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最前麵的是一個身穿黑色衣袍,約莫二十多歲,眉目俊朗卻始終麵無表情,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進氣息的公子。如墨染的大眼睛直直的盯著林毓,看似無言卻又像包含著千言萬語。他身後是個通身寶藍色,眉清目秀的少年,看年齡似乎是比他要小個三四歲,兩人眉眼之間有幾分相似,大約是親生的兄弟。
再往後,便是這林府的常客,苑文苑將軍了。今天的他著一身白色衣袍,白玉冠上還別著一白色的發帶,身姿挺立,飄飄然如謫仙一般。
林毓看著他,不知為何就想到了那陌上顏如玉,公子世無雙這句話。
電光火石之間,林毓這心裏便已經過了十幾個念頭,終於還是在那黑衣公子走到麵前的時候,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口中道:“林毓給皇上請安,未能遠迎,還請皇上恕罪。”
冷麵公子眼神微微動了一下,嘴角撇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麵上卻淡淡道:“起身吧。微服私訪,叫朕黃公子即可。”林毓站了起來,又福了一福,答了句“是”。
隨後又轉向身後的少年道:“林毓給王爺請安,見過苑將軍。”那少年王爺唰的一下展開了自己常常帶在手邊的扇子,笑眯眯的看著林毓笑道:“不愧是我王兄看上的人,果真聰慧異常啊,隻一眼便看出我們的身份了?且不說別人,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咱們兩個可是從未見過的。”
林毓掩嘴笑了笑,並不答話,而是把他們請到了正堂裏的上位。少年天子毫不猶豫的便坐在了首位上,那王爺和苑文也依次坐了。林毓自覺地做到了另一邊,鴻雁也謹慎的領著兩個丫鬟備了茶上來。
王爺看見茶水端上來,輕輕搖了搖扇子,說笑道:“林家大小姐的茶水可不能亂喝,萬一把本王也毒啞了那可如何是好。”沒成想王爺話音剛落,端著茶走到苑文跟前的小茹竟是不知為何拌了一下,茶水撒了一地,所幸沒有潑到貴人們身上。
王爺喲嗬了一聲,眼中的戲謔是藏也藏不住。
“沒想到林大小姐院子裏的小丫頭也這麽柔弱啊。”
林毓秀眉一緊,那雙好看的眼睛靜靜的看向做錯了事情的小丫鬟。如此這般,卻是嚇的那小茹渾身有些發抖,仔細看來這小丫鬟也算是頗有姿色,如此這般作態更是有些楚楚可憐,倒是顯得林毓有些太過狠辣了。
隻見她撲通一聲的跪到地上,嘴上連連說著饒命,似乎麵前的林毓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下一秒就要把她吃掉。那般敬畏的樣子,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了,定是會覺得這林家大小姐平日裏指不定有多麽苛待下人呢。
林毓嗬嗬笑了一聲,這般小的小丫鬟竟也學會做戲了,想必是知道了主位上坐的是當今天子。莫不是覺得剛剛的行徑被皇上看見了,她便可以肆無忌憚的在人前給自己上眼藥了?
“看來我剛剛說的話,你並沒有記在心裏。”
使了一個眼色給鴻雁,後者聞之會意,夥同另一個小丫鬟一左一右的就要把小茹給拉下去。誰知那丫頭竟是要瘋了一般,一邊大聲喊著:“小姐饒命,小姐小茹知錯了,小姐不要殺了小茹啊,小茹再也不敢了!”一邊掙紮不已。
還未等有些發怒的林毓說什麽,黑衣公子便皺緊了自己的眉頭,不知向哪個方向看了一眼,刹那間,小茹的叫聲便戛然而止。鴻雁隻覺得一陣風吹了過去,再看剛剛還死命掙紮的小茹現在卻是一翻白眼,不是是昏了過去還是沒氣了。
而後,冷冷的聲音便從皇帝的方向響傳過來:“這人吵鬧的很,我不喜歡。她一心求死,你們便找個荒郊野外的把她埋了吧,記得離林府遠一點,還有剛剛那個老婆子。”
不知哪個角落裏答了一句是,隨後便又是一陣風吹過,鴻雁望著自己已然空了的臂膀,久久回不過神來。
永嘉帝又轉頭衝著林毓,語氣有些生硬的說“若是有人有什麽異議,就讓她去找我。”
林毓有些錯愕。深深的看了一眼皇帝,許久之後,低頭藏住了自己複雜的表情,輕輕的嗯了一聲。
永嘉帝看著林毓的表情,她好像是在說皇上不怪我心狠?永嘉帝沒有說什麽,她不知道其實自己還是很滿意這樣的林毓,因為,心腸好的人在後宮是活不長的。
氣氛一時間有些微妙起來,這屋子中隻剩下了他們四個人。苑文表麵上雲淡風輕,但林毓卻能看見他眼中掩飾不住的擔憂。王爺看似悠閑,不問世事,但每一眼望過來,充滿的都是不可名狀的審視。隻有永嘉帝,林毓不管怎麽看,都看不出他動作裏的深意。
不過還好,雖然王爺的目的是審視自己,好歹也是找了一些有的沒的和林毓不鹹不淡的聊著。苑文偶爾還會插一兩句話,以至這堂上還不至於太尷尬。永嘉帝即使不愛多言,眼睛卻也是時不時的看向林毓,卻不知,那眼神裏是怎樣的感情,又真的含了幾分真心。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在林毓和王爺都覺得有些口幹舌燥的時候,永嘉帝依然是沒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好在,林府不知為何突然喧鬧了起來,一直蔓延到這遠離紛爭的桐蕪院裏。
朱顏鳳頗有些氣勢洶洶的走了進來,鴻雁在門口攔著卻實在是沒能攔得住。林毓不緩不慢的站起身,靜靜的看著門口,嘴角帶了些嘲諷的笑容。剩下的三人卻都是紋絲不動,就連苑文也慢悠悠的端起手邊的新茶,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
“真是翅膀兒硬了,覺得一個貴人便是飛上了枝頭當鳳凰。豈不知那宮中的路是那麽好走的?以色侍人者終將色馳,到時候人老珠黃了,可是沒地兒哭去。”
聽見這句惡毒的話,林毓本想迎接的步子停了下來,緩緩地坐了下去。
這有些人吧,你就是想給她點臉麵她都不要。
這話說的王爺也是冷了臉色,更別說苑文和那永嘉帝了。林毓臉上卻是沒什麽表現,比起來這些,她做的那些事兒才叫朕惡毒呢。
朱顏鳳聽說林毓竟然大膽到把她從相府帶來的家生陪房給抓了過來,本就帶著一股子氣。如今見林毓這態度更是怒從心中來,她的容貌像極了燕桐蕪那個賤人,以往穿著丫鬟服在秀兒麵前卑躬屈膝的時候還順眼些,現在簡直就是朱顏鳳的心中刺眼中釘,半點容不下。
不過,許是朱顏鳳在這林府權傾了大半輩子,並不曾想起來或者不願意承認林毓如今已是五品貴人,是比她這個空有一六品安人誥命的空殼子來的高貴些的。
一隻腳跨進正堂,瞅見了正堂之上的三個男人,朱顏鳳更是冷笑不已:“這江南女子的後代就是不一樣,光天化日這般作派,也不怕傳到皇上耳朵裏。”
林毓淡淡笑了笑,並不理她,反而是衝著鴻雁責怪的說:“不知道你家小姐這有貴重的客人在麽,怎的還把這些貓阿狗啊的放進來?也不怕髒了貴人的眼睛和耳朵。”而後又轉向一旁站立的家丁,冷哼道:“父親把你們放在我這裏是做什麽的,自己都忘了麽?有人硬闖怎麽也不攔著些。林府是誰做主我可不管,要是有人還認不清這桐蕪院姓什麽,看看小茹的下場,我可不能保證你們能比她好到哪裏去。”
“不就是一五品貴人,竟也這般輕狂起來!草菅人命不說,就連母親站在你麵前都半天視若不見,你的禮義廉恥都吃到狗肚子裏去了?”
林毓聽見這話,啪的一聲把茶杯重重的摔到桌子上,厲聲道:“夫人也知道我現如今是五品貴人呢?我既已得到了皇上的親旨冊封,品級也是比夫人高的。夫人本是相府小姐,怎的連君君臣臣這個道理都不懂?不行禮也就算了,還在我院子裏吵吵鬧鬧的,可還有一點大家夫人的樣子?相府也是這般教導你的?
再者說了,我哪裏來的母親,我母親早在我出生的時候就去了。夫人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了麽?連自己做的虧心事兒都忘得一幹二淨了?還是說相府勢大,這麽點人命壓根就不放在眼裏呢。”
說完這句話才發覺有所失言,林毓隻是想到那書中所說,林慕秀能不聲不響的在皇上的吃食裏下毒,能推八王上位,甚至最後能力排眾議當上那千古難出的女皇,都是與這相府有著莫大幹係的。
偷偷的看了眼皇帝,卻發現他隻是如同剛才那般臉色陰沉了些,似乎並未注意林毓話中的玄機。正想著,林毓又聽見朱顏鳳惱怒的聲音響起:“相府如何,豈是你能置喙的?不就是一小小的貴人,連個一宮主位都算不上,又在得意什麽?我慕秀也已經在殿試上大放光彩,被皇上留了牌子,這位分還說不準誰比誰高呢!”
“哦?”林毓站起來,轉頭看了看正襟危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重點卻放到了奇怪的地方,自言自語道:“這麽說來,今兒竟然是殿選的日子。”
眼中的疑惑一閃而過,還未開口,永嘉帝卻不知為何一改沉默的作風,臉上帶了些尷尬,又冷又硬的說道:“既然你說她連個一宮主位都算不上,那我便改一改這宮裏的規矩,破格給她個四品嬪位當當。
你家女兒可是林慕秀?朕原本看她還有點兒氣質,誰知竟有個這般不知事的母親。想來品質也好不到哪裏去,要不是看林學尚的麵子,連個答應之位都不配。
兩位小姐的冊封旨意幾日之後會一同來到府上,到時候希望夫人也能這般大言不慚。若是相爺有什麽異議,可以讓他來承乾宮找朕。朕倒要看看,這相府,我能不能置喙!”
永嘉帝也懶得理朱顏鳳失魂落魄的樣子,轉頭看著林毓,語氣中帶了絲不易察覺的溫柔:“朕讓內務府給你備好了品級官服,跟著第一批入宮可好?”
林毓無視掉了遭受了二次打擊的朱顏鳳,麵露驚異的十王爺和眼中不知含了什麽意味的苑文,堅定而又不疾不徐的輕輕點了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