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奧萊特挺直的背脊也隨之放鬆了下來,但她眼周有些發紅,氣息也不夠平穩,甚至還帶著不太明顯的哽咽,過了半晌才說:“謝謝,我的表演結束了。”

哪怕她的眼神依然明亮,眼睛也依然清澈,可那種微妙的聖潔神性以及悲天憫人般的激昂神情卻已經被這個年輕的女演員緩緩抽離出她的身體,即使她眼角仍留有細微的淚痕,眼眶的微紅也沒能全然收斂。

菲利普.塞默.霍夫曼看了看麵沉如水卻顯然沉浸在剛才表演中的梅麗爾,開玩笑般接了一句屬於自己劇本上的台詞:“我反對你的論調,梅麗爾。”

梅麗爾沒好氣地瞪了霍夫曼一眼。

斯科特.魯丁依舊樂嗬嗬的,他和本片導演兼編劇約翰.帕特裏克.斯坦利交換了一下眼神,誰也看不出他們倆在想些什麽。

還是霍夫曼提議道:“我覺得我們可以再試試戲。”他非常喜歡維奧萊特平靜時顯得有些寡淡的表達方式,這讓她在情緒爆發時更加充滿戲劇張力。霍夫曼將自己手裏的劇本翻了翻,挑了一段最考驗對方抗壓程度的戲份,笑了起來:“這一段怎麽樣?”

盡管一開始隻是打算讓維奧萊特.哈蒙德走個過場,但在她的表演之後,梅麗爾顯然改變了自己的觀點,她沒有說話但頷首表示了接受,於是斯坦利老先生便支使助理把新的台詞本遞給維奧萊特,自己親自坐在了攝像機的監視器後麵他打算最直觀的考察這名女演員在鏡頭麵前的表現力,並且是在兩位老牌影帝影後的夾擊下。

霍夫曼極擅長冷漠乃至倦怠的台詞表達方式,他瞬間爆發的歇斯底裏也是斯坦利非常喜歡的表演風格,充滿著舞台劇式的戲劇性。

梅麗爾則是公認的‘變色龍’,誰都知道她演什麽就是什麽,能夠自如地切換於各種不同類型的角色中,對於這位當今好萊塢最具影響力的女影星兼劃時代的傳奇人物,其演技已經精湛到不可比擬、讓人難以望其項背。而斯坦利最喜歡梅麗爾的部分,就是當她麵無表情、毫無肢體活動時,氣場全開,眼神克製,非常的穩健和真實,這樣的表演已經不需要人們再去評價了。

三名演員當中,最容易讓人產生質疑的無疑是維奧萊特.哈蒙德。

如果隻比較入行的資曆以及在以往作品當中的表現,她甚至沒有資格同兩位自成一派的表演大師在這樣場景中對戲,因為誰都不願意看到好好的戲份變成單方麵的碾壓,而當這種碾壓乘於二時,那樣完全失衡的可怕畫麵更加慘不忍睹。

但是維奧萊特用她之前令人驚訝的表演,為自己贏得了一個與影帝影後同台交鋒的機會!

然而這場戲的主角卻不是維奧萊特或者說年輕修女,最精彩的乃是老修女同神父之間暗潮洶湧的辯論及對話所迸發出了強烈火花,這樣的情況顯然並不利於維奧萊特的試鏡,也不適合她在這場戲中凸顯自己。

那麽,她該怎麽做呢?

這一刻,維奧萊特想起了很多。

看過的那些影像資料,設計的那些屬於修女的小習慣,對著鏡子演練過無數次的麵部表情等等,但在這些喧鬧的表象褪去後,她的腦海中隻留下了一道熟悉卻又遙遠的聲音

‘進入你的角色,把屬於她的情感注入到你自己的靈魂中。’

‘你可以做到的。’

‘你是最棒的。’

‘我的’

維奧萊特倏地睜開眼,她合上剛到手的台詞本,屬於自己的台詞三段早在今天的試鏡之前已然爛熟於心,她收斂了麵部的表情,毫不出奇地站在原地,沉聲告知:“我準備好了。”

不超過十分鍾,可真夠快的。

沒有人會去確認她是否真的已經準備好了,海瑟.戈爾登赫什來之前甚至把百老匯版本的劇本都背了下來,但發揮得實在不怎麽樣。

這間試鏡室內的人更想知道的是,在奧斯卡影帝以及影後的雙重夾擊下,這位年輕的女演員是否還能保證自己的表演呢?

梅麗爾和霍夫曼默契地從那張桌子後麵走到了試鏡室中間,雙方調整了一下站位,攝像機還沒有開始運轉,然而這兩位老戲骨隻是同樣麵無表情的站在那兒,對峙的氣場已不容忽視。

斯坦利專注於監視器前的畫麵,於是魯丁隻好搶過導演的活兒,喊了一聲:“camera,and a”

整個房間內的氣氛陡然一變,霍夫曼臉上的微笑早就不見了蹤影,神色轉淡,開口念出他的台詞:“上星期二穆勒擔任聖壇侍童,彌撒之後麥克金先生抓到他在聖器室裏偷喝祭酒,我發現後把他叫來,他痛哭流涕求我不要撤去他的聖壇侍童。我起了惻隱之心,答應他如果沒有別人發現,我將讓他繼續擔任。”

他的語氣有些平鋪直敘,聲線很穩,就如同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一樣穩當。

這也是他備受推崇的台詞表達方式,冷漠到接近倦怠。

弗林神父不動聲色地觀察麵前兩位修女的表情,他的薄唇微抿著,麵上的神色與慈祥一次無緣,渾身緊繃,呈現出抗拒的態度。

同一時間,試鏡室裏的所有人,也將視線鎖定在了同樣的位置。

阿洛西斯修女已然那副無動於衷的模樣,銳利的眼神似乎能隔著鏡片看透人心,她麵色沉凝,渾身的氣勢不動如山。

與之相反的是,詹姆士修女臉上還未徹底消失的焦灼不安。

而年輕修女的異樣很快隨著神父平靜得有些冷淡的述說轉為安定,肉眼可見的,她忍不住在心裏鬆了好一大口氣,整個人的表情連同神態也隨之鬆弛了下來。

她交疊在一起的雙手自然地放了下來,雙肩微鬆,原本半垂的眼簾也抬了起來,體諒而又歉疚地主動望向神父,目光透出暖意。

“哦,真是個解脫。”這位年輕修女喜不自禁,她雙手合十抱在胸前,如白玉般聖潔的麵孔微微仰起,“這樣一切都清楚了,感謝上帝!”她又“哦”的低歎一聲,帶著溫柔卻刺眼的微笑看向老修女,語氣顯得有些激動的過頭,迫不及待要撥亂反正,試圖說服固執己見的老修女:“阿洛西斯修女,你看,這全是一個誤會。”

她的笑容是柔軟的,卻又是尖銳的。

正如同她在純潔無暇的同時,肆意地審判著他人的罪,之後又不管不顧地伸出雙手去救贖。

事實上,這位外表看上去很符合人們想象的那種聖潔天使的年輕修女,也隻是個普通人,同樣會以普通人的角度看待問題,善良卻不夠堅定,衝動並有些莽撞也同樣,會犯錯。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位修女身上確實帶著其他年長的修女包括這所學校所沒有的朝氣以及活力,這似乎預示著一種改變。

阿洛西斯修女並沒有回應她,而是緊盯著弗林神父道:“我能找麥克金先生談嗎。”這個疑問句從她嘴裏說出來更像是個命令。

“怎麽談都可以。”弗林神父的語速稍稍加快了一點,同樣盯著阿洛西斯修女,“但這孩子的秘密現在公開了,我將撤去他的聖壇侍童。我覺得這樣很不好,所以我本想盡力避免。”

被兩人不約而同忽視的詹姆士修女看向弗林神父的目光已經沒有了芥蒂,她仿佛自言自語般感歎著:“你是在保護這孩子。”

她的口吻既欣喜又寬慰,還帶著一點兒坦誠的歉疚,溫柔得仿若一聲歎息。

神父道:“是的。”

詹姆士修女的神色更加柔和了,她用神父給出的理由輕而易舉的就把自己徹底說服了,“我也會這樣做的。”這個二十出頭的修女好似被突如其來的熱心所激勵,莽莽撞撞地對一直以來有些害怕或者說是畏懼的阿洛西斯修女格外歡快地提議道:“能否讓唐納德繼續擔任聖壇侍童?”

阿洛西斯修女想也不想,答道:“不行。如果這孩子喝了祭酒,他就不能繼續擔任聖壇侍童。”

兩位修女的態度,完完全全是兩個極端。

弗林神父見狀沒有直接反對,而是委婉地用商量的口吻說:“當然,你是正確的,我隻是不像你那麽嚴格,阿洛西斯修女。他是學校裏唯一的黑人孩子,這的確影響著了我對此事的看法。對於他不再參加彌撒儀式,人們會有議論的。這是個公眾事務,教區的人們會在信仰上認同某些愚昧的觀念。 ”

詹姆士修女麵上流露出讚同的神色,她那雙皎潔的碧眸看了過去,下巴下意識地點了點,但無論是神父或者老修女都沒有看她。

“他必須接受同別人一樣的標準。”阿洛西斯修女用她那幾乎一成不變的強調說。

“毫無疑問。”弗林神父隻是問,“我們還需要討論晚會或者就是……”

阿洛西斯修女直接打斷他,“不用了,就是這事。”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表麵平靜、內裏卻風起雲湧,無聲無息的如同一場勢均力敵的暗戰,誰都想從對方的表情中找到點兒什麽,但值得慶幸又令人遺憾的是,雙方都沒有成功。

氣氛似乎又變得緊張了,詹姆士修女略帶擔憂地看了對峙中的兩人一眼,卻沒有能夠開口,隻嚅囁了一下嘴唇,不自覺地微微垂下了腦袋,又暗自抬了抬眼。

她這個嚅囁的表情太微妙也太精髓了,一下子就讓年輕修女善良衝動的同時又有些膽小怕事的性子活靈活現。

戲外的斯科特.魯丁點了點頭,戲裏霍夫曼和梅麗爾還在繼續。

神父:“你滿意了?”

老修女:“是的。”

神父:“那我走了,我有東西要寫。”

老修女:“不寬容。”

神父:“沒錯。”

暗潮翻湧的簡短對話過後,弗林神父向門外走去,卻在門口又停了下來。

阿洛西斯修女依舊是抿著往下耷拉的唇角,像個木刻的雕像。

詹姆士修女心中忐忑,眼神尚帶一絲無邪的天真,卻本能地覺得事情脫離了自己的想象,目光閃動。

弗林神父那張溫厚的麵容仿佛不動的岩石,眼睛卻無法完全掩藏內心波動的情緒,沉聲說:“我不滿意你對此事的處理,阿洛西斯修女。”

他說完打開了門,快速地頷首道別,將門重重關上。

阿洛西斯修女不發一言,目光冰冷。

詹姆士修女僵立原地,如同在疾風驟雨下幾乎難以支撐的小草,雙目圓睜,連呼吸都放緩了幾分,隻剩下嘴唇還在微微翕動。

室內一片寂靜。

直到霍夫曼從外麵推開門,這片停滯的寂靜才被打破。

“卡!”霍夫曼麵帶微笑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朝仍然沉浸在剛剛那些情緒中的維奧萊特眨了眨眼,“good take,sister。”

真正的導演斯坦利在監視器前意猶未盡,於是隻好輪到製片人魯丁就不急不慢地說:“好吧。按照規矩,我們會盡快通知你試鏡的結果,哈蒙德小姐。”

這就表示維奧萊特的試鏡結束了,可以回去等通知了。

維奧萊特慢慢調整好自己的呼吸,一一感謝這個房間內的所有人,把台詞本還給了導演助理,這才開門離去。

她的經紀人亞當站在走廊外,依然是中規中矩的西服三件套,神色冷淡地站在那裏,比起經紀人更像是那種上東區的精英。他沒有第一時間出聲詢問維奧萊特的試鏡如何,而是遞給了他的客戶一份牛皮紙包裹著的雜誌。

“這一期的《plex》。”亞當說,他看著維奧萊特幾下拆開了包裝,“幹得不錯。”

封麵上,一束微光照進黑發女郎正對著鏡頭的眼睛裏,令她的眸色呈現出格外深邃的迷人碧色,如同暗夜下瑩瑩生輝的瑰麗寶石。

維奧萊特隨手翻了翻雜誌,然後就抬起了頭,恰好捕捉到亞當臉上一閃而逝的微笑。

“驕傲麽,我的大經紀人先生?”她挑了挑眉,勾唇問。

“並不,”亞當瞥了她一眼,嘖了一聲,說:“這還差得遠呢,不過倒是讓我認清了一件事,女高中生確實不夠適合你了。”

維奧萊特朝他假笑,也不搭話。

亞當彎了彎唇角,仿佛漫不經心地試探著問:“試鏡的時候發生了什麽?菲利普.塞默.霍夫曼剛推門出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

“你猜呀。”維奧萊特沒有絲毫誠意地說,與那種級別的演員們對戲果然酣暢淋漓,她到現在還能感受傳遞到神經末梢的興奮和刺激,這讓她渾身的血液像是沸騰了起來,心情妙不可言。

如果可以,亞當真的不想和這個小混蛋說話,她總有辦法把人氣死。

維奧萊特知道亞當想問的是試鏡的情況如何,可難得他有求於她,她馬上就得意忘形了,當即笑嘻嘻地說:“你看,這其實是兩個問題,所以你究竟想要我回答前麵那個,還是後麵那個?看在我心情不錯的份上,亞當,或許我會考慮全都回答你。”

上一秒還擺著臭臉的亞當突然咧嘴一笑,“你已經告訴我答案了。”

“哈?”

原本得意洋洋的哈蒙德小姐愣在原地,但她的經紀人沒有等她,而是邁著他傲慢而優雅的步伐往前走,隱隱約約還聽到他在口中低低地笑罵了一句:“小屁孩。”

他們說著很快離開了魯丁所屬製作公司的辦公樓所在地,亞當的司機已經等在樓下了,維奧萊特的助理安妮則被留在了她紐約的公寓中照顧布兒。

兩人先後鑽進車裏,按照安排好的行程前往x,搭乘當日的航班前往英國倫敦,為邦女郎進行最後一輪試鏡。

從這一點上看,亞當這個caa的金牌經紀人的確並非浪得虛名。

作者有話要說:不是很懂這劇的修女稱呼問題,梅麗爾的角色叫阿洛伊修斯.布維爾,女主試鏡的角色應該叫雅格.詹姆士,但是斯坦利老先生的劇本上稱為阿洛伊修斯修女和詹姆士修女,那麽還是以劇本為準吧。

驚喜麽~

然而蠢作者弄錯了榜單,臨時發了這章……嗯,灰常粗大長!

感覺身體被掏空,嚶~而且隊形破壞了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