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2009年6月27日。

清晨明媚的陽光懶懶的灑在**,我還沉浸在昨晚夏木那深情一吻的喜悅之中,翻轉身子,眯縫著眼睛,透過臥室門縫看著夏木忙碌的身影,他一如平常那樣在我睡醒之前起床、穿衣、洗漱。當他從樓下把早餐拎上來的時候我一定是在廁所裏唱著大便歌,那天跟平時沒有什麽不同,他做事時發出的一連串的聲音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有滋有味。

“幹一個!”我舉著杯子裏的豆漿,他微笑,杯子相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畢業快樂!”

“浩子,你早上忙麽?”他又給我倒了半杯豆漿,“不忙,啥事兒?”

“早上送我去學校唄!”

“行!我也有一段時間沒去你們學校了。”

吃過早飯,待他收拾幹淨屋子我們倆一起下樓,臨走時他站在門口環顧著我們的小窩,“怎麽了,什麽東西沒帶嗎?”“沒有,走吧!”他手緊緊握住門把手,“砰”一聲門被鎖上,他把鑰匙攥在手裏,攥了很久。

“上車!”

車子緩緩開出小區,夏木盯著後視鏡裏漸漸消失的景致,若有所思。

前幾天夏木買回一張CD,我扔到車子裏一直沒聽過,“浩子,我想聽歌!”他擺弄著手裏那張譚維維的專輯,“你忘了說我們曾經幸福過,不在身邊也要彼此好好過,如果有人問起你會怎麽形容我,你愛過的,或隻是朋友。”夏木跟著音樂輕輕的唱著,聲音裏散發著淡淡的悲傷。

車子開進校園,清早畢業的校園,熱鬧的如盛大的集市,院子裏穿梭著各個快遞公司的汽車,有的同學正抬著行李去快遞公司的簡易帳篷下封包裹;有的同學配合著快遞工作人員把包裹放到汽車上;有的人叮囑工人輕拿輕放;有人傷感的說這包裹裏裝載的是沉甸甸的四年大學生活。

道路狹窄人群擁擠,道路兩側鋪滿攤位,學生們腰間掛著錢包趿著拖鞋站在樹蔭下吆喝著“時尚雜誌10元五本”“裏維斯T恤88元大甩賣!”夏木看的出神,我把車窗搖下來,“同學,雜誌怎麽賣?”“5元4本!”夏木掏出五元錢接過那四本三聯生活周刊,輕輕的翻閱著,第一本封麵印著李宇春的頭像,第二本雜誌上寫著“和諧社會”四個大字,第三本封麵是嫦娥一號的照片,最後一本是奧運會開幕式,四本雜誌,記錄了整個四年,記錄了那一代人最美麗的青春時光,此刻,他們在十字路口相擁告別,那一張張臉上掛著對昨天的不舍,對未來的期許。

車開到教學樓夏木遲疑的坐在車子上,“到了!答辯完事兒後給我發個短信!”“浩子。”他聲音溫吞遲緩,他的目光遊離不定,“嗯?”“我——走——了!”我看著他從我車前走過,潔白的襯衫像閃過的白光般短暫,像浮雲般飄忽不定,我按了一下喇叭,他停了半響,緩緩回過頭來衝我微笑,他笑起來真好看,兩個深深的酒窩,一排潔白漂亮的牙齒,“夏木!加油!”我探出頭,打著勝利的手勢,看著他走進教學樓,直到那片短暫的白被教學樓裏的黑色吞噬,那一刻,竟讓我不自禁的想起四年前我第一次目送夏木去寢室樓那晚,他的背影同現在一樣孤獨而又倔強。

一到公司便開始開會,開完大會開小會,幾場會議下來,已經是晚上五點多鍾,期間除了幾個商務電話外,沒有任何夏木的消息。我給他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關機,我猜想他一定是在家裏,我正準備下樓,秘書突然敲門進來告訴我,廣州網站技術方麵出了點問題要我馬上趕過去,就這樣我馬不停蹄的去機場,馬不停蹄的飛去廣州。白雲山機場我再一次撥打夏木的電話,仍舊關機,我看了一眼時間——晚間11點,“想必是睡了吧!”我安慰著自己,編輯一條短信發過去“夏木,我去廣州了,沒慶祝上,回去一定補給你!”

到了廣州幾個高層領導連夜開會討論,等到廣州那頭的事情辦妥以後,已經是7月中旬。夏木的電話打不通當時我隻是希望快點結束,快點回南京。

廣州這邊的事情剛剛辦妥,運營部副總侯傑介紹一個廈門客戶給我,那個人對我們團購網項目很感興趣,於是,我又飛去了夏門,從見麵、洽談、再到簽訂合約,這一切全部結束後我回到南京時已是九月。

我迫不及待的推開公寓的門,冷清清的屋子裏找不到夏木的身影,隻有夕陽斜長的影子肆意的在地麵上緩慢轉移。屋子裏跟3個月前一樣,沒有什麽變化,掛在陽台上洗過的衣服落了一層灰,桌子、沙發、廚房都蒙上了灰塵,看樣子很久已經沒有人住過了。

“夏木!”“夏木!”“夏木!”我站在客廳裏喊,聲嘶力竭的喊,除了我的回音和被聲音震顫的杯子在瑟瑟發抖外,沒有任何應答。我開車跑到杜旭那裏,見到我時,杜旭剛準備睡覺。

“杜旭,夏木呢?”我直奔主題,雙手按著他的肩。

“夏木?”他對我突然造訪有些詫異,“他畢業就走了,你怎麽才知道?”

他端一杯茶水給我,關掉電視裏爛俗的廣告。“去哪了?”“好像跟李玉岩回東北了,我倆也很久沒聯係了!”

“李玉岩?”“對,就那個姓李的,你見過!”

“為什麽?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跟他走?”我抓狂不解。

“他不是跟你說過嗎,說一畢業他就走!”

“操!我以為他是開玩笑呢,他他媽還真走啊!”

“夏木說他喜歡你!所以必須走!他說時間到了!”杜旭這句話我沒聽明白,“他說他看到李先生就像看到從未遇見過你的若幹年後的他自己,李先生為了陪夏木無條件的辭掉了工作!”

“我他媽還能為他去死呢!”我用拳頭狠狠的砸在茶幾上,塑料杯子被震的東倒西歪,杯子裏的茶水斷斷續續的流淌著。“陳浩,你怎麽還不明白呢!夏木是不想害你!”

“什麽害我?害我什麽了?”

“他是gay,你不是!”杜旭停頓了,我也停住了。

“是不是gay就那麽重要嗎?兩個人之間的感情難道還不如一個同性戀的身份?再者說,為什麽你們喜歡男的就叫同性戀,我也喜歡男的,怎麽到我這裏就不是了呢?”

“陳浩,你怎麽就不懂呢,你現在身份地位都有了,這是在中國!你知道萬一你的同事你的客戶知道你是同誌,會對你產生多麽大的影響嗎,你的未來都會毀給這個身份!”

我沉默了,大把大把的抓著我的頭發。

“你記不記得有幾個月夏木不停的給你相親?”

“嗯!”

“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你的一個女下屬看出來你倆的關係了,這個女的,可能對你有點意思,於是就四處散播。你不上網你不知道,那段時間你們網站BBS裏專門有一個帖子寫這個,為了不讓別人懷疑你,夏木不停的給你相親,還借我表妹做他女朋友然後不停的去你們單位。這樣,這件事才平息下來。”

“他怎麽從來不告訴我啊?”

“告訴你有什麽用,把女員工辭掉,還是把所有知情者辭掉,人言可畏難道你不懂麽?”

“你有他聯係方式嗎?他在東北哪裏,鬆原?長春?沈陽?哈爾濱?”

“沒有,他畢業後一直沒聯係我,我找過他好多次,聽別人說他好像連名字都換了。”

“為什麽啊?”

“陳浩,你是真的不懂還是裝糊塗?”

從杜旭那裏走出來,我冰冷的身子瑟瑟發抖,開著車在華燈閃耀的夜裏回去仙林,可是,夏木,我不敢進去,我怕,我在門口站了很久,就是不敢開門,那夜,我站在樓底下,坐在花壇上,看著我們的家,看著萬家燈火而隻有我們的小窩黑漆漆一片,就像我沉重的寂寞一般。

我腦子裏浮現著你短暫又美麗的笑,原來那一麵竟是訣別,如果我能預料到,我怎麽可能放你走呢!

2009年10月,我陪來自澳大利亞的一個合作夥伴去北京看了國慶60年的閱兵儀式,我天真的希望能在某個街角一轉身就能看見你,你依然掛著深深的酒窩,露出潔白的牙齒,微笑著。因為,我們約好的,要一起去北京,一起看閱兵。

2010年2月,春節,王菲站在春晚的舞台上低吟淺唱著“隻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想起那年操場上,你拘謹的紅著臉唱歌的樣子,我潸然淚下。

2010年3月25日,我二十五歲生日,收到一個沒有地址的包裹,是一件ZARA限量版男士短袖T恤,我讓快遞公司幫我查詢好久,他們說包裹來自西安,我繃緊的神經鬆懈了,夏木,是你嗎?

2010年4月,我認識了一個女人,叫章惠,美麗、大方、機靈,沒多久我們倆便上了床,漸漸的我要把你忘掉了。

2010年6月,章惠懷了我的種,我答應娶她。

2010年6月28日,我婚禮前第十天,我接到一個來自長春姓李的男人的電話。

“你是陳浩嗎?”

“我是,你哪位?”

“我是李玉岩,夏木,夏木你還記得嗎?”

“記得!”我屏住呼吸,聽他講關於你的消息。

“你能來接他嗎?”他說話很慢,像剛哭過。

“接他,好啊!他好嗎?”夏木我們終於要見麵了。

“不好!”幹淨利落的兩個字。

“怎麽了?”我慌亂。

“他——死——了!”

“......”我腦子一片空白,我的手瑟瑟發抖,我的雙腿不聽使喚,身體順著牆滑落而下,蹲在地上。這是幻聽吧,我最近經常耳鳴,時常把對方講的話聽錯;這是玩笑吧,一個無聊的人冒充李先生打來的一個騷擾電話;這是夢吧,我要結婚了,對你放心不下,擔心你,怕你受欺負,怕你再被別人騙,怕你被人冷落時再也不會有人陪在你身邊,日有所思,所以我做了一個很邪惡的夢,夏木,對不起!夏木,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在詛咒你,我不是故意在詛咒你!

“6月26日那天他從西安大路中銀大廈第二十一層跳下去了!”

聽完李先生的這句話我無法挪動身體,甚至已經沒有力氣說話,沒有力氣哭出來,我腦子裏閃現著躺在血泊中的你,我看見你輕輕一躍紛飛的淚水,那每顆淚水現在正在一顆一顆的拍打著我的臉,灼燒著我的心。

我拖延了婚期,隻身一人去了長春,見到李先生他蒼老了很多,一臉憔悴,他把“你”交到我手裏,還有一個被塞滿的塑料拎包。

2010年6月31日,長春飛回南京的飛機上,這次,你坐在裏側,我坐在外側,恍惚間,一切回到了2005年國慶,那是我們第一次坐飛機,我問你第幾次打飛機,你嬌羞的用雜誌蓋住羞紅的臉,可現在,坐在我身邊的你,安安靜靜,耳朵上沒掛著碩大的耳麥,也沒不停的發短信,隻是很安靜的坐著,不聲不響。

我翻開那個塑料拎包,掏出來的第一樣物件是一個深灰色zara限量版男士T恤,和我生日那天收到的那件一模一樣,我的眼睛一下子濕了,這是我們倆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大小、款式、顏色相同的衣服。掏出來的第二件事物是一本厚厚的日記本,日記本第一頁寫著“第二十五天,浩子,我找到工作了,在一家房地產策劃機構做文案策劃,李先生在印刷廠做了工人!”“第三十三天,浩子,離開南京一個月了,你一共給我打了115個電話,36條短信,浩子,別找我了,對不起!”“第六十二天,浩子,我轉正了,還漲了工資,高興吧!”“第七十七天,浩子,你們團購網太火了!加油!”“第七十九天,浩子,我跟李玉岩吵架了,他抱怨我不能跟他幹那事,還打了我,浩子,想你了。”“第一百二十二天,浩子,我換工作了,還是房地產行業,哈哈!”“第一百七二天,浩子,我在重慶路看見我爸了,他來長春了,我沒認他,隻是遠遠的看著,他老了,老了很多。浩子,你說我這麽做是不是不對?”“第二百五十天,浩子,聽到王菲唱的《傳奇》了嗎?想南京了,想你了!”“第二百七十天,浩子,長春也有ZRAR了,我買了兩件T恤,一模一樣的,你一件我一件,生日快樂,老頭子,你又老了一歲。”“第二百八十天,浩子,李先生越來越離譜,他監視我,看我短信,查我電話!”我翻著看著,淚水連連,顧不上去擦,任冰冷的淚水在臉上滑落,日記後麵有幾頁仿佛被撕去,時間銜接不上,“第三百十一天,浩子,我得病了——尖銳濕疣,醫生態度很不友好,我怎麽會得這個病?”“第三百十五天,浩子,我想可能是大兵強子傳給我的,醫生說我發現的很晚,他說情況不樂觀,還責備我隻顧玩樂,沒早點治療,浩子,我該怎麽辦?”“第三百四十天,浩子,李玉岩去我們單位大鬧,硬說我跟我的同事關係不正常,他告訴所有人說我是同性戀,老總要我寫辭職信!浩子,我有點不想活了,不知道能不能在看見你了以後。”“第三百六十三天,浩子,昨天李玉岩堅強了我,他發現我後麵有問題就對我大打出手,說我裝純潔,其實就是個爛貨!還說跟我來長春,他腸子都悔青了!浩子,我想死!很想死。”

我頭靠著椅子,止不住的淚水沸騰著雙眼,飛機外,雲層漂浮,可我,竟清晰的看見你的臉,還有你哭紅的雙眼,你問我你該怎麽辦,你說你不想活了,你說你很想死。

“第三百六十四天,浩子,有一天我走了,你會想我嗎?”

2011年2月,我跟章惠移居澳大利亞。章惠要我把仙林的房子賣掉。

2011年3月25日,還是我生日那天,一對中年夫婦要看房子,我開車來到仙林,你走後我將近兩年沒來這裏了,聽說大坑被取締,好多道路也被改造了。

我領著那對夫婦來到樓上,打開房門時我雙手發抖,女人推開房門徑自進去,我站在門口遲遲不敢進,自從你走後,這房子便一直空著,屋子裏的陳設一如你走之前,一個盆一個碗都沒有動過。我不願看,好像一睜開眼睛就能看見你不是在臥室、沙發就是在廚房的背影;我不能看,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一下子全都湧現出來,就好像你根本就沒有走,你根本就沒有離開。

那個女人一隻手挎著拎包,一隻手叉在腰際,對著屋子指指點點“采光不好!”“窗子太低”“家具陳舊”“洗衣機居然是壞的!”挑完客廳,我們走進臥室,“這床太小怎麽睡人?”她坐在**,床子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那聲音多麽熟悉,他刺激著我的耳膜,刺痛我的眼膜。

“壁紙還不錯!”女人用手摩挲著壁紙,右手食指在壁之上順次的劃著,“咦,怎麽在這上麵寫字啊?”女人鄙夷的看了我一眼,我湊過去,床頭旁邊的壁紙上寫滿密密麻麻藍色的字,我一直把那當做印花從未在意過,我湊近那一行行密密麻麻字跡工整的文字,他們像無數個炸彈,瞬間把我擊倒。

“2007年3月15日,浩子,你已經三天沒回來了,你去哪了,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2007年3月23日,浩子,我病了,發燒,說不出話來,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2007年3月25日,浩子,生日快樂!你回來吧,我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2007年4月6日,浩子,房主來收房費和水費,我的錢花光了,你快點回來吧!”

“2007年4月8日,浩子,我怕黑,很怕,你是不是不回來了?”

“2009年6月27日,浩子,我走了,衣服我都洗了,掛在陽台上記得收回來。電視櫃下麵第一個櫃子裏是放**的,第二個櫃子才是放襪子的,別再弄混了。買了新的牙刷、牙膏都是黑人那個牌子的,剃須刀充滿電了,足夠你用幾天的。以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胃不好就別總喝冰鎮啤酒,按時吃飯饑一頓飽一頓胃受不了。遇到合適的女的就結婚吧......浩子,我想告訴你——我——愛——你”

我盯著那些字心如被電擊般猛烈震顫著,蹲在地上抱頭痛哭“夏木!我——想——你!”

謹以此為獻給夏木,6月26日冥壽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故事結束了,謝謝各位閱讀。六月中旬我準備去趟南京,看看夏木他們當年的住處,看一看仙林。寫完這個故事,我的心像被挖空了似地。謝謝各位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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