多少不該進入國境的東西改道而行,她也不過是個為人所不齒的毒梟而已。
“泉泉,不是這樣的。”邵燦頓時一慌。六鏡遠離國內,在那個地方,從來不是靠交情和人情味兒生存的。他們靠的是用命硬搏的幸運和勇氣。有多少本事,拳頭說話,槍子兒說話。泉泉為了保住國境線那一點點幹淨,無數次跟死神相遇,然後被閻王放過一馬。可他們做的事,終歸是不被人理解的。誰又能想到,在國內頂多給父親家族人動動腦子磨磨嘴皮子算算賬的大小姐,曾經在外麵過的是堪稱腥風血雨的日子呢?他卻都跟著經曆過了。
“我們是不是不該回來?”廖泉泉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她一直知道,六鏡在國內就是個傳說一樣的存在,隻一個組織而已,被人傳的神乎其神自然是因為有故事擺在那裏的。就像那個由她扮演的杜曦,一直都是所有男人心中的噩夢一樣。可是……那都是些說的好聽的事情,歐爍說的沒錯,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毒梟。可如果沒有回來,是不是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了。
邵燦沉聲停了車,從後視鏡中看著一臉靜默的她,最終歎了口氣:“這回趟歐家還回出更大的問題了。泉泉,這麽多年,我們總得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麽,我們該做什麽。”他一直都明白,如果說小紅樓是個涉及利益和權利的大染缸,六鏡就是個比大染缸還不如的大熔爐。牛鬼蛇神,魚龍混雜,她手掌六鏡大權,整天麵對的人什麽樣的都有。
其實廖泉泉一直都是善良的,即使嘴巴裏說著她隻相信錢和權利,說著她隻有看著銀行卡上的餘額才有安全感,卻最終也沒有因為這樣而徹底喪失了理智和心智。隻是……人言如沸,這個世上沒有什麽比人言更可怕的東西了。
“送我回去吧。”她輕聲歎了口氣,覺得心裏跟有什麽東西被抽空了。是她太在意這些東西了,卻忘了,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應該披荊斬棘地走下去,不管
外人說些什麽。
“你不去找歐槿邪了?”開著車的邵燦有些狐疑,真的要這個樣子嗎?又爽約?
“我就沒約他,說給二哥聽的。”她隻是不想再聽那些關於六鏡的江湖傳說。有的時候自己想想都覺得可笑。她算什麽?歐家在市井傳說中是個有教養有傳統的百年家族,而六鏡呢?或許就是個在別人眼裏一個地痞流氓一樣的存在。
“你沒接老爺子給你的東西?”他的聲音輕飄飄的,聽上去似乎更適合睡覺。
廖泉泉頭倚在後座上,微搖了搖:“沒有……咱們現在不能給歐家帶來沒必要的麻煩。”她知道,她隻要一天沒把廖家的事情解決清楚,歐家的事她就不敢過多插手,歐家和廖家的事情,永遠不能放在一塊兒說。
邵燦一直在想,對於廖泉泉而言,廖家到底是什麽?他也確實這麽耿直地問過,答案似乎一直都有變化。五年了,從最初輕描淡寫地說隻是借了她一顆**的血緣,到最後,已成了杜曦的她在某個殺紅了眼傷了自己一身血的夜裏,目光清冷地告訴他——廖泉泉活到今天,全是拜廖家所賜。
他何嚐不知她是什麽意思。小時候的歐宅,她是脾性最敦厚的那一個,歐珽歐珩兩位先生對這位外甥女的評價是性情溫良。可就是這麽個所謂“性情溫良”的人,在出國後的幾年裏做的盡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買賣。起初是她自己動手,後來六鏡規模漸大,她全權掌控全局。可無論何時,他也沒見她在生死之間眨過眼睛。這個世界,能讓她相信的人十個手指頭都能數過來,但到最後,她最相信的,卻是自己銀行卡裏的數額。
六鏡怎樣,杜曦怎樣。這大多都是江湖市井間的傳說,偶爾會從幾個被抓的零散替罪羊口中知道一二。能傳到他耳中的,聽來聽去,總覺得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冰山一角。
記得有一年,也是事關國境線安危的一筆交易。她親自出馬,看著談判桌那邊的男人,隻冷冷說出一句:“你不用開口說話,想保命,東西留下。”
他尤記得那個在外麵傳聞中不可一世的男人,看著那一箱子質地不錯的物件兒,似笑非笑道:“杜小姐開玩笑呢吧?我龍彪在江湖上是什麽人,杜小姐還不相信我的誠意?”
她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我的成長經曆告訴我,男人口中的誠意,就跟他們口中說的每一句話一樣都是不可信的。就如你現在坐在我麵前,其實心裏在不知道把我罵了多少遍,順便同樣在懷疑我這個女人的可信程度。跟你這種人,我沒有信任可言。”說罷,隻一個抬手間,六鏡隱於暗處的雇傭兵早就現了身來,一個個冷眼看著龍
彪,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將他碎屍萬段。
後來……
東西她拿到了,錢也賺了不少,龍彪這個人卻再沒出現過。倒是讓中央高興了好幾天,說什麽一直逍遙法外的罪犯竟然離奇死亡了,當真是解決了一個心頭大患。
至於這件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別人不知道,邵燦多少也是知道一二的。而處理掉龍彪的原因,當然不是因為他不配合合作,而是因為……他從心裏看不起女人。
這是廖泉泉的原話。跟男人接觸的多了,她自然清楚,有些人天生下來是有多不信任女人。可到了那個位置的杜曦,哪裏容得別人對她指手畫腳。
廖泉泉在意別人的看法果然隻是那麽一瞬間,下一秒,想到的就是別的事情了:“你說,什麽時候告訴咱們廖總他被架空了會合適?”
她的思維跳脫的太快,幸好邵燦早就習慣了她這樣的跳脫:“你說什麽時候合適,咱就什麽時候。”
“那就等著他用正常手續重新補辦回護照吧。”五年未見過一麵的父親,她很期待這次的交鋒。就如母親當年所說,想要徹底擊垮廖家,就要等她自己翅膀徹底硬了的時候。如今,似乎時機差不多了。
廖泉泉至今也沒有忘記,她所希望的是一種怎樣的人生。在外麵無論再有多光鮮多時尚走在怎樣的時尚前沿,回到家中,一個羅漢床一把按摩椅,家裏的貓貓狗狗就在她腳邊轉悠,臥在她觸手能及的位置,冬天夏天,幾上永遠有一杯熱茶飄著氤氳的茶香……
可惜,她締造了六鏡,卻沒實現自己的人生。她在美國的住處極盡奢華,有國際最好的家裝設計師做的設計,她一個人就獨占別墅頂層連閣樓在內一百平米的空間,裏麵布滿各種機關,連接各個房間和無數機密保險箱。除了她自己,邵燦也隻是知道其中一部分而已。
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再輕信任何人的?不記得了,可能也就是那幾年間的事。當她一度被奉為標榜的父親親手推翻了她所有的認知,連家庭的構架也在逐漸崩塌的那一刻起,她廖泉泉,就成了個沒有心、唯利是圖的女人。在她這裏,信任這個字眼可以以鏈條的構架呈現。立於頂端的是錢,再往下,是與她沒有利益往來的親人、同學,接著,是有利益往來的生意合作方。最底層,才是廖家。她站在鏈條頂端,無論再寂寞也覺得安心。隻有儲蓄卡裏的數額不會欺騙她。
“你是回公寓還是回哪兒?”眼瞧著天兒也已經暗下來了,總不能一直就這麽在外麵晃悠著吧?
她用鼻子吸了吸外麵的口氣,喃喃歎了句:“是春天的味道啊。”才回複了邵燦的話:“去夜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