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巡的二十二歲生日派對辦得很盛大, 幾乎把市麵上所有新鮮玩意都給搬了過來,一群富二代玩得相當盡興,差點沒把房頂掀翻。

雲曳作為貴賓,現在又不能喝酒, 為了避免被敬酒, 被魏巡特地把座位安排在了僻靜的角落裏,恰好可以縱覽全場。

他的表情照舊淡淡, 旁人看不出喜怒, 隻是眉宇間有絲不易被察覺的煩躁, 手裏把玩骨骰的速度也飛快。

雲家繼承人活像個金字招牌,即使雲曳什麽也不做地坐在這裏, 就有無數人上來搭訕,試圖混個眼熟。

在雲曳徹底不耐之前,壽星終於發現了角落裏的不對勁,屁顛屁顛跑過來, 客氣請走了所有人。

魏巡本來就胖, 又穿著厚實的西服,熱出一腦門的汗。把人攆走後, 他順勢坐到雲曳對麵, 給自己扇風擦汗:“曳哥,你怎麽不去玩?”

看在壽星的麵子上, 雲曳忍了他身上的汗味,言簡意賅:“不想去。”

說著, 隨手將一串鑰匙拋給他:“生日禮物。”

魏巡手忙腳亂接過來, 一看車標立刻倒抽口涼氣:“曳哥, 這這這, 有點貴重吧?”

雲曳淡淡睨他一眼:“談禮物的價格, 你在惹我生氣?”

魏巡握緊鑰匙,眼淚汪汪:“曳哥,你兜裏那個盒子也是給我的?曳哥你怎麽這麽好,竟然給我準備了兩份禮物,還這麽貴重,我太感動了!”

聞言雲曳低頭看了一眼,把露出個小尖尖的禮品盒塞回西裝口袋裏,冷酷無情道:“想多了,這個不是給你的。”

魏巡:……嚶!

他悻悻地走了,臨走前沒忘提醒:“曳哥,你想走直接走就成,不用跟我打招呼。”

雲曳隨意點頭,示意自己明白,魏巡這才放心地走了。

四下無人,大少爺垂下眼,指尖碰了碰禮品盒,不知想到了什麽,唇角微挑,露出個一閃而過的笑模樣,帶著幾分孩子氣的驕矜。

也不知道他看見這個禮物,會不會高興到主動,比如說可以抱一下,親一下……

沒人再敢靠近的角落,俊美桀驁的大少爺麵上冷淡厭煩,完全看不出他的心猿意馬。

不管怎麽說,今晚一定要讓陸燃灰給出來一個準話——

到底還有幾天才能複合?

-

魏巡的生日宴會過半,雲曳徹底沒了繼續待下去的興致,提前退了場。

開車一路飆到A大,看了眼時間,雲曳給陸燃灰打去電話。

嘟嘟聲響了好幾下,在大少爺耐心即將告罄之前,終於被接起:“喂。”

溫柔清冽的嗓音微微發啞,但雲曳還以為是電流聲,沒注意到這個小細節,負氣道:“怎麽才接?”

燃灰清了清嗓子:“剛剛才出圖書館,圖書館裏不能接電話。”

雲曳對這個理由還算滿意,很快做出決定:“那你站在門口別動,我去接你。”

頓了頓,想起什麽,指尖敲了敲方向盤,飛快道:“可以嗎?”

沉默片刻,燃灰溫聲道:“也好。”

大少爺唇角飛快地揚了一下,並不掛電話,忍不住暗戳戳的求表揚心思:“我一會兒還有東西要給你。”

燃灰:“正好,我也有事要和你說。”

雲曳一愣,冥冥中意識到這件事很重要,擰眉追問:“什麽事?”

燃灰避而不答:“回來再說,你好好開車,注意安全。”

要是在這裏告訴你,你發瘋出車禍可就糟了。

還有心思關心他,那應該沒什麽大事。

雲曳放下了半邊心,輕哼一聲,卻沒什麽生氣的意思,故意拉長語調:“故意吊我胃口,嗯?”

燃灰無語片刻,心道你待會兒最好還能保持這個心態:“你回來就知道了。”

語罷很快掛了電話。

雲曳現在已經習慣了陸燃灰先掛,雖然不怎麽高興,還是老老實實放下手機,把車開到了圖書館門口。

很快,隔著雨幕和規律運動的雨刷,他眼尖地看見了讓那道站在圖書館簷下的熟悉身影。

陸燃灰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雲曳的到來,他仰起麵孔,靜靜注視著這片黑漆漆的天幕,左手倒懸著傘,右手伸出簷下,專心去接從天而降的水滴。

煢煢的路燈下,像是幅畫。

雲曳心尖一顫,透過光暈朦朧的玻璃,貪婪地癡癡凝視著他的側臉,直到差點撞上柱子才回過神來。

他停車按了兩聲喇叭,等陸燃灰注意到這邊的動靜,才抓過傘開了車門,順著台階大步往上走去。

陸燃灰站在原地沒動,隔著一段距離,桃花眼淡淡俯視著雲曳,神情不明。

沉浸在美色中的大少爺完全沒察覺到他神色的異樣,最後幾層台階直接跨上去,隔空一把攥住了陸燃灰的手腕。

他一直很喜歡這個兼具掌控欲和占有欲的動作,好像這樣就能將陸燃灰永遠禁錮在自己的視線裏。

陸燃灰已經在外麵站了一段時間,**的皮膚微涼,和雲曳灼熱的手心相觸,很快有團火從皮膚相接的地方燒起來。

拉到心心念念的手,雲曳站到陸燃灰麵前,唇角剛剛勾起,卻很快察覺到不對勁,笑意一收,擰眉把他的手腕牽到眼前仔細觀察。

然後看見了幾個叮咬出的紅腫大包。

深秋的蚊子如狼似虎,此時外麵下著雨,它們嗡嗡嗡全聚集在圖書館的屋簷下,陸燃灰自然成了最好的血包。

有幾個包都被撓出血破了皮,雲曳眉頭擰成了疙瘩,懊惱萬分:“怪我,忘了這回事,回去給你抹藥。”

頓了頓,又低聲凶他:“笨不笨?被咬成這樣還站外邊,就不知道進去等?”

邊說著,邊要拉著陸燃灰去車裏,冷不丁卻被抽回了手。

雲曳有些愕然地轉過臉,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

陸燃灰垂著睫毛沒看他,語氣平平:“怕你嫌髒。”

雲曳一愣,隨後“哈”了一聲,不解到了極點:“什麽髒?你覺得我會因為幾個蚊子包嫌你髒?”

他是有潔癖,但這潔癖又沒對著陸燃灰犯過。

燃灰勾勾唇,笑意不達眼底,像是陷入了回憶:“見賀二少那天,你當時說我髒,覺得惡心。”

“所以,還是別隨便碰我比較好。”

意識到他在說什麽,大少爺臉色瞬間變了。

被翻舊賬的羞惱裏夾雜著難以忽視的心虛,雲曳急赤白臉地咬牙,又一把拽過他的手腕,拉得死緊不放手:“都過去多長時間了,我不是都給你道過歉了麽!‘

“再說了,氣話你也信?我要是真嫌棄你,能在這裏低聲下氣追你這麽久?”

麵對他的虛張聲勢,燃灰不為所動,輕聲說:“你說過的每句話,我一直都信。”

雲曳頓時啞然,頭一次後悔於自己怒氣上頭時的口不擇言。

他被眾星捧月地環簇著長大,說和做都習慣了隨心所欲,再加上嘴硬,哪裏在乎過其他人的感受。

隻有在這時,才猛然意識到語言的傷害究竟有多大。

僵站半晌,雲曳抿直唇線,指尖沿著手腕一路往下,一根根掰開陸燃灰微蜷的手指,試探性地與他十指相扣。

這次青年垂眼任他動作,沒有拒絕,大少爺高高提起的心才勉強放下一些,低聲服軟:“……以後不會了還不行嗎。”

擔心陸燃灰還不解氣,他補充:“要是再有下次,你就罵回來,說我比你還髒。”

燃灰:能不能說點實際的,你覺得我真有那個膽子罵你?

見他還是不說話,雲曳心頭一陣煩躁的憋悶,還想說什麽,話到了嘴邊又咽下。

他“刷拉”一聲撐開傘,帶著陸燃灰先回車上,別在這裏站著繼續喂蚊子。

一把黑傘同時罩在兩個人的頭頂,被撐傘那人笨拙地傾斜,嚴嚴實實遮住大半細密的雨絲。

坐到駕駛位,半邊身上發潮的大少爺隨手抽了張紙巾擦頭發,眼角餘光一直牢牢落在副駕駛的青年身上。

雲曳心思其實相當敏銳,隻是絕大多數時候懶得揣摩他人情緒而已,但陸燃灰顯然是個例外。

今天的陸燃灰有哪裏不對勁,情緒明顯消沉。

盡管確實是自己有錯在先,但好端端的突然翻起舊帳,肯定有理由。

思緒飛轉,一個猜測浮現出腦海,雲曳沒有第一時間啟動汽車,擰眉看向陸燃灰:“是不是賀立陽那傻逼來找你了?”

陸燃灰係安全帶的手指一頓,這一瞬間的停頓已經給了雲曳答案。

大少爺的臉瞬間陰了一個度,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賀立陽來找陸燃灰為了什麽,肯定是因為他現在被報複狠了,沒本事和雲曳對抗,於是遷怒到了陸燃灰頭上。

沒想到他還有這麽大膽子,雲曳腦子裏一瞬間過了七八種賀立陽的死法,磨著牙陰森森冷笑一聲:“死性不改。”

隻是在陸燃灰麵前,渾身的暴烈脾氣還是勉強收斂起來,汽車啟動,沉聲道:“這件事我會處理好,以後他不會出現在你麵前。”

陸燃灰沒回答,視線落在車玻璃模糊不清的倒影上,自嘲地勾了勾唇角。

一路上罕見的沉默,雲曳不怎麽適應這種沉悶的氛圍,眼角餘光頻頻落在興致明顯不高的陸燃灰身上,幾次三番想開口,卻又煩躁地停下。

他伸手,不著痕跡按了按懷裏的小盒子,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幸好未雨綢繆,提前準備了這個禮物,應該足夠把人哄好。

車一路開到男生宿舍樓下,時間有點晚,再加上下雨,樓外已經沒了學生。

雲曳停好車,卻沒有第一時間打開車門。

他做足了心理準備,轉過臉來,按住了陸燃灰解安全帶的手,抿唇輕咳一聲:“我有東西要給你。”

皮膚相觸,燃灰動作一頓,倒也沒再抽回手來,一雙桃花眼安安靜靜望向他,等待下文。

盡管已經對他的眼神很熟悉,大少爺還是被他看得心癢,很想做點什麽。

畢竟他們兩個已經有相當長時間沒做過特別親近的事了,現在雲曳連吃口豆腐都要挑陸燃灰心情好的時候。

某種程度上,蘇展說他上頭到妻管嚴,也是很有道理的——畢竟誰能想到大少爺有這麽看人眼色的一天。

偏偏心甘情願。

但喉頭滾動兩下,雲曳還是克製住了自己的蠢蠢欲動,慢慢鬆開手,轉而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盒子。

隻有巴掌大,深藍色的盒子上纏繞著深紅色的絲帶,中間一顆碎鑽熠熠生輝。

燃灰:……男主不會搞什麽送戒指求婚那老掉牙的一套吧?

見他不接,雲曳強行塞進陸燃灰手裏,一雙鳳眼裏滿是期待的光,催促:“打開看看?”

燃灰猶豫片刻,還是慢慢打開了。

出乎意料的,躺在深黑色絲絨裏的,是一枚銀燦燦的鑰匙,似乎是新配的,在車燈下劃過一道流光。

不是戒指,燃灰還鬆了口氣,但很快又開始疑惑,抬起眼重新看向雲曳,意思很明顯:這又是給他送了什麽值錢貨?

都遭受了這麽多次打擊,怎麽還送,男主是不是不長記性。

即使已經示好了很多次,大少爺還是很不擅長此道,也不知道在別扭個什麽勁。

他視線落在陸燃灰身後的玻璃上,餘光卻一瞬不瞬地注意著他的表情。察覺到明顯的疑惑情緒,雲曳不甚熟練地解釋:“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又不是直接把房產證給了你。”

“我突然想起來,這麽長時間了,你都沒怎麽在我那裏待過,想去還要提前找我。”

“這是我那公寓的鑰匙,等你有空,我再帶你把瞳孔鎖和指紋鎖都配了,以後你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不用提前通知。”

他視線遊弋半分,不自然地收緊五指:“要是不想住宿舍了……”

“反正我那裏,又不是住不下第二個人。”

大少爺的小算盤打得很響亮,他的邀請已經非常明顯,陸燃灰肯定能懂。

就算不會立刻答應同居,起碼肯定也會高興地收下鑰匙。

說不定還有機會討點獎勵——但對現在的雲曳來說,陸燃灰能趕緊把舊帳翻篇,就已經求之不得了,不敢再多想其他的。

陸燃灰卻沒什麽驚喜的意思。

他垂著睫毛,定定注視著這枚精巧的鑰匙,瞬息白露般的幾秒內,像是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麽也沒想。

死寂的沉默中,時間一分一秒走過,在雲曳滿腔期待盡數轉為忐忑,一顆心高高提起時,

“啪嗒”一聲,修長的手指合攏,輕輕扣上了盒子。

“雲曳。”

陸燃灰抬起眼,瞳孔裏倒映出雲曳的影子。

他不堪重負地將盒子放到膝蓋上,半闔攏密長的睫毛,慢慢道:“——我有話想和你說。”

雲曳心口一跳,緊接著快如鼓擂,像是有什麽超出掌控的事即將發生。

他小拇指神經質地顫動,分明是唯我獨尊睥睨縱橫的性格,卻下意識生出了軟弱的逃避心思,勉強笑笑,口吻故作輕鬆:“有什麽話這麽著急,就不能先收了禮物再說?”

陸燃灰不為所動,平直地注視著雲曳的眼,不放過任何細微表情,語氣也很輕:“賀二少不久前,告訴了我一件事。”

像是很疲憊似的,他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慢,卻驚雷般在雲曳耳邊炸響:“其實你不是因為被打動,才答應我有機會追你的吧?”

驟縮成一點的瞳孔裏,陸燃灰臉色白得像紙,唇角卻勾著,毅然決然撕開了血淋淋的事實:“是因為玩笑一樣的、屬於有錢人的賭約,還是感覺很有趣所以就想試試的騙局?”

燃灰:感謝大自然的饋贈!

雖然這個惡毒炮灰同事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但可真是幫了燃灰大忙。

雲曳僵坐在原地,凝固成了一座石雕。

高高在上慣了的大少爺從沒撒過謊,也不屑撒謊。

驟變的麵色和沒有立刻做出的否認說明了一切,陸燃灰淡淡一笑,說不盡的自嘲:“看來是真的。”

“原來,我做的那些事,隻是個你們無聊時的笑話而已。”

“陸燃灰!”

恐慌感鋪天蓋地山呼海嘯,回過神的雲曳來不及多想,一把攥住陸燃灰的肩膀,迫使他抬起臉來看著自己,聲音壓抑如火山瀕發:“陸燃灰你看著我,你聽我說!”

“最開始確實是真的,想整你——”他語速飛快,裹挾著不可遏製的無力和慌亂,“但是!”

陸燃灰從沒見過這樣語無倫次的雲曳:“當時隻是想讓你知難而退,絕對沒有——沒有其他意思,也不是什麽狗屁賭約!”

“而且沒過多久,我就把這件事拋到腦後去了,再也沒整過你,你肯定也能感覺到吧?”

這點倒是真的,大少爺除了最開始整人很過火以外,到後麵幾乎忘了還有這回事,轉而滿腦子都是要和陸燃灰“玩玩”。

當然,這其實比最開始的整蠱計劃還要過分。

燃灰也是服了他的腦回路,明明感興趣得要死,卻非要冠冕堂皇蓋上一個“其實我也不是那麽感興趣,就是想嚐嚐刺激”的名頭,於是第一萬次思考男主到底是怎麽和女主在一起的,以及女主到底看上了他什麽。

雲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絞盡腦汁試圖說服陸燃灰,嗓音卻在發抖,幾乎帶上了卑微的懇求:“你得相信我,我是真的改了,早就改了!”

“就算不是最開始就喜歡你,但是現在……”

他胡亂抓過陸燃灰的手,緊緊貼到自己的左胸前,讓他去感受現在一分鍾一百二十下的急促心跳,“我要是不喜歡你,會這麽慌?是不是要我現在把這顆心剖出來讓你看看,你才信?”

“… 說話啊,陸燃灰!”漫長的沉默像是淩遲處刑,雲曳俊美的麵容因恐慌而扭曲,抓住陸燃灰肩膀的手指骨節都泛出青白色,卻又不敢真的抓痛他。

他的聲音悄然沙啞:“別直接判我死刑啊,你……你還想讓我怎麽證明,我都隨便你還不行嗎?”

突然想到什麽辦法,雲曳拿出手機,慌不擇路道:“你要是還不信,我現在就把蘇展叫來,讓他和你解釋!他比誰都清楚我的真實想法,前兩天還說我是妻管嚴——”

燃灰:?蘇展好大的膽子,關鍵男主現在怎麽好像還引以為榮的樣子。

他垂下眼簾,驀然出聲:“不用了。”

雲曳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陸燃灰輕柔卻不容拒絕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手裏一空,他下意識去追逐,最後卻隻握到一團微涼的空氣。

看著大少爺失魂落魄的臉,燃灰難得有點於心不忍:好好一個天之驕子的男主,現在怎麽跟個舔狗似的,劇情崩到這個地步,也是沒誰了。

但是他的良心並不痛,躍躍欲試地準備下班。

想了想,燃灰還是選擇叫出男主的全名:“雲曳。”

“其實你不用再找人來證明,我相信你的確變了很多。”

“但……”

迎著那雙絕處逢生的鳳眼,他話鋒一轉,自嘲地苦笑兩聲:“但我不敢了。”

“我和你不一樣,你有的選,我一直沒有選擇,主動權一直在你手裏。因為你想整我,所以我才有機會追你,追得傷筋動骨才能追上;你要是想甩了我,隻是你媽一句話的事,比什麽都簡單。”

“其實我真沒那麽貪心,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哪裏配得上你,有過一段已經是祖上三代燒了高香,根本沒可能和你一直一直走下去,我早就知道的。”

“但是我現在好累啊,我……”

陸燃灰喉頭一哽,閉上眼用力喘了口氣。

在雲曳像是祈求又像是不可置信的眼神裏,他輕輕說:“……我有點玩不起了。”

這句話像是把誅心的刀,深深刺痛了雲曳。

大少爺紅著眼睛,窄小的車內空間裏,活像隻幾欲發狂的困獸,渾身氣息殘暴得像是要撕碎什麽。

他抖著嗓子,像是抓住溺水浮木那樣,再次死死攥住陸燃灰的手:“你要怎麽才能相信我已經徹底改了,我現在是真心的?你要是生氣,直接打我,往死裏打,打到讓你消氣還不行嗎,別……”

別不要我。

一片混亂中,禮物盒不知什麽時候被打翻在地,沒蓋嚴實的蓋子也掀開來。

那把鑰匙孤零零滾到地上,最後還是沒有送出去。

連同著寄托其上、姍姍來遲的心意——

終於被人棄若敝履地拋下了。

-

“——徹底分了?”

“嗯,徹底分了。”

蘇展抽出根煙,頓了頓,頭也不抬地提醒:“千萬別當著他的麵提。”

魏巡一張胖圓臉上滿是冷汗,視線往後一瞟又迅速收回,慫唧唧地悄聲道:“我哪裏敢啊……那現在怎麽辦?他剛出院沒多久,總不能就這麽任由著他……”

蘇展的內心也遠遠沒有表麵上那麽平靜,點燃後狠狠抽了口煙,滄桑道:“那你能怎麽辦?現在伯母都管不了他,除非捅到老爺子那裏去,是想讓曳哥死得更快?”

魏巡不吭聲了,臉上一片苦大仇深,心說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果然愛情像是毒藥,他們這種庸俗的富二代,還是老老實實花錢買服務吧。

在他們兩個身後,酒瓶子橫七豎八躺了一桌,狼藉的桌上,一道消瘦的人影趴在那裏,臉深深埋進臂彎,像是已經徹底醉死過去。

窗外夜景繁華,遍地燈紅酒綠,寸土寸金。

這座城市的夜晚是有錢人的天堂,而有錢人中的有錢人卻坐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裏,影子孤零零拉出好長一道,說不出的落魄潦倒。

蘇展已經很心機地把所有高度酒全都撤掉了,但架不住雲曳太想灌醉自己,低度數的酒喝多了,照樣還是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蘇二少當然知道,讓他這麽喝下去遲早出事;但關鍵在於,蘇展本人非常的心虛和理虧,完全不敢去奪雲曳的酒瓶子。

畢竟如果不是他當時突發奇想,提出了那個讓幾人後悔至今的整蠱計劃,雲曳無論如何也不至於變成今天這落魄狼狽的模樣。

他喜歡男人也好,繼續恐同也罷,不管怎麽說,都不會鬧到遍地雞毛,收不了場的地步。

正是愁眉苦臉長籲短歎的當口,蘇展手機突然響了,打電話的是跑腿小哥:“您好,您買的醒酒藥到了!”

蘇展懶得下去,直接讓侍應生取了回來。

看見那熟悉的藥瓶包裝,他略一晃神,冷不丁回想起,自己好像在很久以前,也讓陸燃灰幫忙來給雲曳送過醒酒藥。

也正是因為那次送藥,讓他看出了陸燃灰居心不良的意圖。

像是揪住了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把柄,正愁閑得無聊的富二代摩拳擦掌,不吝用最大的惡意揣度他,來為自己誇張的惡作劇找到冠冕堂皇的借口。

現在回想起來,隻覺得分外不是滋味。

等煙頭燙到了手,蘇展才如夢初醒,狼狽地抹了把臉,打算把雲曳叫起來吃藥。

但是他再次低估了讓大少爺聽話的難度:盡管已經醉成一灘爛泥,雲曳的潛意識還是拒不配合,排斥任何人的靠近。

雖然他這兩天又瘦了,但上半身骨架和肌肉的重量實打實擺在那裏,不是弱雞蘇展可以應付的。

蘇二少麵紅脖子粗地折騰了半天,最後喘著粗氣選擇放棄,讓魏巡也過來幫忙,強行把人架到沙發上。

然後在灌藥時又犯了難。

麵對死活不肯鬆開牙關的雲曳,蘇展簡直快要抓狂——他媽的,所以當時陸燃灰是怎麽輕輕鬆鬆讓雲曳把藥吃完的?!

想到陸燃灰,他靈機一動,在雲曳耳邊道:“曳哥你張張嘴,不然陸燃灰沒法喂你吃藥啊!”

重複兩遍,雲曳眼睫顫動,竟然真的微微張開了口,一幅乖乖等人投喂的模樣。

蘇展看著判若兩人的大少爺:心情怎一個複雜了得。

他眼疾手快地把藥喂完,重重鬆了口氣,隻覺得從沒這麽心累過。

魏巡也累得不行,坐在一旁歇了會兒,肚子裏饞蟲又開始作亂,出門去吃點宵夜,留下蘇展一個人看著雲曳。

蘇展猶豫著要不要給雲夫人報備,剛剛摸出手機,眼前驟然籠罩下一團陰影。

他一驚,抬起頭來,發現是大少爺站到了自己麵前。

蘇展很驚訝,心道那醒酒藥的藥效那麽強嗎:“曳哥你醒了,胃裏還難受嗎?”

雲曳半邊臉攏在深邃的陰影裏,神情冷冽如冰,半眯著鳳眼,居高臨下地盯著蘇展,似乎在辨認他是誰。

片刻後,似乎終於認出了蘇展,冷不丁伸手,攥住了他的衣領,冷冰冰道:“陸燃灰呢。”

蘇展:……?

大少爺揪著蘇展領子把他提起,很難想象一個喝醉的人哪來這麽大力氣,咬牙切齒問:“你把陸燃灰藏到哪裏去了?!”

被小雞仔一樣拎起來的蘇展:得,原來根本沒醒酒,隻是被陸燃灰的名字激活了,擱這兒撒酒瘋呢。

他心裏直叫苦,自己從哪裏給大少爺變出一個陸燃灰來,隻能擦著冷汗奮力想出一個借口:“曳哥曳哥你放我下來!我沒藏他,真的,是陸燃灰剛剛給你喂完藥就回去了!”

沒想到雲曳越發暴怒:“你是白癡嗎,誰讓你放他走的!”

喝醉的大少爺蠻不講理:“我還沒和他說上話,你為什麽不叫醒我?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是想背著我和他多說幾句話?!”

蘇展快瘋了:“我他媽有精神病才和你搶男人啊,兩條腿的男人那麽多,誰跟你一樣就吊死在陸燃灰這棵歪脖子樹上了!”

結果雲曳吼得比他還大聲:“你他媽再說他一句壞話試試!”

蘇展:毀滅吧,這個世界!

他情急之下口不擇言:“你這麽在乎,那你給他打個電話,讓他再回來不就行了!”

這話卻像是戳到了雲曳的心。

他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突然鬆了手,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種不知身處何處的茫然脆弱,小聲道:“他……他把我拉黑了,我聯係不上他呀。”

蘇展:“……”

見不得雲曳這副表情,他立刻就心軟了。

唉,說來說去也是自己造的孽。

蘇展忍痛貢獻出了自己的手機,心裏門兒清——

恐怕過了今晚,自己也要在陸燃灰的黑名單裏了。

這下子雲曳也不吵也不鬧了,珍而重之地捧著這台手機,像是捧著神聖莊嚴的寶貝。

他一臉嚴肅,聚精會神地按了半天,在撥錯了十多次之後,終於成功把那串爛熟於心的號碼給撥對了。

磨人的嘟嘟聲響起,蘇展捏了把汗,心中暗暗祈禱陸燃灰給自己個麵子,好歹接一下電話吧,不然雲曳也不知道要折騰多久。

終於,電話被接通了。

熟悉的聲音傳來,溫柔而疏離,卻讓大少爺瞬間紅了眼圈:“蘇少,你找我有事嗎。”

雲曳呼吸立刻重了,幾乎是貪婪地捕捉著所有動靜。

電話那頭的人一直不說話,隻有古怪而粗重的呼吸聲,燃灰很快意識到,電話那頭大概率並非蘇展。

歎了口氣,他淡定道:“雲少。”

這個稱呼刻意疏遠,雲曳胸膛起伏一瞬,還是不說話,專心致誌地舉著手機聽。

見他不開口,燃灰也懶得再說什麽,剛打算把電話掛了,卻被雲曳敏銳地察覺:“不許掛!”

雲曳雖然喝醉了,還是一等一的雞賊:“你要是掛了,我就去買一百張電話卡,輪著給你打。”

燃灰:“……”

幼不幼稚。

他也聽出來了,男主又在買醉糟蹋自己的胃,無奈地歎了口氣,不和醉鬼計較:“雲少,你有事?”

雲曳頭暈目眩,看人都是重影的,扶著牆慢慢坐下,嚴肅道:“我要和你談談分手的事。”

燃灰:“我不是和你說得很清楚了嗎?我累了,沒那個膽子繼續和你玩。”

雲曳把手機死死貼住自己的耳朵,聞言很硬氣地冷笑一聲:“開玩笑,我什麽時候說要和你複合了?”

蘇展眼珠子差點瞪下來:“?”

燃灰也驚了,男主這麽有骨氣的嗎,那還打什麽電話。

雲曳語氣篤定,他垂著眼,自認為邏輯清晰地說顛三倒四的話:“像你這樣的男人一抓一大把,我招招手就能叫來十個八個,一點也不稀罕。而且明明是你喜歡我的時間更長,我隻是看你太可憐才答應你,真的要分手?隨你的便吧,但我要提前警告你,錯過我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知不知道?和你分了我是一點遺憾都沒有,但是我勸你最好考慮清楚,要是真的分了,我可是不會再給你機會複合,等到時候你後悔了,還要重新追我好幾個月,我才會考慮重新接受你的,明白嗎?”

蘇展默默捂住了臉,內心祈禱雲曳等酒醒了之後不會記得自己這段黑曆史。

燃灰:“……”

他默默聽著大少爺翻來覆去地說“你最好考慮清楚”,心裏有點犯愁,覺得自己是不是逼雲曳太狠了,看給孩子害的,好像妄想症都出來了。

喝醉了還這麽嘴硬,天上地下也是獨一份。

雲曳說得口幹舌燥,電話那頭卻還是久久沉默,他終於藏不住內心的焦急,指尖掐出血來,咬著牙道:“陸燃灰,你說話!”

燃灰歎了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雲少,是我配不上你。”

這次換成大少爺沉默了。

燃灰倒也沒掛電話,耐心等著,聽見那邊的呼吸聲越發急促。

良久,一聲壓抑到變了調的聲音從唇齒間擠出來:“我……”

雲曳竭力睜大通紅的眼,抬頭看向天花板,顫抖的嗓音裏帶上了哭腔:“我知道錯了,我……我都能改啊,我他媽改還不行嗎……”

說完這句話,大少爺徹底破防,再也裝不下去了。

他把自己在沙發上用力蜷縮成一團,竭力呼吸,仿佛這樣就可以抵禦延綿洶湧的心痛:“哪有你這樣,直接就判人死刑,一點回轉餘地都沒有的……”

“我好難受,我胃好疼啊……你什麽時候來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