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最後的BOSS

李潤成靜靜地坐在房中,右手在桌上徘徊,臉龐轉向窗外的夜色,黑色的眼瞳藏匿在長長睫毛的陰影中,看不清悲喜。

在他的手指下,放著數張崔恩燦的賬本複印件,裏麵是總統選舉資金存在不合法交易的明細記錄;賬本複印件旁邊,還有幾份絕密檔案的內容複印件,整理這些,花了李潤成大量的時間,以及大量的心力。

林蓉蓉站在房門口,之前來找李潤成時的所有思路都被掐斷,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李潤成,想要再說些什麽,又似乎在猶豫著什麽,但終究還是什麽話也沒有說。

下一刻,李潤成在文件上流連已久的指尖忽地屈起,緊緊地用力地握成拳。因為太過用力,指關節開始泛著白色,仿佛隻有這樣他才能不將自己的內心世界泄露出來。

除了林蓉蓉,大概沒有人知道,潤成是懷著怎樣的心情去揭發自己的親生父親犯下的罪責。

李潤成無法怨恨自己的養父,那是將他從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養到現在這般大的父親,二十八年的敬愛深入骨髓,誰也沒有辦法抹去。同樣的,李潤成也不能無視自己血緣上的父親,不管生身父母是什麽樣的人,無關品格的高尚或卑劣,首先他們是自己的父母,是給予自己生命的人,做為子女隻能感激無法埋怨。

大義滅親,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但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就好比正義如金英株,當年麵對父親金鍾植的罪責,最終也是選擇了沉默,寧願背上良心債,寧願疏離父子親情,也無法將自己的父親送上審判台。

所以這些天以來,李潤成決定將自己調查到的資料揭露給民眾知曉,這當中經曆的痛苦和掙紮,林蓉蓉能了解他有多麽的艱難,同時亦感同身受。

房間裏流轉著靜謐的空氣,彷佛沉默了一個世紀,什麽聲響也沒有。

林蓉蓉默默看著李潤成,看他那寬厚的雙肩因為過度緊繃而明顯變得僵硬的線條,看他那微微顫抖的手臂無意識間流露的煎熬,還有他依然堅強挺直著的背脊。看著這樣的身影,林蓉蓉卻感覺出李潤成內心那前所未有的脆弱,哪怕因為光線的緣故,她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終於,李潤成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鬆開了拳頭。然後,他轉過頭來,看到了安靜站在門口的林蓉蓉。她就那樣輕倚著門框,一動不動站在那兒,彷佛剛剛到來一般。

雙目對視,林蓉蓉嘴角的笑容輕輕勾勒起來,向對麵的人展露出甜美的笑臉。

心情神奇的平複下來,緊繃的嘴角也逐漸放鬆,彷佛把胸腔裏的苦悶都宣泄了出來一般,李潤成不再覺得苦澀難當,回望著林蓉蓉的神情中,多了一絲絲輕鬆。

“我打算等自校法修正案通過以後,就把這些文件發出去。”

林蓉蓉猶疑了一瞬,忍不住喃喃開口勸道:“總統的任期也要到了,不如等他自動卸任吧……”

“——不。”李潤成沒聽林蓉蓉把話說完,直接就打斷了她。用力地深呼吸一下試圖讓自己足夠冷靜,他說道:“我不會因為總統是我的生父,就無視他犯下的過錯。”

“可是這樣做下去,你隻會更加的辛苦,也更加的痛苦。”

“但堅持下去才是對的。我絕不放棄自己的底線——就像我告訴他的,我會讓他後悔,會讓他知道無論麵對什麽樣的困難,都不應該對罪惡妥協。”李潤成的麵容透露著堅毅,彷佛任何暴風雨都無法擊倒他一般。

溫柔地凝望著那張讓人愛戀的臉龐,林蓉蓉緩步走到李潤成身邊,什麽話也沒有說,隻是俯身環抱住他的肩膀,安靜的將臉頰貼著他的頭頂,傾聽著他的呼吸。她不需要說話,隻需要在這裏陪伴著他,讓他知道在這樣的時刻,他絕不是獨自一個人。

這就足夠了。

那個人,雖然是最大的boss,也是最後的boss,但他對李潤成而言,卻沒有絲毫殺傷力。危險實際上來源於李潤成的養父李真彪,被仇恨浸染的他才是林蓉蓉真正要防備的對象!

……

初秋的陽光暖暖穿透樹枝間的空隙,數片黃葉飄離枝頭,悠悠飄落在地。忙了一上午才回到了青瓦台,在通訊組的辦公室中,李潤成看著議會的直播,議會裏關於私校法修正案的投票正在進行。

這個重要的時刻,崔恩燦也獨自一人坐在總統辦公室裏,雙手握拳支撐在桌麵,額頭密布的皺紋下,一雙眼不時開合,顯示出他緊張的心情。經過四年任期內的不懈努力,私校法修正案的通過差不多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但崔恩燦依舊有些擔心會出現什麽變故。

——這些天來,李真彪就像銷聲匿跡了一樣,可崔恩燦知道李真彪不會放過自己,暫時的平靜背後,一定醞釀著更加可怕的暴風雨。

二十八年前發生的事,其實是處於高層的四個老友瞞著崔恩燦作下的決定,時為特警隊長官的崔恩燦並沒有出賣自己的下屬。但崔恩燦得知四人下了殺人滅口命令的情況後,沒有揭發他們的罪行,而是默許了他們將往事封存,就這一點來說,他的確愧對信任自己的戰士們。

自從二十八年前李真彪活著回來,潛入崔恩燦的家留言,警告說他一定會報仇,崔恩燦就一直等待著李真彪歸來找自己清算的日子到來。之前李真彪的再度出現,崔恩燦並不感到驚慌,他內心深處明白那些掩埋在黑暗中的事情早晚會爆發,他們五個人曾經犯下的罪,遲早有一天會攤在陽光下。

最近幾個月發生的一切看似突然,但崔恩燦已做了二十八年的心理準備,根本不會逃避。他隻是希望那件事不要在私校法投票這樣關鍵的時刻爆發,他怕李真彪會帶來不可預料的變故,使修正案失敗。

崔恩燦踏進青瓦台最大的目標,就是促使私校法修正案通過;隻要能夠達成自己的心願,就算被彈劾退位,就算臭了名聲,他認為也沒什麽關係。萬幸的是,直到議會通報正式進行投票,李真彪也沒有出麵幹擾。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輔助官終於進來報告,興高采烈地表示私校法已經順利通過,以後學生們再不用煩惱沒錢上學了。那一刻,崔恩燦激動得大力捶了一下桌子,無法用言語來表達自己內心的喜悅。

另外一邊,李潤成看到法案通過,再一次整理心緒後,發出了那幾份絕對會引起政壇動**的資料,他心中已預料到此事的結果,崔恩燦絕對會因此而受到調查。

果然,首爾檢察院以及幾大主要媒體不約而同收到了署名城市獵人的信件,揭發崔恩燦總統隱瞞真相以及參選總統時收受政治黑金……兩個小時後,議會再度召開了緊急會議,就剛剛爆發出來的兩樁醜聞,崔恩燦的政敵提出了要立即對總統進行彈劾的議案。

同一時間,得到消息的輔助官滿臉歉意敲開了總統辦公室的大門,“總統閣下,議會剛剛提出了彈劾案——很抱歉,我們無法守護你。”

崔恩燦聽到自己被彈劾,有瞬間視線飄忽,臉色黯然無光。但很快的,崔恩燦重新拾起了精神,麵對青瓦台外所掀起的洶湧巨浪,微笑著看向自己信任的輔助官,平靜自若地吩咐道:“沒關係,這樣我反倒覺得一身輕鬆……我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倒是有一件事,我應該早些做的……所以,在我離職前,請最後幫助我一次,我要召開新聞發布會。”

輔助官含淚離去,崔恩燦臉上的笑容也緩緩地收斂,他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臉,疲憊的歎息一聲,而後閉上眼小憩。

半個多小時以後,崔恩燦公開承認了秘密檔案上記載的真實性,對名冊上記錄為失蹤的二十一名戰士的家屬表達了深刻歉意,同時宣布恢複那二十一名戰士的烈士身份和應有的榮譽。

……

夜空藍得深邃,星星點點的明珠點綴在那幕布一般的夜色裏,寧靜又安詳。不知何時,與林蓉蓉一起並肩坐著的李潤成半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他垂落在身側的右手上依舊輕輕拿著個平板,先前他在瀏覽網頁翻看民眾對總統醜聞的反應,預估崔恩燦的結局。

林蓉蓉看完電視回頭時,才發現身旁的李潤成睡著了,卻似乎夢裏也睡不踏實,雙眉輕輕皺起,纖長的睫毛仿佛蝶翼,隨著他的呼吸輕輕顫動。當年的掃**事件終於如李潤成所願的那樣公布在民眾之前,但不管是李潤成,還是林蓉蓉,心情不僅沒有放鬆,反而更加緊張了。

——兩天了,李真彪依然沒有動靜,但他不可能一直沒有動靜!

林蓉蓉關了電視機,又悄悄取下李潤成手裏的平板擱好,靜靜地凝視著他那張熟睡的臉。最後,她情不自禁的輕輕吻上他的眉心,心中充滿了愛憐。李潤成警覺地動了動,大概是感覺到了林蓉蓉身上那令他安心的氣息,他的眉頭很快鬆開,唇角滿足的微微一勾,手臂便自然而然地環繞過來,攬住了林蓉蓉的身體,默默汲取她的體溫。

林蓉蓉趴在李潤成的胸口,露出甜蜜的笑容——他身上總帶著沐浴露那淡淡的清新的香,和她身上的一樣。

林蓉蓉知道金英株現在正在加緊調查千在萬盤根錯節的關係網,同時也在跟進總統崔恩燦的調查,恐怕不需要多長時間,金英株就會查出李景熙與崔恩燦的私情,從而猜出李潤成的身世。如今,林蓉蓉隻希望在金英株確定這一切之前,將所有的事情結束,讓李潤成早一天避開風頭浪尖。

為了李潤成,林蓉蓉這段時間都格外認真地執行著自己的職責。隻要崔恩燦還是總統還住在青瓦台,隻要她林蓉蓉還是崔恩燦的警衛員,她便要寸步不移的守衛在崔恩燦身旁。‘這一次,真的要為崔恩燦擋子彈了,因為我不擋,就該潤成擋啊。’

……

自從崔恩燦公開承認自己的過錯之後,林蓉蓉每天上班時都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她不知道李真彪什麽時候會出現,卻又清楚李真彪絕不會放棄複仇,是以她隻能用守株待兔的笨方法,時時刻刻打起十二分精神,盯緊了崔恩燦四周的一舉一動。

李真彪沒有讓林蓉蓉焦慮太久,這一天,很快到來。

“樸隊長——下一個會議時間順延,你通知一下吧。另外,我有一個重要的客人,需要單獨見麵。你親自去迎接他進來,屏退左右、也不用搜身檢查,用禮貌的方式接待。”

當林蓉蓉聽到崔恩燦這樣吩咐樸隊長,就猜到剛才崔恩燦接的電話應該是李真彪打來的。知道李真彪來清算舊賬,崔恩燦的聲音聽起來卻一點也不緊張,倒是林蓉蓉有些心慌意亂。這最後一場對決,事關生死,林蓉蓉不敢大意。

李真彪踏進青瓦台寬闊華麗的貴賓接待廳,看到出現在自己眼前的身影,不是崔恩燦而是好些天不見的李潤成,表情並不意外。或者說,他表現得夠無情。

“你為什麽在這裏——我不是跟你說過,現在已經沒有需要你做的事情了。”

沉默,長長的沉默,二十八年的父子,一遭相見竟然是彼此立場敵對,李潤成覺得極其荒謬,內心的洶湧幾乎將他淹沒,那種無法言喻的苦澀令他無法將自己沸騰的思緒平複下來。

久久,他才輕聲說道:“我也說過了,我會用一切方法來阻止您……”深呼吸了兩下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話說出口,聲音卻明顯的在發顫。這真的太困難了,比想象中還要困難一百倍,就連鼻頭都變得酸澀無比。可盡管如此,李潤成的眼裏依舊沒有退讓、沒有畏懼。

李真彪平靜得仿佛內心不起絲毫波瀾,仿佛李潤成真的隻是他處心積慮培養的一顆棋子,沒有絲毫能夠動搖他的力量。“這是我等待了二十八年的複仇,你無法阻止。”

這一句話音落地,幾乎是同一時間,兩人一起掏出槍,毫不猶豫的將槍口對準了對方。李潤成直視著李振彪的眼睛,看著李真彪眼底的決絕,回憶他們父子在這一頃刻間完全坍塌的情分,竭力保持著右手的平穩。

可惜,理智抵不過感情,他克製不住發顫的手揭示了他劇烈波動的心緒。站在原地,李潤成就這樣固執地拿槍與李真彪對峙著,他的眼眶微微泛紅,眼裏結起薄薄的一層水霧。“等待了二十八年的報仇?您是指把我從媽媽身邊搶走,逼迫我放棄心愛的女人,命令我射殺親生父親——是這樣殘忍的對我報仇嗎……”

說到這裏,李潤成的聲音不由有些哽咽,淚水一點一點在眼眶裏慢慢聚積,逐漸模糊的視線讓他大口大口用力呼吸,“您說現在不需要我做什麽了,可等您殺了我的生父之後,我和爸爸還能幸福生活嗎?”

在李潤成的真情流露下,李真彪的內心其實並不像他外表顯露的那樣無動於衷。

二十八年來,李真彪每天都提醒著自己身負血海深仇,這已經成為了他生存下來的唯一意義。同樣的,二十八年來,李真彪也傾注全部心血培養著李潤成。

雖然從沒忘記他是仇人的兒子,但是這些年來的朝夕相處,李真彪對李潤成的感情早已在不知不覺間超越了仇恨——若非如此,十年前李潤成失誤踩上地雷的時候,他不會甘願以身相代——這個孩子,與崔恩燦是至親血緣,卻是他李真彪一手養大的兒子!

所以此時此刻,在李潤成那一聲‘爸爸’的稱呼下,他終於緩緩蹙起了眉頭。

但也隻是蹙起眉頭而已,再沒有更多的表情改變。

李潤成望著李真彪那冷酷臉色,失望地閉了閉眼睛。緊接著,他試圖做最後一次努力,“停下來吧,爸爸。跟為了救我而瘸了一條腿的爸爸進行對抗,您以為我會無所謂嗎?一直希望爸爸能考慮一下我,能為我著想然後停下來。我——您知道啊——我隻想平凡的和爸爸一起過上幸福的生活。”

李潤成的聲音流露出哀切的祈求,仿佛他願意為了這個願望付出所有,但李真彪始終用冷冰冰的表情來回應他,似乎一點也沒有被他這份情義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