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接風宴接近尾聲,賀家二少也沒有亮相。

賀夫人再次出場,麵帶疲色,輕聲細語地向各位來賓道歉:“立陽他身體突然不舒服,隻能先回樓上休息了,抱歉讓大家久等,日後我再帶他來給各位賠罪。”

在場賓客都是人精,自然不會流露怨色;至於私下裏怎麽討論,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雲曳沒了繼續待下去的興致,與賀老爺子寒暄兩句,和陸燃灰提前退場。

和來時的其樂融融不同,離開時,兩人間的氣氛古怪了不止一點半點。

大少爺自打宴會後半段,就沒再正眼看過陸燃灰,即使偶爾看向他,也是蜻蜓點水,飛速掠過。

現在雖然步速均勻,但背影莫名有種落荒而逃的意思。

陸燃灰安靜地跟在雲曳身後,臉上笑意如常。

【人設分沒問題吧?】

002拍馬屁:【沒變化!宿主太厲害啦!】

不愧是主係統欽點的宿主,演技實在是強!

就是最後那幾句表忠心實在有點肉麻,002當時聽著,差點沒亂碼。

燃灰對此渾不在意:【原主就是這種人,一旦有裝深情的機會,他不會放棄的。】

當然,嘴上說得好聽是一回事,怎麽做就是另一回事了,不然也不會在追求雲曳不成之後迅速勾搭上賀立陽。

002似懂非懂,但穩如老狗的人設分告訴它,宿主說的話都對。

出了冷氣十足的宴會廳,夏日夜風吹拂,溫暖而柔軟,讓發涼的身軀逐漸回暖,手腳的溫度也慢慢複蘇。

雲曳單手扯開領帶,衣領散亂,露出小片精韌的皮膚。

與大少爺的隨性散漫不同,陸燃灰來的時候什麽樣,走的時候就是什麽樣,從褲腳到領帶都一絲不苟,纖塵不染,邊走邊撣著袖口上不存在的灰塵。

雲曳步速漸緩,餘光不經意地向後看去。

他知道陸燃灰長相不錯,卻很少仔細打量對方,這時才發現陸燃灰的手也是標準的帥哥手,皮膚白皙,五指修長骨節分明,此時耐心而仔細地拂著西裝的袖口邊緣,眉眼中滿是嗬護之意。

看出他對這套西裝的珍視,雲曳擰起眉,不悅地想:不就是套破衣服嗎,想要的話自己隨時能給他買十套八套,有必要這麽在乎?

話是這麽吐槽,但他心知肚明——陸燃灰在乎的必然不是衣服,而是買衣服的人。

連套自己隨手買的衣服都視同至寶。

大少爺心情複雜,說不上來是什麽感受。

某個念頭漸漸浮出腦海,越發清晰而不容忽視。

……難道他是真的喜歡我?

雲曳是怎麽想的,燃灰全然不知,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很響亮:【我要好好保存這套西裝,等炮灰的劇情走完,就把它拿去退掉,或者二手倒賣也行,發筆小財。】

002不解:【這個世界裏的貨幣是無法拿回原世界的,宿主賣掉它有什麽用嗎?】

燃灰振振有詞:【這樣在走之前,我就能去美食城大吃特吃幾頓了啊!從剛穿過來就開始節衣縮食,我還沒吃過這個世界的特色美食呢。】

002:【……】行吧,是它低估了一個吃貨的決心。

-

宴會劇情順利結束,燃灰難得進入了一段劇情空窗期。

按照大綱發展,女主在宴會上對男主一見鍾情,勇敢出擊,動用一切資源接近男主,並且迅速和他熟悉起來。

林蕭落很聰明,並沒有上來就直接告白,而是借兩家合作的由頭頻頻去找雲曳,或者是約他出門。她的分寸感拿捏到位,被頻頻拒絕也不氣餒,這樣的女主很難讓人生厭,包括男主在內也是。

雲曳這時還對林蕭落沒什麽興趣,卻因為家世和教養原因,沒辦法過於生硬地回絕,每天忙於應付嬌俏聰慧的大小姐,暫時把炮灰晾在了一邊。

這段劇情在讀者看來輕鬆歡快,在燃灰看來也是喜大普奔。

終於不用每天追在大少爺屁股後麵伺候了!

燃灰快樂休假,暫時把劇情拋在了腦後。

這個學期天天跟著雲曳跑,他落下了不少課程。幸好有002輔助,考十幾門專業課輕輕鬆鬆,所以燃灰心很大地沒有複習,除了考試以外的空閑時間全部都用來兼職。

開玩笑,這麽長時間入不敷出,他都窮得要吃土了,再不打工隻能喝西北風去。

雖然並沒有複習,但大少爺那邊,他還是用期末考試作為理由請了長假,每天隻在微信上對雲曳早安晚安,其他時間半句廢話都不多說。

不用做舔狗真爽!

酒吧老板王哥對燃灰的回歸表示熱烈歡迎,失去了燃灰的這段時間,酒吧的營業額直接暴跌30%,原本那些喜歡看陽光帥哥的女顧客全都一去不返,他這才意識到陸燃灰具有多高的商業價值。

王哥試圖出賣自己的美色來挽留,換來的是營業額的繼續下滑。

他摸著光頭苦澀地想:這該死的看臉的世界。

所以這次燃灰一來,王哥就極力勸說:“小陸啊,要不你別讀大學了!我給你開這個數,加上酒水抽成,你以後就跟著我幹怎麽樣?多少名牌大學生畢了業找工作,工作十年工資還沒有我給的一半高呢!”

燃灰:紮心了老鐵。

但王哥出的工資確實可觀,燃灰在心中沉吟:【說實話,還真有點心動。】

002大驚:【宿主冷靜,你可是要走劇情的!】

燃灰當然記得,他隻是開個玩笑。

而且說實話,在酒吧裏工作真的累,賣酒陪笑倒還好,最煩的是要應付無窮無盡的性騷擾。要不是002可以抹除那些流氓的記憶,恐怕會給他惹不少麻煩。

所以他委婉笑道:“不好意思王哥,我在這裏就是掙生活費,不打算當一輩子侍應生的。”

王哥勸他無果,隻好唉聲歎氣地離開,臨走時還沒忘給陸燃灰提了截抽成,防止人被其他酒吧挖走。

燃灰在沒有劇情的時間裏過得緊張且充實,而另一邊,男主的心情卻不怎麽美妙。

同樣麵對期末考試,雲曳的生活卻與往常沒什麽區別,照樣喝酒泡吧去公司。

像他這樣家裏有背景的富二代們都有恃無恐,完全不用擔心畢不了業,與忙碌奔波的普通人之間隔著一層天塹般的鴻溝,理所當然地享受著階級帶給他們的一切特權。

寬敞奢華的包廂裏烏煙瘴氣,酒瓶倒了滿地,K歌區有人正在聲嘶力竭地吼“你到底愛不愛我”,因為太過用力,脖頸上青筋暴突,麵目猙獰。

雲曳麵無表情地坐在紅紫色的妖冶燈光裏,深邃俊美的輪廓被蒙上一層迷離的光澤,麵前琳琅滿目的各色酒瓶擺了一桌。

他指尖夾著根煙,卻沒吸,另一隻手熟稔地摁亮手機屏幕。

剛按亮,一條好友消息就彈出來。

【林蕭落:雲先生,最近西街新開了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你有時……】

雲曳:“。”

大少爺耐心告罄,直接把她給設置成了消息免打擾。

在馬上就要關掉手機時,他垂著眼猶豫一瞬,又順手點開了陸燃灰的頭像。

消息界麵幹幹淨淨,除了滿屏幕的“早安晚安”刷了屏,連其他半條消息都沒有。

自打期末周開始後,陸燃灰就成了個機械的打卡人,往日裏的噓寒問暖全都消失不見。

手機被直接甩到地上,大少爺力道中帶上了點火氣,悶頭灌了杯酒。

蘇展風塵仆仆地推門而入,好懸沒被重金屬音樂震得耳朵穿孔。

在其他人麵前,他可沒有對雲曳的忍耐力,大步走到K歌的那人麵前,一手奪過話筒摜到地上。

話筒發出一聲極刺耳的破音,蘇展陰森森地笑:“唱這麽淒涼,在給你親親老婆哭墳呢?”

音樂戛然而止,包廂陷入一片寂靜,那人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什麽情啊愛啊全被嚇到腦後去了。

偏偏幾人不敢放半個屁,因為他們的親爹全仰仗蘇總的鼻息過活。

蘇展嫌惡地罵了句:“滾蛋!”

幾個富二代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當場跑路。

礙事的人沒了蹤影,蘇展隨手把風衣扔在椅背上,坐到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雲曳身邊,語氣又恢複如常:“怎麽了這是,誰這麽大膽子,敢惹我們雲大少爺不高興?”

雲曳的手機甩在地板上,屏幕一片漆黑,被蠻力摔裂了條縫。蘇展瞥了眼就掠過,環顧一圈包廂,有點驚訝:“陸燃灰今天又沒來?他不是你跟屁蟲嗎,這幾天工作態度很懈怠啊。”

雲曳終於有了點反應,把燃盡的香煙浸滅在麵前酒杯裏:“你最近怎麽屁話這麽多。”

蘇展不為所動,笑嘻嘻道:“問兩句又沒事嘛,就不能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雲曳皺眉,好半晌才不情願道:“我沒叫他來。”

蘇展疑惑道:“為什麽不叫?”

他其實知道陸燃灰最近要期末考——但那又怎麽樣,他們如果想整人,向來不會分時間和場合。

雲曳沒說話。

他的鳳眼靜靜注視著麵前酒杯裏沉底的煙頭,沒頭沒尾道:“我覺得是真的。”

蘇展一頭霧水:“什麽?”

雲曳又點了根煙,向來冷漠不耐的臉上露出個近乎困惑的表情:“我好像搞錯了。”

“陸燃灰好像是真心喜歡我,不是因為什麽……攀高枝。”

呆滯片刻,蘇展像是聽了個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拍著桌子狂笑起來:“你他媽在開什麽玩笑呢?真心喜歡你?除了錢和權,你小子還有什麽值得喜歡的地方,總不會是喜歡你那臭脾氣……”

笑聲戛然而止。

蘇展僵著脖子,心中欲哭無淚地罵自己嘴欠,在雲曳黑沉的氣壓下頑強找補:“呃,不過換個角度想,陸燃灰說不定是個受虐狂呢,還真挺有可能的……”

完蛋,越說越偏了!

被雲曳狠削一頓,蘇二少終於老實下來:“所以你為什麽會覺得他真心啊,總得有個理由吧?”

雲曳把宴會上的事簡略複述了一遍,蘇展緩緩長大了嘴:“……”

艸。

不會吧,陸燃灰這廝玩真的?

可是真的會有人拋開錢權,喜歡大少爺這破脾氣嗎……等等,難道他真的是個受虐狂?

一扇新世界的大門在蘇展眼前緩緩打開。他恍然大悟,越想越覺得合理,心道也許受虐狂的口味就是這麽清奇。

良久,他幹巴巴笑道:“哈哈,真喜歡你啊,那沒事了。”

大少爺擰著眉頭,心裏亂得很。

他不是什麽不知好歹的人,隻是年紀輕輕就在名利場中沉浮多年,早就不相信真心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了。

但突然有陸燃灰跑到他麵前,雖然什麽也沒說,但每個微不足道的行動裏都滿是對他的珍視。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如果換作是個女人,雲曳恐怕已經鬆口和她試試了。

但陸燃灰他媽是個男的!

大少爺罕見的束手束腳,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陸燃灰才好,畢竟這還是第一個真心喜歡他的人——哪怕對方是他最討厭的同性。

他陰著臉,眉心蹙成了川字,指尖的煙都快燃盡了也沒吸。

察覺到了發小的糾結,蘇展貼心地換了個思路:“行,就算他是真心喜歡你,那虛榮勢利總跑不了吧?家裏那麽窮,非要凹出一副有錢人設,鐵板釘釘的事實啊,還用再多說什麽嗎?”

蘇展拍拍雲曳的肩膀,語重心長道:“相信我,就他這種人,即使對你有三分真心實意在,剩下七分也是為了錢,你不信不行。”

雲曳的麵色驟然難看。

煙蒂被碾碎在指尖,落下一層黑灰,他不耐道:“還用你說?”

蘇展見發小孺子可教,欣慰地點點頭,剛想再說什麽,被大少爺甩在地上的手機卻在此時震動起來。

是魏巡打來的電話。

背景音嘈雜,魏胖子賊兮兮地壓著嗓音,語氣卻難掩興奮。

“曳哥!我現在在一家叫零度的酒吧裏,你猜我遇見誰了!”

雲曳正是煩的時候,眼皮都不抬,冷淡道:“我們家老爺子。”

魏巡:“……”

“哈哈,曳哥真會開玩笑。”他幹笑兩聲,緊接著激動道:“我把照片給你發過去,你一看就知道……艸艸艸他怎麽看過來了,曳哥我先掛了你看照片!”

魏巡天天大驚小怪,雲曳已經習慣了,掛斷電話後,隨手點開他發過來的照片。

漫不經心的眼神驟然凝固。

蘇展探過頭來湊熱鬧:“遇見誰了,大呼小叫的……我靠!”

他語氣震驚地指著雲曳的手機:“這這這,這不是!”

照片環境昏暗,因為拍攝者的手抖而高糊,卻依然難掩照片中央那男人的清俊非凡。

他正略微彎腰,側著半邊臉,輪廓線條柔和,正耐心地傾聽客人的要求。

蘇展隻覺得自己的CPU快幹燒了:“這他媽不是陸燃灰嗎!”

以及他這是在幹什麽,Cosplay侍應生?玩情趣?

雲曳回過神,麵色陰雲密布難看至極。

某種被欺騙的荒唐怒火湧上心頭,出離憤怒之下,他反而露出一個讓蘇展不寒而栗的笑,默不作聲地按碎了手機屏。

“在複習期末”?

……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