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

我和錢多多肩並肩坐著,看著腳底下一片繁華的燈光。錢多多沉默著,隻是一直地喝著酒。我有點為她難過,陸琪和葉菲的事情對她的打擊一定很大。

“你,還好吧?”看著她打開第五罐啤酒,我忍不住問。

黑夜裏錢多多輕輕笑了一下:“有什麽好不好的,一直都是這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她喝了一口啤酒,“在自己的世界裏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我實在不是很擅長安慰人,更何況現在我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這種情況下不知道如何是好,隻能默默地陪她喝著啤酒。

“夏薇,對不起。”錢多多忽然說。

“嗯?幹嘛忽然跟我說對不起。”我疑問。

錢多多沉默了一會,好像在思考著什麽,她轉過頭看了看我,又轉了回去:“在香格裏拉打了你一巴掌那件事。”

我笑笑:“那又不怪你。”

她低頭無聲地笑了笑,“其實我原本還有些恨你的,直到今天天藍傳媒那邊的新聞出來,我才知道是怎麽回事。”

“誰叫我和她們利益衝突呢。”我自嘲。

“其實他一直都是這樣的,每拍一部電視劇都會跟女演員曖昧不清,他背著我交往的女人十根手指都數不完。可我還是很憤怒,或許是因為我真的把你當成親妹妹了。你知道嗎,我好久好久沒有嚐過有親人的滋味了。”

錢多多這番話說得我鼻子酸酸的。其實我何嚐不是把她當做親人了呢,可我們的那份感情太脆弱,在還沒有堅固成形的時候就被陸琪的陰謀給粉碎了。

錢多多又喝了一口啤酒,說:“是我自己一直在固執,一直在欺騙自己。他說的對,他沒有對不起我,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地去做的,他沒有求過我做任何事。是我蠢,我笨,我傻,我以為隻要我掏出所有來對他好,他就會愛上我。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不愛我,他和我在一起隻是為了我手裏的那些人脈,那些資源。他沒有劈腿,沒有腳踩兩條船,他早就跟我說了分手,是我自己一直固執地認為我們沒有分手,是我一直纏著他威脅他要公開他的醜事。”

錢多多說著說著就哭了,晶瑩的眼淚在素白的臉頰上肆意地流淌著。我從包裏翻出紙巾遞給她,她哽咽著道了謝,抽出一張擦去淚水,可是剛擦完眼淚就又流下來了。

我看著這樣的錢多多,心裏真是難過極了。她到底做錯了什麽呢,要得到這樣的待遇。她那麽認真地去愛著陸琪,拚盡所有地去幫助他,可是最後卻隻能淪落到這樣的下場。這所有的一切都隻因為她愛陸琪,而陸琪卻不愛她。

在愛情這場戰爭裏,主動的那一方總是死得比較慘。比如我和卓皓。不過我比錢多多幸運,最起碼卓皓還不算個人渣,他不愛我就幹脆地拒絕我,這樣想想我大概還要感謝卓大少爺對我的仁慈,否則我現在的狀況會更糟糕吧。

後來我曾想,錢多多其實比我勇敢得多,最起碼她曾為自己的愛情不顧一切地努力過爭取過。雖然那個人並不值得。

“他,和葉菲在一起多久了?”我問。

錢多多搖了搖頭,想喝一口啤酒卻發現又喝完了一罐,她把罐子捏扁摔在地上,又開了一罐新的:“不知道。我隻知道葉菲已經住進了他的公寓。那是三年前他大紅的時候我們一起去挑的公寓,他忙著拍戲,裝潢都是我一個人在盯。夏薇,你知道嗎,那個家,大到床,沙發,衣櫃,小道一枚釘子,一雙筷子都是我親自去挑的。我以為那會成為的我家,成為我和他兩個人的家,可是屋子裝潢好到現在,我沒有一個晚上是在那個家裏睡的。他說怕被記者偷拍,不讓我去那房子,可如今葉菲卻住進去了,睡在我給他挑的**。”

這真是太殘忍的一件事了。我隻憑想象都覺得難過。自己親手挑選的東西,卻原來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實在難堪得很。

“前天我實在氣得不行了,我知道他們在家就跑去找他們,我打算質問他,質問那個女人憑什麽住進我裝飾的房子裏麵,可是當我到了那裏的時候,葉菲笑吟吟地從鞋櫃裏拿出一雙拖鞋的時候,我看到他們兩個腳上穿的是情侶拖鞋,我坐在沙發上的時候,我發現沙發已經換掉了。葉菲給我衝咖啡,那杯子是新的,她告訴我那是她親自去法國挑選的……”

錢多多說到這裏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放聲嚎啕大哭起來。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大人能嚎啕大哭成這幅模樣,那樣子像極了那些失去了最心愛的玩具的孩子,哭得絕望極了。

她一邊哭著,一邊斷斷續續地訴說著:“我沒有辦法了,夏薇。我注定會失去他。我看到這一切,我的心都快死了。我原以為沒有變的一切其實都變了,我早就不在陸琪的世界裏,我早就不在了。這一次我再沒有力氣去挽留去威脅他了。我累了。他鐵了心要跟我劃清關係,他不會再被我威脅了。其實他不知道,我那麽愛他,我怎麽舍得毀掉他。每一次我威脅他要公開我們的關係的時候,其實我都很害怕,我害怕他不管不顧,不怕我的威脅因為那樣我就連最後的底牌都沒有了。”

錢多多哭得狼狽極了,淚水濕了整張臉,就跟屋簷的雨滴似的不住地砸在她的衣襟上。我有點不知所措,隻能在一邊默默地遞著紙巾,直到她把一整包紙巾用完。

“沒紙巾了。我去拿一些。”我說著正要起身,錢多多卻忽然抱住了我。她緊緊地抱住了我,淚水依然不斷地在流著,我能感覺到那些水珠滴落在我的肩膀上輕微的撞擊感。我連忙也抱住了她,像母親哄小孩子睡覺那樣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希望能安慰她,可沒想到的是她卻哭得更厲害了。

“夏薇,我現在好恨他!”錢多多哭喊著,“我恨他不是因為他欺騙了我這麽多年不是因為他對不起我,而是因為他讓我失去了你,我知道我失去了你,我們不可能再做朋友了。我好恨他,他讓我失去了愛情有失去了友情,我什麽都沒有了!”

我連忙安慰她:“怎麽會,我們還是朋友。既然一切誤會都解開了我們為什麽不可能再做朋友了?我們還是可以一起逛街一起購物,可以一起窩在沙發上看偶像劇,什麽都沒有變。”

“不,你不懂。很快你就會知道我們不可能再做朋友了。對不起,夏薇,真的對不起。”錢多多哭著,她把我抱得那麽緊,緊得讓我心裏惶恐極了。“你沒有對不起我。”

“真善會的事,是我和許靜盈聯手幹的。”錢多多放開了我,說。

我的腦子裏懵了一下:“你說什麽?”

“許靜盈知道你和卓少的關係了。那天,在香格裏拉你摔傷進了醫院,卓少一個人悄悄去看你,被許靜盈發現了。她跟蹤卓少到了醫院,在門外偷看了一切,聽到了卓少跟你說周婷婷那個孩子的事。她找到我說希望和我聯手,我那時鬼迷心竅,就答應了。”

“周婷婷孩子的事也是她揭發的?”

錢多多點點頭。難怪,難怪在《舞動天下》現場她會跟我說那樣的話,原來她的話裏是有含義的,原來我那些預感和猜測都是真的。

“她不敢得罪卓少,也怕這件事萬一牽涉到卓少他會出手,所以隱瞞了你和卓少的那件事,否則,現在的你或許還要背負多一條罪名。對不起,夏薇。真的對不起。我知道道歉沒有用,可事情已經無法補救了。”

到後來錢多多喝醉了,爛醉如泥。我扶著她下了樓,從她包裏找到鑰匙打開了她的家門。我把她小心地放在**為她蓋好被子,然後關燈離開。

出門之前我回頭看了一眼沉睡中的錢多多,她醉得那樣深,已經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臉色蒼白,雙頰卻被眼淚衝刷得通紅。剛才她的那一番番的話言猶在耳,我卻不能把眼前的她和陷害我的人劃上等號。

我沒有辦法怪她。在知道她曾經為陸琪付出了什麽之後,我沒有辦法怪她。或許這就是我的命運,籍籍無名泯滅眾人才是我的命運,即使我再努力去改變命運也好,繁華總是曇花一現黃粱一夢,夢醒來,現實依然殘酷。

夜深了,我靜靜地躺在**。窗簾沒有拉,窗外有很亮的燈光照射進來,我打量著這個房間。搬進這家華娛為我租的公寓半年的時間,可我在這裏睡的時間卻不到三分之一。我還記得當初剛搬進來的那種興奮,可現在,大概它很快就不再是我的了吧。

或許很快我就會和它的上一任主人一樣,被迫搬出去。

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在這種時候,我第一個能想到求救的人隻有卓皓,可是他現在遠在南非,我根本聯係不上他。或許我可以去找薑姨,薑姨一定能聯係到他。可是我憑什麽去找他?他又是我什麽人?我不要找他,我不需要他的幫助,我已經被他施舍了一次,不想再去乞求他的幫助。

那太丟臉了。

我問阿Mo,最糟糕的情況會到怎樣。“我會坐牢嗎?”侵吞善款已經不是娛樂事件了,如果真的追究起來我是會被判刑的吧。會被判幾年?一年,三年,十年,還是二十年?我不要,鬼才要去那個冰冷冷的監獄坐牢!

阿Mo說情況沒有這麽糟糕,正式的善款交接儀式沒有辦,真善會是不能告我們侵吞善款的。這件事公司也有份參與,一定會先拿出錢來墊上撇清自己。隻是我的公眾形象已經盡毀,要重新建立恐怕比登天還難。

“那,我會怎樣?”我問。

阿Mo喝了口濃咖:“不知道。幸運的話或許還能接一些工作。”

幸運的話還能接一些工作,可是要再做林夏薇已經不可能了,要再做那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已經不可能了。沒有人會再讚美我,沒有導演會肯用我做主角甚至是女配。即使我還能在這個圈子裏混下去,每一次的出現都會伴著無數的辱罵。

這就是阿Mo所謂的幸運。好可怕的幸運。

所以當阿Mo雙眼猩紅地出現在我麵前的時候,把公司那份最終的決定放在我麵前的時候,我的心底反而

鬆了一口氣。

“事情沒辦法控製了,夏薇,對不起,我做了最大的努力。可是真的無法挽回了。”阿Mo的神色疲憊極了:“雪藏,無期限。”

“那你呢?”

阿Mo用沉默告訴了我答案。我心底一陣難過: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阿Mo搖搖頭:“不,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好大喜功提前發了新聞今天的事情就不會鬧成這樣。我應該更謹慎一點。”

周婷婷的命運,居然那麽快就落在了我的身上。而且我比她更可憐更淒慘,她頂多隻是私生活**,而我卻是道德敗壞,騙捐善款,仿佛是一夜之間,我就從天堂狠狠地摔進地獄,直接完成了從女神到女鬼的轉變,成了人人喊打的對象,就如過街老鼠一般。

公司沒收了我的房子,也停止為我接一切工作,雖然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工作找我,除了一些希望消費我的醜聞的綜藝節目。之前工作所有的收入悉數被沒收,作為沒有履行與公司合約中的主動保持自身形象的條約的違約金。

我一無所有了,甚至比成名前還要糟糕,最起碼那時候我還有個阿Mo,還能偶爾上一些綜藝節目掙去一點微薄的通告費,可是現在阿Mo被華娛辭退,為了生計開始奔波找工作,而我也不能再接任何工作。我的存著裏隻剩下僅有的兩千塊錢,而我需要靠著兩千塊活很久很久,我也不知道到底要多久的久。

原來這一場浮生若夢,半點都不由人。

立春了,天氣卻依然很冷。我匆匆地吃完泡麵把碗洗了洗,收拾好了東西就出門了。這一個多月,每天我都靠去天橋底下擺攤賣些小首飾過活,生意最好的時候一天能掙五十塊,勉強能維持自己的生計。有的時候想起以前還想過自己該不會那天也落魄得要去擺地攤,覺得還真的有點一語成讖的味道。

出門的時候正遇見房東大爺,看見我就笑眯眯地:“姑娘啊,這個月的房租和上個月的水電都該繳了哇?他們都交了可就剩你一個了。”

我有些狼狽:“哦,對。我忘記了。明天我去銀行取了錢一定交。”

房東大爺滿意地點點頭,哼著小曲走了。我摸了摸口袋裏的存折,心情沉重。現在我的全部財產隻剩下不到一千塊了,一個月的房租就要四百塊錢,如果今晚的生意再不好,我恐怕都快撐不過這個月了。

今天出門有點晚,趕到天橋底下的時候攤位幾乎全被占了。原本一直擺在我隔壁的給手機貼膜的阿良看見我,連忙招呼我過去:“過來,我給你占好位置了!”

阿良是我來這裏擺攤之後才認識的朋友,他的家鄉在西部,跟著父親進城打工,自己就在這擺攤子給人貼手機膜。他長了一張很誠懇的臉,因此生意不錯,一天都能賺個八九十的。

“薇薇,你今天怎麽穿得這麽少,不冷啊?”邊上賣瘦肉丸的劉姨扯了扯我身上的線衫,“這衣服不防寒啊!來,劉姨這給你勺點熱湯。”她說著,麻利地拿了個盛瘦肉丸的塑料杯,往裏頭擱了點紫菜榨菜,又從鍋裏舀了一勺熱湯遞給我:“喝吧,暖暖身。”

“謝謝劉姨。”我接過來喝了一口,嗯,真的很暖。

天氣寒冷,路人行人不多,生意並不好。邊上幾個大叔阿姨就聊起天來。“哎,老劉,你們家那閨女不是說要去參加什麽比賽嗎,到底去了沒啊?”賣炒河粉的張叔問劉姨。劉姨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別說了,去了!昨兒個特興奮地跟我說她過了什麽海選,晉級了。”

“哎喲,恭喜你啊,那以後你可就是大明星的媽了!”

“什麽大明星啊,就她長那德性能做什麽大明星啊?你看看電視上那些女的,一個個長得怎麽就那麽漂亮呢!唉,最近出了一部新的電視劇,叫《原來我這麽愛你》,那個女主角長得真是特別好看。男主角是陸琪演的。我女兒說陸琪跟那女的真的是一對兒!”

阿良也來了興趣湊上去:“哎,那電視劇我也有看。他們倆真是一對兒啊?我覺得他們看起來也特合適特般配。那女的之前不是還演過一個什麽電影嘛,去年聖誕節的時候我女朋友非拉我去看。她在裏麵演女三號,現在都混到女一號了啊?不過我覺得電影裏的那個女主角比她好看,叫林夏薇。”

我的身體猛地顫了一下,隻覺得一陣冰涼的冷氣順著脊背爬了上來。

“是嗎,這麽漂亮?”劉姨驚歎,。

阿良點點頭:“那可不,演了這電影之後紅得一塌糊塗,不過後來就沒戲了!”

“為什麽呀?”一群大叔大媽非常好奇,連忙追問。阿良手一攤:“嗨,那女的心太壞了,騙人錢!還是騙了別人捐給山區兒童的錢,被人揭發了。”

“嘖嘖嘖,怎麽這樣啊。太沒道德了,心眼太壞了。怎麽連這種錢都貪啊。要我說啊,這種女的長得再好看那都不行,心太黑了,這死了那是要下地獄的。”

“就是啊。活該,這種人要是都能逍遙法外那真是老天沒眼了。”

這種感覺真是微妙極了,聽著他們就在我身邊,罵我沒道德壞心眼,罵我該下十八層地獄,這種感覺真是微妙極了。我苦笑。

誰能想到,現在窩在這個小角落裏賣小首飾的這個薇薇,連一件像樣的冬裝都買不起的薇薇,就是不久之前那個紅得一塌糊塗星途一片燦爛的林夏薇呢。就連我自己偶然間看到街上貼的那些以前的代言海報,都覺得上麵那個神采飛揚的林夏薇跟我根本是毫無關係的兩個人。

可我難過,我真的難過。我真的很想告訴所有的人,我沒有侵吞捐款,我也沒有勾引陸琪,我不是他們嘴裏那麽醜陋的人。可是即使我說了會有人相信嗎?全世界都沒有人相信我,“侵吞善款”這四個字,就想烙印一樣印在我的臉上,這一輩子我都無法擺脫了。

忽然有人喊了一聲:“快跑!城管來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阿良就已經收拾好自己的攤子,一邊跑一邊衝我吼:“白癡,你還愣著幹什麽!快跑啊!你那些破玩意別要了!被城管抓住是要罰款的!”

我慌了神,飛速地把東西用底布一收,抱在懷裏拚命地朝著阿良的方向跑去。雨在這個時候越下越大,地上積了水,我腳上穿著棉拖鞋,跑起來特別吃力。

“快跑啊,快點!”阿良在前麵拚命喊我。

後麵有城管嚴厲的喝止:“站住,都不許跑,全都給我站住!”還有一些來不及逃跑的攤主被抓住,在那哭著求對方放過自己一次,一時間呼喊聲,哭泣聲,求饒聲混雜成了一片。我在匆忙之間回頭,隻見一個城管就在我身後不到三米的位置緊追不放,嚇得我連忙加快了腳步。

我拚命地跑著,雨水打在我的臉上,頭發很快就濕了,劉海油膩膩地站在臉上。棉拖鞋進了水,沒跑一步都分外吃力。可我不能不跑,我不能被他們抓住,我沒有更多的錢支付罰款了,我不能被他們抓住。我咬牙,閉上眼用最大的速度往前衝去。

忽然,腳下一刺。

我沒來得及停下,連著又跑出去好幾步,可是每一步都是鑽心的疼。心底一驚,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低頭一看,不知道什麽時候左腳的拖鞋跑丟了,而此時我的腳底板上正插著一片碎玻璃,鮮血就跟漏水的水龍頭似的滲出來,一片觸目驚心。

我還來不及害怕,一直手重重地把我提了起來,一個滿臉橫肉的男人的臉衝著我大喊:“跑什麽跑?你以為你跑得了嗎?唉,還踩到玻璃了!真倒黴,小江,你來給這個女的處理下腳!”他回頭招呼著一個女同事。

我被抓住了,我被城管抓住了。

當下,我的腦子裏是一片空白,翻來覆去的就是這個念頭。我被城管抓住了,我會被罰款,我沒有錢交罰款,我不能被罰款。於是我心一橫一咬牙,朝那男人的手臂上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哎喲喂!”那男人疼得一下子鬆開了手,我抓住時機轉身就逃。可是左腳剛一踩下去,那鑽心刺骨的疼痛就讓我腳下一軟,整個人狠狠地朝前砸去,狠狠摔到在地上。一陣尖銳的疼痛,手掌也被玻璃渣劃破了。

這大概是我這一生最狼狽的時刻了。衣衫不整,悲涼而淒慘地摔到在雨夜裏,腳上的棉拖鞋還掉了一隻。如果我可以選擇,我絕對不願意讓卓皓看見我這幅狼狽的樣子,我寧可死都不想要讓他看到我這麽狼狽的樣子。

可是上天大概跟我有仇,總是要和我作對。

客廳裏開著很足的暖氣,很溫暖。卓小皓用最舒服的姿勢趴在對麵的沙發上,烏溜溜的眼珠好奇地看著我。而我渾身上下濕透,狼狽不堪地坐在那裏。

“找到了,藥箱。”薑姨從樓上跑下來。

卓皓接過藥箱打開,麻利地從裏麵拿出鑷子,棉球與酒精。他在我麵前蹲下來,輕輕抓住我的左腳。我下意識地縮了一下,可被他按住了:“別動。我知道你現在濕透了很難受,可是腳傷更嚴重。我先簡單地處理一下,待會醫生到了再給你打一針破傷風。這種事情可大可小。”

於是我沉默了。

卓皓左手輕輕抓住我的腳,右手拿著鑷子,仔細地觀察了一下腳底的傷,然後用鑷子夾住玻璃碎片,輕輕一用力拔了出來。“嘶……”我痛得吸了一口氣,緊接著就是冰涼的酒精塗了上來。

薑姨在一邊笑眯眯地:“卓先生以前跟我說他有紅十字會頒發的救生員證,我還不相信,原來是真的。”

卓皓笑了一下:“我騙你幹嘛。”他一邊說著一邊麻利地把我的左腳包紮好,又開始處理我的手。燈光下,他的側臉認真而專注,那神情真是迷人極了。我怔怔地看著那側臉出了神,直到卓皓站起身來:“好了。薑姨你帶她上樓去換一下衣服。”

薑姨說,夏薇,能再見到你真好。我看到新聞了,唉,不過我沒想到你居然過得這麽……唉,你們公司也太狠心了。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抱著薑姨遞過來的幹淨的睡袍進了浴室。因為腳上和手上都有 傷口,洗澡是

不能的,隻能打濕毛巾仔細地擦了擦,穿上睡袍之後,我才感覺暖和多了。

到現在我還不能相信我現在是在卓皓的別墅裏。剛才我還在雨夜裏為了躲城管而逃命,現在我卻在這裏,穿著幹淨的睡袍吹著溫暖的空調,腳下踩的是暖綿綿的地毯,我好像在做夢。

我轉身,呆呆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想起剛才卓皓蹲在地上為我清理傷口包紮傷口的樣子,那神情那樣溫柔,我的心好像是一池春水,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撥動 ,**出一層又一層的漣漪。

老天爺,這是給我的補償嗎?我在心裏輕輕地問。

等我收拾好了,薑姨扶我在床邊坐好,又下樓去給我泡了一杯薑茶:“快喝了吧,淋了雨小心感冒。”

“謝謝薑姨。”我接過,杯子暖暖的溫度透過手心,一下子全身都暖了。“薑姨,卓少不是在南非嗎,怎麽會突然回國?”

“是啊。南非那邊的工程按理說還沒有結束,卓先生半途回來應該是公司這邊有事吧。”薑姨把煎蛋放進我的盤子裏,“不過幸好他在路上遇見了你,否則你真的是可憐了。”

是偶遇還是專程,他該不會是知道了我的事情才趕回來的吧。我的心裏**起了小小的漣漪。

“卓先生說讓你住在這裏好好養傷,你不用擔心太多了,先把腳傷養好才要緊。放心,有我照顧你,你一定恢複得很快。”薑姨摸了摸我的頭,她的掌心很溫暖,我在這種溫暖下安下心來。

於是我就在卓家住下了,一住就是小半個月,腳傷也漸漸愈合,長出了粉嫩的新肉,隻是癢得很難受,薑姨自告奮勇自製了一個雞毛“不求人”給我,隻要腳底一發癢就拿來輕輕拂兩下就不癢了,效果奇佳。

這段時間卓皓不太常回來,偶爾會回來吃飯,但從不在別墅裏過夜。薑姨說他最近工作很忙,據說經常要通宵跟南非那邊開視訊會議,因此常常日夜顛倒。即便如此,隻要他偶爾回來吃飯我就很開心。

我清楚滴意識到,心底那顆被扼殺的小苗苗好像又在發芽了。我總覺得卓皓的心思跟我應該是一樣的,否則他怎麽會那麽巧地出現救了我,而且,我好像能讀懂他看我的時候的目光。

很暖,很溫柔。

這天我起來得很晚,一覺睡醒的時候已經是中午11點。樓下院子裏有卓小皓玩鬧的聲音,我從**翻下來,光著腳走到陽台上去。薑姨昨天說今天一大早就要回家一趟明天才回來的,卓小皓一個人在鬧騰什麽呢。

沒想到是卓皓回來了。

冬日的陽光很溫暖,他站在那一片陽光下,金色的陽光灑下來,他整個人好像都在閃閃發光。我驚喜,跳著步子奔下樓梯:“你回來了!”

卓皓回過頭,陽光下他的笑容很好看:“嗯,我回來吃午飯。”

我在這樣的笑容下有點不知所措,撓了撓一頭亂發:“呃,今天薑姨回家去了沒有人做飯,沒想到你會回來我原來打算吃泡麵的。”

“那也給我煮一碗泡麵好了。”

我想了想:“那不好。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麽能讓我的救命恩人吃泡麵呢!山腳下就有個小菜市,我們去那裏買一點做點簡單的菜吧。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我去洗漱!”我轉身朝樓上跑去,隻聽見卓皓在後麵“切”了一聲:“那還不是要花我的錢買菜。”

嘖,這個小氣鬼!

山腳下的菜市很小,大多是一些農民自己家裏種的多餘的菜擔出來賣的,品種很少,卻都很新鮮。我和卓皓一下車,菜農們就熱情地招呼起來:“哎,賣蘿卜嗎?新鮮的蘿卜,早上剛挖的!”

“春筍,很新鮮的,你看一下嘛!”

“買點春筍好嗎?”我問卓皓。卓皓聳聳肩:“隨便,我沒有意見。”那賣筍的大媽看見我們有意向買筍,笑得開懷極了:“哎,這筍炒肉可好吃了,你老公一定會喜歡的。”

我嚇了一跳:“不是,我們不是夫妻。”

“喔,還沒結婚哦!”大媽笑嗬嗬地,抓緊時間趕緊從竹筐裏抓起一根竹筍就放在秤上,“呐,兩斤多一點,算你們兩斤啦,6塊錢。”

卓皓皺眉:“我們沒說要……哎,你幹嘛付錢?”

“哎呀,人家稱都稱了,就買了。而且春筍真的很好吃,我記得冰箱裏有酸菜,酸菜炒筍片可是天下第一美味!”

“嗬,你能炒熟我就謝天謝地了。”卓皓白了我一眼,朝前麵賣肉的走去。

嘖,這個家夥還是跟以前一樣尖酸刻薄,實在不討喜。我憤憤地撇了撇嘴,不過今天天氣這麽好,我可不想被這個尖酸的家夥影響我的心情,於是連忙跟了上去:“哎,買點排骨燉湯吧!

我從未感到過這樣的快樂。油煙在鍋裏升起,肉片炒下去,滋滋滋冒著快樂的響聲,翻炒過後加點鹽,再倒進切好的洋蔥,鼻腔裏已經溢滿了洋蔥炒肉那甜絲絲的味道。

“排骨湯應該好了吧,已經很香了。”卓皓不知道什麽時候進的廚房,伸著鼻子聞了聞砂鍋上冒出來的熱氣。我笑:“差不多了吧,再燜一會兒,等我再炒兩個菜就差不多了。”卓皓點點頭,帶著滿足的笑容出去了。

我有片刻的失神。這種感覺,真的好像是一對過著幸福的小日子的小夫妻。如果時光能夠一直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我想。

洋蔥炒肉,酸菜炒筍片,紅燒雞翅,玉米排骨湯,都是再家常不過的菜肴。我把它們一一端上桌,擺上兩副碗筷。“吃飯了。”我朝大廳裏喊,鼻尖卻猛然地酸了一下。這種感覺,真的真的好喜歡。

“這個湯好喝,清爽又滋補。”我舀了一碗玉米排骨湯給卓皓。卓皓笑著接過喝了一口,臉上的笑容滿滿的:“嗯,真的不錯。可以跟薑姨的手藝媲美。”

看著卓皓喝著我做的湯心滿意足的樣子,我覺得現在的自己幸福極了,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把一輩子的幸福都用在了這一次那麽強烈。我給自己也盛了一碗湯,喝了一口。嗯,真的不錯。不過好像香料的味道稍微重了一些,下次可以做得更清淡點。

“對了,你想去巴塞羅那嗎?”卓皓喝著湯,忽然問。

“嗯?巴塞羅那是什麽地方?”他這沒頭沒腦的問題讓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歐洲嗎?”

“是西班牙的第二大城市,臨著地中海,那裏很美,全年都陽光明媚鮮花盛開。”

我歪著頭想了想:“好像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可是我為什麽要去那裏?你要去嗎?公司要在那邊搞工程嗎?那我跟你去。”無論他去哪裏我都想跟他一起去,因為隻要跟他在一起,每一秒都是快樂的。

卓皓慢慢地喝了一口湯:“不是我去,是你去。”

我有點愣了,不明白他在說什麽。我怔怔地看著他,看見他眼睛裏的自己笑容一點點凝固。

“我有個好朋友在巴塞羅那,他是個攝影師,最近托我在中國幫他找一個東方女孩做模特。我想你很符合他的要求,正好你也需要避一避風頭。當然你不是非去不可,但我這隻能留你一小段時間,是出去繼續麵對還是去巴塞羅那,你可以自己選擇。”

我放下筷子:“你隻能留我一小段時間?”這是什麽意思?

卓皓夾了一片春筍,放進嘴裏慢慢地咀嚼著。不知道什麽時候他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神情懶懶的,說話的時候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當然,我有我自己的生活,總不能讓你一直住在這裏。而且我不想讓你一直住在這裏。”

“你不想?那你為什麽救我?”我傻傻地發問,可是手指卻已經冰涼了。

他抬眼看我:“我想你可能誤會了,我幫你救你不過都是出於同情出於可憐,畢竟我們也曾經相識一場,沒有別的意思。你是知道的,我這個人就是有一種英雄主義,就算是周婷婷,她落魄的時候我還是會忍不住同情可憐她。”

原來是這樣,原來又是我的一廂情願,原來又是我誤會了。真可笑,林夏薇,你實在太丟臉了。可是怎麽會是這樣,答案不應該是這樣才對。

陽光從玻璃窗照射進來,空氣中浮著無數金色的小顆粒,刺得我眼睛發痛。我輕輕呼吸了一口氣,問:“你喜歡我嗎?”

卓皓怔了怔,仿佛很訝異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隨即搖了搖頭。

“你喜歡我嗎?”我又問。

“不喜歡。”這一次他清晰地回答我,把頭偏開,眉頭皺得很深。

喉嚨裏好像堵了什麽一樣,鼻尖酸酸的。我抿唇,把眼淚忍回去:“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我早就回答過你,我以為上次在第一饌我已經講得很清楚明白了。如果知道你還沒有死心的話,我不會救你。我早說過我最討厭耍小聰明和索求無度的女人,我也說過,卓家不會娶你這種女人。”

索求無度的女人,原來我在他眼裏是“這種女人”,是索求無度的女人。纏著他,向他要了電影的女一號還不滿足,還想要登堂入室攀龍附鳳望向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可笑的女人。我錯了,我原以為他對我始終是有一些不一樣的,原來我錯了。

“我去巴塞羅那。”我平靜地說。

卓皓似乎鬆了一口氣:“好。”

餐廳裏安靜無聲,兩個人安靜地吃著飯,原本以為這會是溫馨快樂的一餐,卻沒想到原來是最後的午餐。我咬了一口雞翅,無聲地笑了。

我離開的那天,卓皓沒有出現在別墅裏。薑姨送我出的門,臨出門的時候才發現我沒有鞋子,她忽然想起了什麽,跑進衣帽間去,出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雙“M&R”的平底娃娃鞋。“這是去年卓先生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我看合你的尺碼,你穿著吧。”

我穿上那鞋子,合腳而熟悉。那一瞬間,我想哭,但眼淚終究是忍住了。

飛機起飛,我看著城市燦若星辰的光芒遠離越遠,我想,我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我想,我一定會回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