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個多小時後,裴景軒和老湯的身影顯現。裴景軒一身西裝,帥氣逼人,風度翩翩,輕易地掩蓋了所有人的風光,他周邊的人全都暗淡。

程江南迎了過去,接過他手裏的箱子,“我來吧。”

裴景軒偏開,沒讓她幫忙,卻傾身抱了抱她,“怎麽會來接機?”

“不想我來嗎?”

“不是不想,是太意外了。”他在她的臉上親了一口,並不露骨。在他牽她的手時,她無意識地抹了抹被他親過的地方,遲滯了一下。

一路上,並沒有什麽過多地交談,裴景軒一直握著她的手舍不得鬆開,揉了又揉,捏了又捏。程江南也很安靜,在他提出想回家吃飯時,主動去超市買了菜。

回到公寓,她去了廚房做飯,他去衝涼。

數十分鍾,裴景軒一身清爽,穿著睡袍走出來,進了廚房,從背後將她抱住。程江南身子一凝,停在原地,連菜都忘了切。

片刻,她要動,裴景軒壓住了她的手,“你不開心?”

他看出來了!

其實,她一直掩藏得很好的。

“你……怎麽知道?”她問。

裴景軒把頭壓在她的頸側,“你不是一個平白無故會耍性子的人,卻突然跟我發火,你說是為了學業上的事,但我覺得不是。另外,你這段時間的留言雖然沒有什麽紕漏,但發微信的時間推遲了好久,顯然,讓你不開心的是我。”

裴景軒的細心和推理能力都讓人害怕,如果他真的要報複,誰能逃得脫?

“既然你猜出來了,能猜一下我不開心的原因嗎?”她問。

裴景軒鬆開了她,改用手牽著她走向客廳,“我沒有特異功能,怎麽猜得出來?不過,既然是因為我,我想知道原因。”

“原因……”程江南略思忖了一下,抬頭去看他,“裴景軒,你就是景哥哥,對吧。”

“……”饒算是裴景軒,在她揭破這個的時候還是明顯驚了一下。他把身子側倚在了沙發上,臉沉著,看不出喜怒,“你是怎麽知道的?”

程江南沉了眸,看著地板,“有人告訴我,然後我去查證了。”她沒有說出裴慕陽來,知道裴景軒重視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不想當破壞者。

“對,我是。”裴景軒點了頭,倒是幹脆。

空氣,一時陷入某種靜默中,靜得壓抑。

“那人還說了什麽?”她不指名道姓,他也不追問,隻問這個。

程江南如實回應,“他說你很恨我,跟我在一起是為了尋找機會報複我,讓我生不如死。”

“你是怎麽想的?”他隻問。

“我開始也是這麽想的。你明明早就知道我是誰,起先不斷地提醒我,想要我記起,後來卻閉口不提了,這讓人不解。還有就是後來,你不斷地接近我,對我好,讓我愛上你,卻想盡辦法隱瞞你就是景哥哥的事實,這些都不符合常理。那人說,你剛斷手的時候,曾喊過要‘殺了她’,那個她就是我。我覺得,應該是的。如果不是我,你的手就不會斷……對你來說,手斷了就意味夢想破滅,這可是深仇大恨!所以,你恨我,想殺我,也是正常的。”

裴景軒沒有馬上接話,隻看著自己腕下的那個疤。

好一會兒,他才出聲:“後來呢?後來你怎麽想?”

“我覺得,與其聽了別人的話在這裏胡思亂想,不如親口問你。”

他終於投來了讚賞的目光;“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他扭過身去,扳住她的肩與她相對,“江南,坦白說,最開始的時候我的確恨過你,恨你自私,為了救自己的弟弟不惜拿別人抵命。在醫院的時候,我也確實不願意接受斷手的事實,喊過要‘殺了你’。其實那時,我更恨的不是自己斷了手,而是我全身心信任的人竟然會揭發我。”

這話,說得程江南無地自容,已經沒辦法麵對他,尷尬地偏開了臉。

裴景軒將她的下巴拉了回來,逼著她看自己,“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想通了很多事。你那時才八歲,隻是個孩子,心智並不成熟,不管做什麽都是值得原諒的。所以,我不再恨你,而是把全部的精力轉移到了別處。在一統天下見到你,我之所以會生氣,是因為你的工作牌上寫的名字是鄔梅梅。我覺得你有意忘掉過去發生的一切,連自己的名字都改掉!”

難怪,他當時念了她的名字後,臉色會那麽難看,還叫自己不要出現在他麵前。以前不解的謎,此時終於解開。

“那天,我是代鄔梅梅的班。”她輕聲解釋,其實這話,早就說過。

“我叫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是真的不想跟你見麵的意思,把你開除也是出於這種想法。雖然不恨你,但當時的我並不想看到你想到不美好的過去。不過上天弄人,又老讓我碰到你,碰著碰著,就愛上了。而在這個過程中,許多誤會被解開,又讓我有了新的發現。比如說,你的腳就是為了救我而斷的,你頭痛了十六年,隻是為了想起我的樣子,你冒著會被責罰的危險執著地想要找到我的親人,你在平安堂裏把我供起來,你參加鋼琴比賽拚盡全力想得到第一名,全是為了我……太多了。程江南,這樣的你,想不愛上都難啊。”

程江南對上了他的眼,他眼裏全是溫柔,她把手放在了他的膝上:“其實就算你什麽也不說,我也想明白了,你是不會報複我的。”

“為什麽?”裴景軒感興趣地問。

她垂了眸:“因為你是裴景軒,以你的智商,要報複我又何必把我放在自己身邊看著心煩?又何須假裝溫柔,何必花時間幫我做那麽多事,為我解決那麽多麻煩?你完全可以設另一個陷阱,輕輕鬆鬆,毫不費力,把我整到生不如死。你肯在我身上花時間,花心思,絕對不是想報複,而是真的想和我在一起。”

她把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分析得透透徹徹。

“其實真正讓我無法釋懷的是,你不肯告訴我,你就是景哥哥!”

這話,惹得裴景軒暗了眼眸。

“其實最開始,我並沒有隱瞞的想法,也曾和你談到過這件事,但你的反應讓我擔心。我怕把自己的真實身份表露出來,你真的會做出傻事來,便隻能繼續保密。”

原來是這樣!

是她太遲鈍,他表露出了這麽多,她卻什麽都沒看出來。甚至在他說願意做景哥哥的替身時,都僅僅隻是驚訝。

“後來,我一直努力想讓你忘掉景哥哥這件事,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你始終無法做到,便隻能通過王金全告訴你,我還活著,活得很好。”

的確活得很好,很優秀。

程江南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他手上,“你不該瞞我的,你這樣隻會讓我更自責。你的手是因為我而斷的,我應該承擔責任。”

裴景軒頗為無奈地去撫她的發:“就是因為怕你過度自責,讓自己日子不好過,所以才不敢說出來。江南,有時放過自己就等於放過別人,你這樣執著下去,我該如何是好?”

他的一翻話把程江南說得愣在了當場。從小父母雙亡,奶奶沒有文化,嬸嬸霸道,叔叔慈軟,她身邊一直缺少能幫忙指明方向的人。遇到事,便隻能自己麵對,自己解決。她以為這樣做才是符合道德準繩的,卻從沒想過,有時道德也會害人。

眼前的裴景軒滿麵疲色,這期間,自己給他找了多少麻煩?

“對不起。”

她真心道歉,覺得虧欠他太多太多。

裴景軒將她拉了過去,縮在懷裏:“其實,你沒有什麽地方對不起我的。現在沒有,以前也沒有,反倒是我,欠了你很多。十六年前因為擔心中途出事,我沒有把暗號寫全,在你離開後,臨時加了反回符號上去,這也造就了你亂指卻正好亂中了我的結局。我的手會斷跟你沒關係,反而你的腳,為了救我而斷,是我對不起你。”

這話並不能讓程江南徹底放下包袱,“這事自然怪不了你,你有提醒過我要再去看曲譜的。而我當時給嚇蒙了,卻忘了這回事。”

“那便是我們兩個人的錯,誰也怨不得誰。”

裴景軒的總結讓程江南無話可說,隻將頭傾在了他肩頭,去撫他的右手,“好在你現在混得這麽好。”

“也好在你能再次出現,再次成為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人。”他低頭,去吻她的臉龐。麵前這個女人,他愛得快要瘋狂了。

所有的誤會都解除,過往也都攤開,兩個人都覺得輕鬆,輕鬆過後,覺得感情更深厚了。

“景哥哥。”程江南低低呼著,閉閉眼,仿佛那個漂亮的男孩又站在了眼前,朝她溫和地笑。

裴景軒輕輕應,從來沒有哪一刻,在聽到“景哥哥”這三個字時,會這麽開心。

程江南眯著眼在他懷裏窩了一陣子,探出頭來看他,“你當時怎麽會認出我來?”這是另一個未解之謎。八歲到二十四歲,跨度不是一般地長,自己的樣子早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