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頭梳異國發髻,帶著五珠雲步搖,身著大匽貴族才會穿的金絲繡廣袖長袍,內搭廣袖長衫,身披長帶,裙擺拖了三寸長。
就在那麽一瞬間,永嘉帝的心驀然冷了下去。
華膳殿其他的妃嬪也都是一副驚呆了的架勢,德妃拉著晗珊的手都不自覺的攥緊了,而大匽的皇後在看清林毓麵容的時候,眼圈不自覺的變紅了不說,還一下站了起來。
永嘉帝艱難的轉頭,看了一眼大匽的皇後,幾乎是和林毓相同的裝扮,這時候林毓已經走到了大匽皇後的麵前。
林毓並沒有先跟永嘉帝行禮,而是對著皇後行了一個大匽的福禮:“給娘娘請安。”
大匽的皇後連忙把林毓扶了起來,眼淚也簌簌的落了下來:“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說完看著林毓,把她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激動地有些說不出話。
林毓隻是覺得這個娘娘應該是和自己的母親關係很好,所以看見她之後才會這樣。又或許是因為母親的關係,她對麵前的這位娘娘很是親近。
“去,給永嘉皇帝和大夏的太後娘娘行個禮吧,你來大夏這麽久,也著實麻煩他們了…”
一句話,奠定了親疏遠近。
林毓乖巧的走到永嘉帝麵前,行了個禮:“給皇上請安,給太後娘娘請安。”
永嘉帝似乎還沒有緩過來勁兒,不可置信的看著她,倒是太後笑著打了個圓場:“好孩子,哀家素來喜歡你,快些起來。”
林毓聞言淺淺的笑了笑,剛站起來就被永嘉帝拽住了胳膊。永嘉帝也不顧及這裏是哪,是當著誰的麵,臉上也不再是那樣麵無表情的樣子:“你告訴朕,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朕送你的衣服呢,你不是收下了麽?你為什麽不穿?你穿的這個是什麽?”
連續三個問題,林毓淡淡的笑著,從永嘉帝的手裏抽出來了胳膊,剛想說話,便聽到大匽的皇後在身後接話道:“倒是本宮忘了給永嘉皇帝介紹,這是本宮的小女兒,燕鍾靈。”
這話說完,就是林毓也驚訝的回頭望著她。
大匽皇後站出來,對著永嘉帝和太後行了一個禮,這才苦笑道:“這雖然是大匽的醜事,可如今你們幫本宮把鍾靈照顧的這樣好,本宮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了。
當年先皇偏愛貴妃,冷落嫡係,皇上和長公主年少喪母,在宮裏過的很是辛苦。有一回皇上受了貴妃的暗算,還是長公主聰慧,識破了對方的詭計,以身代之。死裏求生的流落到了夏朝和匽朝兩國的邊界,被當時的守城官員林學尚所救。
後來皇上的勢力越來越大,也就知道了長公主的消息,長公主和林大人真心相愛,皇上也不忍心打擾,便在暗中看護,一直到登基。那時候皇上因為到了奪嫡最關鍵的時候,本宮也有孕在身,旁人多有暗算,對長公主的看護便鬆了一些,沒成想被一個女人鑽了空子。
那時候,長公主殿下被那個女人害的難產,本宮也是九死一生生下了鍾靈,被貴妃一脈逼得無路可走,本想把鍾靈托付給長公主殿下照管,可沒想到長公主殿下的孩子生下來沒多久便夭折了,於是我們便將錯就錯,把鍾靈當做是長公主的孩子,以此瞞天過海,逃過了當時想要趕盡殺絕貴妃的眼線。
也是因為那時候本宮忙著托付鍾靈,才讓鍾軒中了別人的暗害,到現在身子一直不大好。
話說回來,長公主難產,勉力安排好鍾靈之後,又因為親生孩子的死太過悲慟,大出血跟著去了。我們把長公主和那孩子埋在了一起。這事兒,除了本宮皇上和當時長公主身邊的侍女之外沒有人知道,就是林大人也都被我們瞞在鼓裏。
可惜,那個殘害長公主的女人心狠手辣,把長公主身邊訓練有素的侍女們都趕盡殺絕,若不是綠衣機警自毀容貌,怕也逃不過她的追殺。相府在大夏也是隻手遮天,京城離大匽又太遠,綠衣為了鍾靈的性命,處處低調,所以本宮到今天才知道本宮的孩子還好好的活在這個世上。
本宮今日所言句句屬實,感謝上天,讓本宮在有生之年還能看見自己的孩子,也謝謝永嘉皇帝和太後娘娘,這幾年以來對鍾靈的照顧。”
說著大匽的皇後便要對著永嘉帝和太後行禮,還是太後連忙製止了,大匽皇後卻依舊行了這個禮:“這不是什麽身份地位,隻是一個普通的母親的感恩。”
永嘉帝本能不想讓大匽的皇後行這個禮,他心裏十分慌亂,就在他愣神的時候,林毓卻是走到了大匽皇後的麵前,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母親?”
大匽的皇後一下子哭了出來,緊緊的抱住了林毓,兩個衣著相似的女子抱在一起,感受到對方身體的溫度,林毓眼圈也有些紅。
如果她真的是皇後娘娘的孩子,那之前的謎團便有了解釋。
怪不得鍾媽媽自毀容貌潛進林府之後還能默認朱顏鳳把自己當做丫鬟養的行為,一直隻在自己身邊默默的保護,卻什麽也不告訴自己。想來也是為了逃過貴妃的眼線,保護自己的性命。
並且,最初的時候,鍾媽媽也是希望大匽能夠有人來找回自己,所以才不想讓自己入林家的族譜。
而那次落水之後,鍾媽媽隻是無法反抗自己的心意和永嘉帝的命令,才不得已而為之的吧。那個時候,已經十六年了,或許鍾媽媽也不再對千裏之外的大匽抱有幻想。
林毓突然就覺得自己豁然開朗,原來一切都是這麽一回事。隻是這幾年以來,林學尚也為自己做了很多事,若是他知道自己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不知道心裏會怎麽想。
還有苑大哥,也是因為長公主的關係才對自己格外寬待,如今這樣,林毓竟然有些淡淡的愧疚。
想來想去,竟然隻有永嘉帝一個人不是因為自己是誰的女兒或是長公主的孩子才對自己好,他隻是對這個叫做林毓的人好。
可惜,林毓要的東西,終其一生,他也給不起。
“毓兒是朕的淑妃,朕對她照顧是應該的。這麽多年,也不知道原來嶽母竟是閣下,是朕失禮了。”
“嶽母?”大匽的皇後已經從剛剛的心情中平複了下來,這回聽著永嘉帝的話也反駁道:“在我們大匽,隻有皇後的母親才能被皇帝稱之為嶽母。永嘉皇帝還是不要這麽說了,萬一惹的你的皇後生氣可就不美了。”
永嘉帝剛想反駁,大匽的皇後又道:“再說,我以為鍾靈這一身衣服,永嘉皇帝也能明白是什麽意思。本宮這十八年以來對鍾靈虧欠良多,這衣服是昨兒我才給她的,穿不穿都在鍾靈,今天她穿上了這件衣服,便說明願意跟著本宮走。”
永嘉帝把目光轉向了林毓,林毓勉強笑了笑,對他點了點頭。永嘉帝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朕與她是名副其實的帝妃,朕後宮裏的妃子,哪有說跟著閣下走,就跟閣下走的道理。”
皇後也笑,技高一籌:“大匽和大夏的關係,想必永嘉皇帝也知道。鍾靈是本宮親生的,是大匽嫡係唯一的長公主。那麽,永嘉皇帝就該知道,我大匽的長公主怎麽著也不可能給別人做小,就算是大夏的皇帝也一樣。當初入宮是因為鍾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知道了,自然不可能繼續這樣荒唐下去。”
永嘉帝那句那朕便娶她做皇後被哽在脖子裏,怎麽也說不出口。
他知道,林毓若是大匽的長公主,便不可能做大夏的皇後。母後不會答應,宗室不會答應,滿朝文武也不會答應。
林毓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永嘉帝想了想,不死心的說了一句:“我們有一個孩子。”
話還沒說完,便有宮人急急忙忙的衝過來跪到地上:“皇上,淑妃娘娘不好了!鍾毓宮走水了!”
林毓本想裝作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可惜她真的沒有心情。永嘉帝心情複雜的看了她一眼:“你當真如此狠心?”
“元鈺已經被人下了天花毒,活著也活不了幾日了。”林毓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永嘉帝:“皇上說我狠心,當真是覺得我什麽都不知道嗎?惠妃究竟有沒有死,皇上比我更清楚。元鈺的天花毒是誰下的,真的是林慕秀嗎?”
“朕是….”
永嘉帝話還沒落,林毓又說:“那一日太後娘娘病重,我拿了兩瓶藥給皇上,說是我和元鈺最後的救命藥,問皇上還要不要。結果……那兩瓶藥,一瓶還了皇上這幾年以來對毓兒的情誼和照顧,一瓶還了皇上的救命之恩,咱們,兩清了。”
“還有那一日在康乾宮,我托太後娘娘問一問,天下和我,皇上要哪一個,是皇上說,我隻不過是皇上多喜歡一點的人罷了,如此,我倒是想問一問皇上,這個宮裏還有什麽值得我留下的?”
永嘉帝看著她,久久說不出來一句話。
“我與皇上,如今是這樣的身份,注定沒有辦法在一起。我與皇上,彼此之間的信任已然快要消耗殆盡,皇上又在強求什麽呢?”
永嘉帝不死心的拽著他,林毓冷冷淡淡的表情讓他心慌的無法忽視,脫口便問了一句:“你隻說,這麽多年,可曾真心愛過我?”
林毓回頭看著他,看了許久,終究開口說道:“愛怎樣,不愛又怎樣,毓兒要的是想長公主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皇上可能做到?皇上不是喜歡毓兒的同時,也有那麽多三宮六院,大大小小的孩子,又何苦問我?”
朕,朕在喜歡之後,從來都沒有碰過她們。就是傅雯萍,也是醉酒之後把她當做了你。
這些話,永嘉帝終究沒有說出口,他頹然的放下拿著林毓胳膊的手,眼眶似乎有些紅了。這個宴會還沒有上菜便已經結束了,永嘉帝和林毓說完之後便轉身離了席,場中沒有一個人敢說他失禮。
隻是大匽的皇後看見他的表現,不由自主的上前拽住了林毓的手。
德妃牽著晗珊走了過來,眼中也有淚:“你怎麽也不跟姐姐說一聲,看著架勢,是要走了?”
林毓點了點頭,倒是一旁的晗珊笑道:“林母妃這一身衣服可真好看,晗珊喜歡。”這句童真的話一落,眾人沉重的心情才算是好了一些。朱嬪這時候也走了過來,廢話不多說,對她行了禮,隻說了一句:“姐姐保重。”
大匽的皇後看著她們的樣子,心裏也欣慰,又一一謝過她們對林毓的照顧。一身素衣的柳貴妃也難得走上前來,看了看林毓,把手中的翡翠鐲子擼了下來,遞給她:“保重。”
說完便走了,眾人看著林毓,林毓笑了笑沒說話。
雖然她也不知道柳貴妃在想什麽,可卻不妨礙她接受她的善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