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我打車趕到工地,陽光下,夏木抱著一大袋子鐵費勁的舉過頭頂準備裝到車廂上,他力氣太小,袋子裏的鐵順著缺口叮叮咣咣灑下來,有的劃過他的臉,有些砸到他的腳上,我一瘸一拐的跑到他身邊,“給我!”奪過那袋子鐵,一個猛力扔到車廂上,夏木蹲在地上撿著碎鐵,他黑了,汗水畫花他的臉,留下一道道長短不一的痕跡,他沒戴手套的手上裹了一層的泥土,分辨不清楚手指和指甲,他的褲腿被劃開一道口子,白皙的腿上一條深的觸目驚心的劃痕,肉皮朝外翻卷著,未擦幹淨的血漬清楚可見。

“今天計算機考試你不知道嗎?”我心疼他,心疼他太傻。

“是嗎?”他裝出很驚訝的表情。

“少在這裝!”“快打車回去!”我看了看時間,“怎麽回去,我這身去考場,還以為我被打劫了呢!”

“那怎麽辦,不能不考啊?小河北說這次考試跟畢業證掛鉤!”

“少聽他的,他就會誇大其詞,考試年年有,明年補考唄!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

他轉身就走,我拽住他的手,一本正經的說“夏木,我昨天讓你把鬧表定到4點半,你小子調到幾點?”

“你還好意思說,睡的像豬八戒一樣,地震都震不醒你!”他衝我笑,轉著眼睛編著借口。

“少貧,沒吃飯吧!走,吃飯去!”從昨晚他就沒吃飯,我知道他一定餓壞了,可他還是執意要把所剩無幾的廢鐵裝到車上之後在吃。“鐵放在那又跑不了!”“萬一跑了怎麽辦?”“他敢跑,跑了就抓回來!”我雙手捆著他的手把他拖到飯館。

我、夏木、司機老王三個人走進工地附近的一家菜館。夏木跟老王並排坐在我對麵,他很在意這些,尤其在外人麵前,他總是為了給我留麵子不讓別人猜忌我們的關係一而再的委屈自己。

我點了一盆酸菜魚,服務員說做魚可能會花費很長時間,夏木說費時的話就別做了,隨便點幾個炒菜就可以,幹活要緊,我堅持著要點,還說無論多長時間都能等,“浩子,別費事了,我不喜歡吃酸菜魚了,一吃就惡心!”他繼續編故事,坐在身邊的老王點著煙,微笑的看著夏木對著我說“你這小兄弟可是夠意思,從五點到現在一進工地就開始幹活,一口氣都沒歇過。”老王吸口煙繼續說“那麽長一條鋼筋劃破大腿,看都不看一眼,簡單的擦幾下跟沒事兒人似地繼續幹活!”老王用手比量著鋼筋的長度,我盯著我對麵的夏木,覺得自己很無能,“親兄弟?”“不!”“是!”夏木搶過我的話“嗯,是親兄弟!”“我看也是,這世道除了親兄弟還誰能為誰這麽拚命!”夏木看了我一眼,我們四目相對滿是感激,“真該給你兄弟弄點好吃的補補身子,年紀這麽小就幹那麽重的活,不好好補一補,身子受不了!”“服務員!做盆酸菜魚,多久都行!”我幾乎帶著哭腔衝吧台喊到。

那天終於大功告成,八噸廢鐵3天時間被我們倆收拾幹淨,回到公寓大約10點多,夏木扶著一瘸一拐的我進屋,我們仍舊精疲力盡,而且饑餓不堪,躺在**我的肚子咕咕叫個不停,夏木翻遍了廚房就是找不到任何剩飯剩菜,浴室跑到小區超市,可人家早已關門,他便跑到大成名店的麥當勞買回6個漢堡,“你也吃!”我打開一盒漢堡塞進他的嘴裏,夏木對沙拉醬很敏感,一吃就嘔吐,他每次吃漢堡都是用菜葉把沙拉醬擦掉之後再吃。我一用力塞的他滿嘴沙拉醬,他捂著嘴跑到洗手間去吐,我坐在沙發上,看著他趴在馬桶前不停的吐,可是越吐越凶,“沒事吧?”我要去扶他起來,卻看見馬桶裏一片鮮紅,我嚇一跳,“夏木,你吐血了?”“沒事!”他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不行!我帶你去醫院!”“真沒事,可能是中暑了!頭有點暈,休息一會就好了!”我拗不過他,遞給他一杯溫水,把漢堡撕成片送到他手中,此時此刻除了這些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些什麽用意補償他為我的付出。

“床鋪好了,進來睡覺吧!”我要去扶坐在沙發上的夏木,“我睡客廳。”“怎麽又睡客廳?”“怕我堅強你?放心,今天哥們一準老老實實的!”我要去抱他,他躲閃,“你睡覺像打仗似的,整張床根本就不夠你施展,我怕受傷!”他一臉委屈,我睡覺不老實,這毛病跟了我20多年,我笑著說“那好辦,我睡客廳,你睡床!”“讓你睡沙發,我擔心你能把沙發拆了!”

夏木的借口有些編的很牽強,有些又編的很真實,可事情的真相,永遠在我所預料之外。

我聯係到城外一家鋼鐵廠,他們廢鐵價格比市場上均價高出170元,拋去路費我能多賺不少,所以,後來工地裏的廢鐵我全部都送到那個鋼鐵廠。十一國慶長假,夏木閑著無事可做,硬要我每次出貨時帶上他,我不帶,他就用斷交來威脅我,我最後隻好屈服。

送貨就是個早出晚歸的活,一周能送三次或者四次,清晨2點多起床,下午1點多鍾到,夜晚10點多左右回來。

夏木加入後,他總是很細心的帶著幾件備用外套,吃的、喝的一樣都不少。每一次出貨,他起來的都很早,懶洋洋的我真不知道他的精力為何如此旺盛。早晚回來,他總是讓我睡在座位後麵的臥鋪上,我要他去睡他還是編著五花八門的理由拒絕,他充沛的精力就連做了21年司機的老王都很佩服。

夏木似乎送貨送上隱了,國慶之後還繼續跟我送,我不讓他去,他總會說不放心這個,不放心那個,“怎麽那麽多個不放心?”“沒我在我就不放心!”我知道我根本無法拒絕他,就算拒絕他,他也總是有辦法渾水摸魚。

2006年的中秋節,不似北方那麽冷,吹來的秋風都暖洋洋的。

我們送貨回到市裏,本打算跟司機老王找個地方好好吃一頓,可老王家裏有約不能奉陪。我扯著夏木的手,在街上找著吃飯的地方,當時大概將近淩晨,何況又是中秋,幾乎沒有飯店開門,我們沿街走了很久,都是門庭緊關,一個中秋,街上空無一人,死氣沉沉的就連月亮都被浮雲遮住半邊臉。

“你說你要是不跟來,是不是我現在回家就能想吃啥就吃啥了?”“現在可好了,連塊月餅都吃不到。”我嘟囔著。

“浩子,你看!”他指著那家24小時營業的蛋糕店,我拉著他飛進去,蛋糕店像被打劫過一樣,櫃台上除了蛋糕模型之外什麽都沒有。沒月餅可買,我指著櫃台上那盒包裝精致的蛋糕說“這個有人訂嗎?”“抱歉先生,這是別人退的貨,不能賣!”“什麽意思?”我沒聽明白。“之前一位先生要定製一份定情蛋糕,我們做成了生日蛋糕!”服務員態度謙遜。“蛋糕沒變質吧?”我叼著煙,一臉痞氣。“質量絕對沒問題!”“我拿走了!”

我跟夏木沒急著回公寓,蹲在路邊打開蛋糕就要吃。

“沒月餅了,用個蛋糕冒充一下也不錯,就叫它奶油餡月餅!”我討好的看著夏木,他低著頭取出蠟燭一根一根的插在蛋糕上麵,我用打火機把蠟燭一根一根的點燃,小小的蛋糕上插滿20多隻蠟燭,跳躍的燭光螢火蟲一般在眼前閃爍,燭光映襯出夏木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浩子,許個願吧!”月亮下麵,十指相交許著願望。

“你許了什麽?”我問他,他微微睜開眼睛,“你先說!”“我許的願望是,在你畢業前掙到100萬!”他開始聽的出神,可我說出後半句時,他目光一下子暗淡許多。

“別隻問我,你許了什麽?”

“我什麽都沒許!”他聲音冷淡。

“怎麽了?”

他沉默好一會,很認真的看著我說“浩子,有一天我走了,你會想我嗎?”

“好端端說這個幹嗎,讓你許願,又不是讓你咒自己,來吃塊奶油餡月餅堵住你的烏鴉嘴!”我抓起一塊蛋糕塞進他嘴裏,他應付的笑了笑,月光下,他的淚光晶瑩。

金錢對大部分男人都是有吸引力的,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物質是精神建築的基礎,我沒想到我隨口而出的心願,無意中重傷了夏木。他在那一年的日記裏寫到,他的心願就是希望能一輩子和我在一起。這老掉牙的心願恐怕會被人恥笑,可是在同誌的世界裏,最動情最難得的就是這五個字——“和你在一起”

如果,你能聽得見,我好想大聲告訴你,我最想要的就是你回來,回來,回來!

夏木一直跟著我送貨,風雨無阻。

進入十一月份,南京出奇的飄起小雪,雪飄落在城市裏,落地即化,可是在羊腸小路的郊外,縱然溫度還在零上,地麵還有或多或少的殘雪,弄得濕漉漉的油滑一片。

夏木還是一如既往的讓我躺在臥鋪裏,我是個貪吃嗜睡的家夥,連軸轉了兩天,太過乏困,眼睛一閉就睡著了,我睡覺很死,即便外麵炮火連天,我照睡不誤,那天也是如此。若不是警察手電筒刺眼的白光,我想我還不會醒來,我睜開眼睛,感覺身上被巨大的東西重重的壓著,我揉了揉眼睛,剛要用手推開壓在我身上的物體,兩隻胳膊就好像被鉗子鉗住一般動不了,我定睛一看才發現,那個物體居然是夏木的身子,我的手正觸摸到他的頭,他臉上掛著幾道血痕,昏睡不醒,我微微挪動手指碰到他的鼻子,沒有呼吸,我呆了,努力的挪動身子,可身子還是被鉗住一般動不得。我仔細查看才明白,原來鉗住我身子的不是鉗子,是夏木的手,他雙臂環抱著我,用身體擋住我的腦袋,用手臂保護著我的胳膊。

警察刺眼的手電筒掃到我身上,“這還有一個傷者!”幾個救護人員聞聲而來,夏木的手緊緊的抓著我雙臂的衣袖,僵硬如石像,三個人九牛二虎之力後才把他放到擔架上。

我們出車禍了——路太滑,貨車在轉彎時栽進溝裏。警察指著我說,在他們趕來時候以為隻有兩個人,“真沒想到,這小子身子底下還藏著一個你!”

夏木他自己的身子保住了我。

那件事情之後,我總是不停的問自己,意識和人哪一個更強大,我也總不停的審視自己,我一個吊兒郎當的家夥,何德何能,竟讓你奮不顧身的去愛,我配的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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