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時, 出乎燃灰的意料。

眼前的場景並不是係統空間,而是古色古香的帳幔,空氣中還有寒梅的暗香浮動。

他竟然回到了魔宮的寢殿中。

眨眨眼,燃灰想坐起身, 腰腹上卻傳來一陣劇痛。

……嘶。

002不在, 沒辦法幫他屏蔽痛覺,如今隻覺得腸子和胃絞在一起, 分不出你我。

不過尚且在可忍受範圍內。

燃灰也是服了天道, 為了強製讓他下線, 那隻妖獸本來死得透透的,硬是重新活過來, 把他撲殺在地後才徹底喪命。

就不能稍微講點邏輯嗎?

他認命地重新躺回去,但鬧出的動靜已經驚到了外頭的人。

殿門無聲無息地開啟又合攏,有人進來,數息後站到床邊, 凝視著他。

脫離失敗, 仇人相見,現在有點小尷尬。

燃灰閉著眼想裝睡, 卻聽見一道微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冷冷道:“醒了就別再裝。”

燃灰:“……”

他無奈地睜開眼望過去,正巧和抱臂倚在旁邊的魔尊對上視線。

朝鄴如今的模樣讓人大吃一驚, 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眼尾的薄紅便越發豔麗, 如同飲飽了鮮血的黃泉花。

本該是濃墨重彩如豔鬼的長相, 卻肅殺血腥, 眉眼間陰鷙叢生, 看誰都像是在甩眼刀子。

很久沒見過男主這樣臭的臉色, 燃灰甚至有些懷念。

見蘇燃灰睜眼,朝鄴將手裏藥碗不輕不重放到矮桌上,一聲脆響:“起來喝藥。”

怎麽還要喝藥?

燃灰剛露出一點抗拒神色,朝鄴已經冷冷勾起唇角:“不想喝也無所謂,直接找根管子灌進去便罷了。”

燃灰:“……”

得,那還是喝吧。

他不敢吭聲,費力支起雙臂,腦袋剛剛抬起,就被一雙堅硬的手扶住後背。

朝鄴臉色沉沉如山雨欲來,動作卻十成十的小心。

動作間牽扯到傷口,燃灰皺著眉“嘶”了一聲。

魔尊身形一頓,撩起削薄的眼皮,冷淡譏諷:“活該。”

燃灰:男主這態度差距,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他勉強坐正了,喘口氣,目光落在藥碗上,明知故問:“這是什麽?”

朝鄴視線冰冷,寒聲道:“穿腸毒藥。”

他這麽說,燃灰反而生出了蠢蠢欲動,把鼻尖放在碗上頭嗅了嗅,然後無語。

果然是騙人的,一聞就十足大補,不知加了多少天材地寶。

見他這麽積極送死,朝鄴神色卻越發難看,從牙縫裏冷冷蹦出一個字:“喝。”

要朝鄴喂是不可能的,燃灰端起碗,慢慢湊到唇邊。

那天執劍時還穩如泰山的手,此時卻因失力輕輕發著抖,漆黑藥汁濺出幾滴,染髒了雪白的裏衣。

朝鄴在一旁漠然看著,並不幫忙,隻是手指收得死緊,青筋畢露。

燃灰喝喝停停,一炷香時間,才把這苦得發麻的藥喝幹淨。

這是加了多少黃連,很難不讓人懷疑男主在故意報複。

放下碗,他如釋重負,魔尊也不打算多說什麽,撈起碗就想往外走。

但走到一半,卻被燃灰從身後叫住:“朝鄴。”

朝鄴動作一頓,隻聽蘇燃灰語氣疑惑:“你不恨我嗎?”

就算自己沒殺成,那瞬間的殺氣卻是真的,否則騙不過天道。

男主肯定也感覺到了,為什麽還要救他。

恨?

朝鄴心想,自己該是恨他的。

他的師兄那樣無情地踐踏了自己的真心,比當年利用他的師父有過之而無不及。

偏偏當時死到臨頭,隻有極深的不甘有如實質,完完全全壓過了恨意。

更不用說蘇燃灰仰麵倒下去的那一瞬間,朝鄴的神魂仿佛跟著他一起抽離出軀體,比蘇燃灰要殺他時還驚恐三分。

——簡直是犯賤。

麵色又冷了冷,朝鄴沒有正麵回答,聲音比堅冰還涼:“你如今是個廢人,別再想著跑,白費力氣。”

放完狠話,他毫不留戀起身離開,隻拋下一個冷硬的背影。

聽出了男主的潛台詞,燃灰眨眨眼。

好半天,把臉深深埋入錦被裏。

果然還是沒死心。

對燃灰來講,說不上來意料之外還是意料之中。

想要脫離世界,其實有更簡單的辦法,但燃灰承認,他選這麽一個極端慘烈、兩敗俱傷的結局,就是夾帶私心。

既欺騙魔尊感情,又險些把人殺了。燃灰想讓朝鄴看清自己的真麵目,他是個狼心狗肺的壞東西,根本不值得喜歡,所以趁早死心,不要再把時間和精力花在自己身上,不值得。

……然後,下個世界就不要跟著他了。

燃灰垂下眼,無聲歎口氣。

-

燃灰又開始躺在**混吃等死,這場景和上個世界有幾分相似。

區別在於,楚風燁每次照顧他都是心甘情願,像是在伺候祖宗;朝鄴則板著張臭臉,開口就是陰陽,活像是在伺候仇人。

仔細想想,他們兩個的確有大仇。

愛恨交織,兩半截然相反的感情強行拚湊在一起,朝鄴肉眼可見的萬分掙紮。他漸漸變得沉默擰巴,身上仿佛長出了嶙峋尖刺,紮手。

但不管語言怎麽譏諷態度怎麽冷淡,魔尊做的事清清楚楚擺在那裏,擺明了就是要救蘇燃灰,不可謂不口是心非。

可朝鄴再怎麽想方設法為他吊命,燃灰的身體還是一天比一天虛弱。如今他仙骨斷裂經脈俱損,和凡人毫無區別,還是最脆弱的凡人;一頭烏發漸漸失去生機,白如素縞,銀如霜雪。

燃灰:你要白就一起白,為什麽我眉毛還是黑的,真的很奇怪。

這個過程是不可逆的,天道在排斥蘇燃灰,因為他想殺死自己的氣運之子。若非朝鄴及時動用了那麵古鏡的力量,燃灰早就脫離出世界了。

朝鄴又嚐試很多種辦法,就連魔族束之高閣的禁術,他也翻過十幾遍,卻沒有一種適用於如今這種情況。

——蘇燃灰就要死了,這是越來越近的事實。

死亡陰影籠罩在魔宮上空,枯坐良久,魔尊想起那個尚未完成的秘法。

聽到朝鄴的命令,蛇女簡直不可思議,荒謬道:“尊上!如今您已虛弱到這種地步,再抽心頭血,是不要命了嗎?”

在那麽多虛弱buff的加持下,帶著重傷的蘇燃灰從秘境中出來,又一路回到魔界,朝鄴的身體已經不堪重負,即使調養了一段時間,還是難以恢複。

朝鄴麵孔冷硬肅殺,並不和她多言:“照做便是,莫非你想抗命?”

蛇女急得咬牙,明白即使再怎麽勸,魔尊下定決心要做的事,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想到什麽,她急忙另辟蹊徑:“不止是尊上,魔後身體也衰敗無比,根本承受不住這等秘法,到時恐怕來不及分出壽命,便直接爆體而亡——”

話沒說完,對上朝鄴眼中難以遮掩的深重痛苦,她下意識把剩下的話吞進喉嚨裏,不敢再出聲。

良久,朝鄴啞聲道:“……回去吧。”

蛇女離開後,朝鄴在外頭站了一夜,等到雪花簌簌落滿肩頭,才再次踏入寢宮。

燃灰也沒睡,他最近睡多了,完全睡不著,手裏拿著那麵從玲瓏境裏帶出來的古鏡,正慢吞吞地欣賞這傳說中的秘寶。

朝鄴也是心大,這寶貝毫不珍惜放在燃灰手邊,據說是用來吊他的命。但連個袋子都不套,也不怕摔壞。

說來也怪,明明是麵鏡子,卻照不出燃灰的身形,每次對著他,都隻能照出身後的床幔和枕頭,好像燃灰不存在一樣。

燃灰心道這鏡子還真有點意思,翻來覆去地玩,卻不知朝鄴何時站到床邊,死死盯住這麵鏡子,脊背僵直。

當晚,魔尊便去了趟人界,天明方回。

他風塵仆仆地進了寢殿,坐在床邊看蘇燃灰直到天亮,眼白中滿是血絲。

燃灰被硬生生從夢中看醒,一睜眼就是男主兔子一樣紅的雙目,心裏直犯嘀咕,隻覺得他今天古怪得厲害。

還沒等發問,就被魔尊從**硬生生撈起來。

燃灰:?這是要幹什麽。

魔尊把人從裏到外一層層裹好,背瓷人一樣極盡小心地背著,才硬梆梆道:“帶你去人間。”

燃灰:“……”

這是打算讓我在臨死前看看風景?

他虛弱提醒朝鄴自己還是病號一枚,卻被一句無情的“死不了”給堵回來。

說不定死了才好,燃灰默默閉上嘴,沒再說更多刺激男主的話。

魔尊帶著魔後偷偷潛逃,魔宮裏亂了半柱香,很快在蛇女的指揮下又恢複正常,沒人把這個消息宣揚出去。

來到人間,才發現這裏正在下雪。

大雪紛揚,天地浩渺,人站在其中,心胸頓時也開闊起來。

朝鄴已經租好了一個幹淨小院,把燃灰放在屋簷下早準備好的搖椅上,又拿過旁邊擱置的竹掃把,淡淡道:“想玩雪就說。”

燃灰:我像是那麽幼稚的人嗎?

好吧,其實主要是不符合人設。

男主不知抽什麽風,要親力親為打掃小院,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燃灰幹脆就看雪。

如今他頭發素白,有雪花飄上去,幾乎看不出區別。

他看著看著,突然想起好像很久前,朝鄴就曾想帶他來人間看雪。

隻是如今隔的時間當真是久遠。

耳邊規律的沙沙聲作響,慢慢的,燃灰就這麽睡了過去。

魔尊邊掃雪,邊看著眼前這一幕,神情柔和些許,又迅速冰封回原樣。

一方獨處天地中,雪照舊簌簌而下,沉睡的人照舊沉睡,隻身上被披了件深黑狐裘。

第二天吃過早飯,朝鄴便背著燃灰出了門,租了架馬車,沿著青石板街一路出了小巷。

燃灰還以為男主找到什麽絕世神醫,想要再掙紮一下。但一整天下來,他們什麽人都沒見,就隻是單純的坐馬車慢吞吞地逛。中途遇見什麽好吃好玩的就下車,朝鄴冷著臉替燃灰買來;遇見什麽好看的景點,就把他抱下去,安安靜靜看上一會兒。

等到晚上,就找到家附近最好的客棧,稍作休息。

如此這般往複過了幾天,燃灰總算明白男主帶他來人間的目的,大概是覺得他已時日無多,想盡力彌補點遺憾。

兩人到處走走停停,竟然就這麽過了一個月。

說來也怪,燃灰每天都覺得自己就剩一口氣,但硬是吊著,一直沒死成,就這麽被朝鄴背著,看過了人間的許多風光。

他把每天都當成在這世間的最後一日,每日都覺得人間當真趣味無窮,怎麽也看不夠。

朝鄴就在一旁靜靜看他。

時間越長,他便越難對蘇燃灰維係冰冷的假象。

一顆心本就在煎熬中萬分掙紮,如今更是無限向著燃灰傾倒過去,話仍很少,但投射過去的眼神帶著自己都沒發覺的情深。

慢慢的,又開始叫燃灰師兄。

如今兩人的相處不如一個月前那麽親昵,倒也算平淡溫馨。

最後一天,朝鄴大清早就背著蘇燃灰出城,來到郊外爬山。

今日來爬山的人似乎額外多,而且大多是年輕男女結伴同行,親密無間。

燃灰偶爾好奇地看過一眼,猜測他們是去景點郊遊,等爬到山頂才知道,原來這裏是十裏八鄉赫赫有名的月老廟。

燃灰:……魔尊來月老廟,傳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他們兩個身形頎長又姿勢古怪的男子,在人流中格格不入,收獲了很多異樣的注視。

隻是魔尊為他倆施加了一層簡單的易容術,在其他人眼裏,就是兩個相貌平平的男子,無甚稀奇,否則光燃灰這頭白發,就會吸引無數注意。

等到了月老廟門口,朝鄴供上香火錢,從廟祝手中接過香,略微轉臉問燃灰:“師兄要隨我一起進去嗎。”

燃灰:“……你覺得我會想拜月老?”

而且怎麽拜,他現在動都不太能動,進去直接趴下嗎。

朝鄴沒說話,應該也是考慮到了他身體的局限性,沒有強求。

他又多供奉了許多香火錢,把燃灰交托給廟祝暫為照顧,才獨自跨進了門檻。

燃灰倚著廟門眯眼曬太陽,閑著無事,逗弄旁邊站著的小門童:“你們這裏的月老每天要牽那麽多姻緣,當真樁樁都能美滿?”

聞言,小門童很氣惱的模樣,麵紅耳赤大聲反駁:“我們的月老廟是最靈驗的,當今娘娘就曾來拜過,如今獨得陛下專寵呢!連娘娘的事他都能管,肯定樁樁件件都美滿!”

這小孩榮譽感還挺強,燃灰心裏好笑,還想多逗兩句,旁邊卻出現一道高大的陰影,沉甸甸籠罩在他倆頭頂。

小門童下意識抬起頭,隻見一個黑著臉的男子正看著他,眉目凶惡,殺氣濃重。

他一個哆嗦,差點嚇哭,立刻往另一個方向跑沒了影。

燃灰哭笑不得地看著魔尊:“你跟小孩子計較些什麽。”

魔尊不虞地收回了視線,把手裏的東西遞給他:“給你。”

一根紅線,底下掛著兩塊小木牌,其中一塊已經刻上了朝鄴的名諱。

燃灰一愣,這才想起不久前小門講起的傳說。

傳說這月老廟門前有棵靈性的老樹,有情人若能在樹枝上係下紅繩,就代表著姻緣線已牽,下輩子,下下輩子,永生永世,都能再次遇見並且相愛。

如今那棵見證愛情的老樹已經掛滿了紅繩,風吹過時,壯觀無比。

燃灰從來不信這個,但一想到主角已經和自己相遇三個世界了,總覺得這種事有點玄乎,不是很想同意。

但他不接,朝鄴舉著紅線的手就不落,一雙丹鳳眼固執地盯著他,燃灰不同意就不回去的模樣。

燃灰:“……”

沒辦法,他還是接過來,在朝鄴的幫助下,一筆一畫刻好了自己的名字。

這根紅線被朝鄴親自掛到了那棵老樹的最高處。

魔尊垂著眼,手裏動作很穩,竟然在這一刻的日光下露出幾乎虔誠的神情,側臉和睫毛在光下呈現出半透明的質地。

那一刻,他不像個高高在上的魔,倒像是個癡情而又平凡的人。

燃灰透過重疊的枝椏看他,有一瞬間的恍惚。

等下了樹,朝鄴的眉眼又恢複平淡,甚至有心思對著燃灰笑了笑:“我們回去吧,師兄。”

從月老廟回來的路上,朝鄴興致不錯,像是了卻一樁心事,話也明顯多了一些。

馬車回程的路加快速度,等到暮色四合,他們又回到了最開始出發的那個小院。

一段時間未歸,院內落滿積雪。

再次打掃幹淨,月色落了滿地。今天正好是十五,月光呈現出一種下完雪後肅清的皎潔。

吃完晚飯,朝鄴帶著燃灰躍上小院的低矮屋簷,一起賞月。

燃灰被朝鄴抱在懷裏,寬大狐裘把兩個人一同包裹進去,暖融融的。

人界的夜晚安靜平淡,老樹光禿禿的枝幹橫斜,星河燦爛,清輝皎皎,落滿人間。

燃灰看了看那玉盤一樣又大又圓的月亮,有點想吃月餅了。

正在懷念月餅,身後人冷不丁開了口。

“師兄。”朝鄴輕聲說,“我有個秘密,想告訴你。”

燃灰心念一動,沒出聲,安靜聽著。

“來人間之前,我去拜訪過一名墮仙。據說此人因窺探天機被貶,如今在人間做一個閑散的酒混子,兩耳不聞仙魔諸事,自在逍遙。”

“他當真有幾分本事,一見到我,便猜出了我的來意,所為何人。”

朝鄴低低一笑,慢慢道:“——師兄不屬於此界中人,我說得可對?”

被直白說出身份,燃灰沒說話。

魔尊沒在意,自顧自陷入回憶:“墮仙同我說,如今我隻有兩條路可走。”

“一條路是,我徹底死心,心甘情願放師兄離開,從此天下再無蘇燃灰。”

話鋒一轉,“——但還有另一條路。”

朝鄴看著燃灰滿頭華發的後腦勺:“師兄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身份不一般,所以才來接近我?”

連小心思都被點破,燃灰很冷靜地想:他已經知道自己是男主了。

主角有了自我意識,這個消息放在哪個部門,都是相當炸裂的存在。

詭異的是,到了這個份上,任務世界竟然還沒崩。

朝鄴笑笑,繼續平靜道:“我身份特殊,倘若想讓師兄留下,逆天改命輕而易舉。”

“隻是師兄過完此世,便會神魂俱散,再也回不到你原本的世界。但對我而言,師兄能陪我千年,陪到我死前的那一刻,已經足夠了。”

朝鄴下巴擱在燃灰肩頭,語氣慢而柔和,如同情人間耳語呢喃:“師兄猜猜,我會怎麽選?”

燃灰:好家夥。

就說男主最近怎麽轉了性子,原來是在這裏等著他。

空氣寂靜片刻,寒意漸生,露在外麵的眉眼發涼。

燃灰不知道男主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如果男主記起了前兩世,那肯定會放自己走,因為他們可以在下一個世界相遇。

但如果他隻有這一世的記憶……

那燃灰便不確定了。

他不確定著,於是如實回答:“我不知道。”

原本還算和諧的氣氛頓時凝固,良久,朝鄴卻輕輕笑了聲:“又騙人,師兄其實知道吧。”

明明在說性命攸關的話題,燃灰卻連個姿勢都沒變,還倚著他,其實潛意識裏有恃無恐,篤定朝鄴絕對不會傷害自己。

但更氣人的是,他的確做不出半點傷他的事。

這所謂的兩條路,從始至終就隻有一條可走。

心裏這麽想著,朝鄴語氣輕鬆:“如果你走了,還會來找我嗎?”

燃灰沉默。

他知道自己現在該說兩句好聽的話騙騙男主,哄他把自己安安穩穩放出去再說。

但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開不了口。

會回來找他嗎?

說實話,燃灰已經在考慮直接放棄後麵的炮灰任務,這退休金不要也罷。

已經不是錢不錢的問題,兩個不同世界的人,非要強求個結果,隻會造成更深的傷害。

蘇燃灰不說話,朝鄴已經明白他的答案。

心裏結痂的傷口再次劃開,深可見骨,鮮血淋漓,朝鄴卻笑起來,眼神很深:“師兄真是好狠的心。”

狠心到連騙騙他都不願意——偏偏越是這樣,他越不舍得。

接下來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安靜看著夜空。

直到月亮東升西落,天邊泛起淺淺的魚肚白,終於,朝鄴輕聲道了句:“時間差不多。”

嘴唇輕輕碰了一下燃灰的後脖頸,他微微後靠:“那麽我們就此別過吧,師兄。”

不出意外,這大概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想了又想,燃灰抿直唇,隻對男主道:“那你……保重。”

這次是真的安心等死了。

他閉上眼,數息後,刺鼻的血腥氣湧入鼻腔肺腑,脊背一片濡濕。

但半點額外的疼痛都未曾察覺。

瞬間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燃灰愕然轉過臉,看向那張蒼白含笑的麵孔:“你——你瘋了?!”

朝鄴張張嘴,血液卻先不受控製地大股湧出:“……師兄。”

落到漆黑的狐裘上,被盡數吸收,看不出半點端倪。

不是說要放他走嗎,這是什麽意思?

燃灰思緒一片混亂,偏偏腦海中當真傳來了一聲機械的:“滴——”

緊急脫離程序重啟了。

朝鄴很疲憊似的把臉靠到燃灰肩頭,撒嬌般輕聲道:“師兄怎麽用這種眼神看我?”

燃灰的聲音難得變調,甚至稱得上驚恐:“你幹了什麽?!”

朝鄴笑笑:“我在放你走啊。”

身為仙俠世界的男主,魔尊神識太過強大,半步成神,一念足以影響天道。

因此,放蘇燃灰走的前提是朝鄴心甘情願,否則世界會把他的魂魄拘存在此,無法脫離。

可朝鄴怎能心甘情願?

嘴上想盡辦法說服自己,心卻騙不了人,無論如何做不到真正的死心。

但他必須要放蘇燃灰走。

所以隻有一個辦法,慘烈得幾乎震撼。

男主瀕死,世界開始劇烈震**。狂風席卷,烏雲迅速在空中凝聚成形,電閃雷鳴間,猶如世界末日來臨。

久違的提示音在燃灰腦中響起,恍如隔世:【檢測到任務世界出現重大波動,為保障任務者人身安全,強製登出模式已啟動,五,四,三,二,一——】

眼前的天空塌陷,收縮,寸寸瓦解。

身體越來越輕,這是即將脫離世界的前兆。狂風刮得臉頰生疼,燃灰卻顧不得許多,下意識抓住了朝鄴的手腕,語氣焦急:“我走了,你怎麽辦!”

這個任務世界馬上就要崩塌,男主留在裏麵有什麽後果,會不會——

會不會跟著世界一起消失?

因惶急而放大的瞳孔中,朝鄴始終溫柔地注視著他,臉上帶著血和笑。

口型篤定無聲:再見,師兄。

——這樣,你就一定會回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