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恍然間,我想起一件塵封已久的往事。
那是2008年的春天,整座京城都沉浸在即將開辦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巨大喜悅中。大街小巷裏四處飄揚著“北京歡迎你”的歡快旋律,“貝貝”、“晶晶、“歡歡”、“迎迎”、“妮妮”五個小家夥幾乎成為了整個國家的“寵兒”。莫娓娓更是對其情有獨鍾,就連做習題都要用印有福娃圖案的筆記本。彼時我們高三,正處於水深火熱的階段,慘無人道的“中國式高考”將我們折磨的體無完膚。再補習課又一次霸占了得之不易的周末之後,我們四個人難得一致的作出了一項重大決定:逃課去觀瞻剛剛竣工的水立方。
四個穿著寬大校服的美麗少女,手牽手走在人潮擁擠的公路上,不時有行人回頭朝我們注目,更有甚者還拿出相機拍下了照片。我們捂住臉,迎著夕陽向前奔跑,感覺吹過的晚風也充滿棉花糖甜甜的味道。那個時候多好呀,未經世事,純真無暇,仿佛一切都是白色的。那個時候的我也是白色的,幹淨猶如一張未曾渲染的紙,還相信未來更加美好。
那一天,我們沒有看到水立方。
但那一天,我們發誓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妹,一起到老。
現在才明白,原來誓言是最不可靠的東西。
“我出去吸根煙。”白堤起身,率先打破此刻宛若靜止的沉寂,“你們慢慢聊。”
“小喬。”莫娓娓輕輕牽過我的手,語調飽含著小心翼翼的討好,我看出她有些害怕此刻的我,這令我感到些微的心酸,“你……你瘦了。”
“最近比較忙。”我笑,我現在也隻有麵對她的時候能夠笑的出來,“沒有按時吃飯。”
“你這樣不好。”她秀眉緊蹙,“對胃不好。”
“我知道,可惜沒辦法,我要工作,才有錢吃飯。”
“吳世勳呢?你們不是結婚了嗎?他為什麽不養你”
我憤怒的望向粟沉,她依舊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好像所有人都應該對她俯首稱臣。以前我尚且認為這樣的她氣壯山河,而如今,我開始厭惡起她的倨傲。
“我四肢健全,智商達標,不需要依靠男人生活。”
“真偉大。”她不屑一顧的笑了笑,說,“葉涼喬,知道我有多討厭你這副無辜的嘴臉嗎?”
“我沒指望你喜歡。”心底仿佛被螞蟻突兀的咬下一口,從而引發了一場**氣回腸的疼痛,“何況我也不在乎。”
粟沉甩掉龍香試圖阻斷她的手,繼續說道:“你不在乎。是呀,你在乎誰呢?你拋棄鹿晗,丟下我們,頭也不回的去了加拿大,然後又自作主張斷了跟葉家的聯係,你知道葉阿姨因為你心髒病發作,送進醫院搶救了三天三夜;你知道鹿晗從上海回來,得知你離開的消息後要去找你,發瘋似的把車速飆到300,險些出了車禍;你知道吳世勳為了你離家出走,吳家上下亂成一團,吳伯母也臥床不起。這些你知道嗎你會在乎嗎?你他媽的隻在乎你自己!”
“沒錯,我是隻在乎我自己!我最好的朋友,跟我喜歡的男人有染;我喜歡的男人,竟然是我的表哥;而他居然是導致我失去貞潔的罪魁禍首!我最愛的爸爸媽媽,也不是我的親生父母……我能怎麽辦我應該怎麽辦如果連我都不在乎自己,還會有誰在乎我呢?!”
“喬兒……”龍香試圖打破這份令人窒息的歇斯底裏,也隻有她敢於驅除空氣中正在耀武揚威的火焰。但這一次我不會允許她再扮演知心姐姐。今天的主角是我,其他人的任務,就是乖乖地看完這場戲。
“小香。”我抬頭輕輕掃過她焦急萬分的臉龐,隨即搖了搖頭,卻在無意中降低了音量。“你也覺得,我很自私,對嗎?”
“不是,我……”
“我會跟媽媽聯係的。”我說,“也會讓吳世勳回國向他的父母道歉,但鹿晗,抱歉,他的事情,與我無關。”
“——啪。”
一扇清脆的耳光。
是粟沉送給我的見麵禮。
“葉涼喬,鹿晗是瞎了眼,才會愛上你。”
我仍然微笑,腹中的小生命提醒著我,要時刻保持良好的心情,“無所謂了不是嗎?他已經結婚了。”
“誰告訴你他結婚了?”
我赫然抬頭。
“初琢死了,自殺。”龍香眼眶通紅的開口,“就在鹿晗婚禮當天。”
未等我吞咽下這條難以置信的噩耗,耳邊卻又響起粟沉不容置疑的聲音,“跟我回去,否則,我會把吳世勳販賣毒品的事情通報警方。”
一陣潮水洶湧而起,我被席卷進這片無邊的黑暗深淵,身體緩緩下墜,最終悄無聲息的溺亡。
“她們怎麽曉得我在首爾”
“不知道。”
“能在咖啡店裏重逢,是巧合嗎?”
“或許吧。”
“就連世勳的事情也查到了,真是好手段。”
“她們不是普通人。”
“嗬嗬。”我勾起嘴角,笑意卻未達眼底,“白堤,我拿你當朋友。”
“我也是。”她抬頭,目光如炬的望過來,“葉涼喬,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所以隻有我可以讓你出賣,對不對”
空氣中凝結起一絲欲說還休的緊張氣焰,它們衝破圍欄叫囂著撲麵而來。白堤掐滅手中浴火重生的煙,精致麵容逐漸浮上一層虛無的寒霜。我莞爾,清楚自己成功激怒了她。
“你懷疑我”
我搖頭,在她臉色漸緩的刹那接著說道:“我確定是你。”
“——砰!”的一聲巨響。
有什麽東西碎落滿地。
“葉涼喬,我終於明白了為何你會被閨蜜欺騙、眾叛親離。”白堤拎起背包緩緩朝我走來,她的眼眸內仿若圈養了一頭凶狠躁動的小獸,嚎叫著伸出長滿利刺的巨爪,指端散發出鋒利而哀戚的光芒,“因為這樣的你,根本不配擁有朋友。”
我想起柳雪向我坦白那天對我說過的話:“知道你為什麽得不到幸福嗎?”
“因為你不配。”
因為我不配。
白堤走了,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心裏不是不悔,也懷疑過是否真的誤解了她,但殘留的自尊心不允許我回頭。我曾經無條件的相信過一些人,可“信任”帶給我的並不是坦誠相對,而是永無止境的隱瞞與背叛。我明白不應該以偏概全,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再寬容也是凡人,終究跨不過世俗的門檻。
所以她的離開隻是讓我心底悄然的酸了一酸,然後繼續謀略起我的逃跑計劃。
沒有人會對你一陪到底,有些路,你隻能硬著頭皮獨自頑強的走下去。
我準備乘火車到大邱。
粟沉的警告並沒能令我知難而退。做了近十年的朋友,我當然清楚她隻是在狐假虎威,吳家和鹿家決不會讓她去警局揭發吳世勳的罪行。都說家醜不可外揚,這種背景雄厚的世代家族更是如此。粟沉父親的公司最近被查封待審,她迫切需要吳氏集團的救助,而前提就是她必須把我們兩個帶回國。
這便是她此次前來的原因。
不是為了我。
是為了利益。
“娓娓,謝謝你。”我輕輕握住不遠處骨骼嬌小的手,笑著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一切。”
“小喬,你別怪粟沉,公司是她外公一生的心血,她拚了命也要保住它。”莫娓娓的臉上呈現出一抹無可奈何的憂傷,她再不是從前無憂無慮的天真少女了,“她也是情非得以。”
“我能理解。”我點頭,“反正友誼是最不值錢的東西,連一張北京飛往首爾的機票都買不來。”
“小喬……”
“娓娓,這麽多年,我一直有件事情想問你。”車站旁的咖啡廳總是擁擠而喧嘩,這裏聚集了太多無家可歸的浪子,“但始終沒找到合適的時機,我覺得今天是時候了。”
她的臉色陡然間變得蒼白不堪,眼神也開始遊離起來,“你要問……什麽”
“我被□□的時候……”耳邊忽而傳來火車進站的鳴笛聲,帶著一股無法言說的哀愁,“你是不是在現場”
當我在絕望掙紮中捕捉到那抹熟悉身影時,原本消耗殆盡的希望又重新燃燒起來。我用力呼喚她的名字,朝她所在的方向不停揮手,本以為自己即將獲救,卻在下一秒看到她轉身頭也不回的離去,背影倉皇而決絕,被夕陽的餘暉拉長成一道鮮血淋漓的河。
“娓娓,你知道嗎?”我凝視她美麗的杏眼,接著雲淡風輕的開口,“我最難過的,不是失去了貞潔,也不是被一群禽獸□□,而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最需要她的時候卻選擇放棄了我,你不會懂得,那一刻,我寧願死去。”
“小喬,我……”淚水沿著她姣好的麵容潸潸滑落,滴在桌麵形成一個又一個透明的漩渦。可是,她又哪裏曉得,就算淚水也無法彌補當初我承受過的那些痛,痛進骨髓裏,安營紮寨,無論如何也不要離開。
這件往事憋在心裏那麽久,久到生了瘡,病入膏肓,再無救治的可能。
“粟沉說被教訓的是柳雪,我……我害怕,害怕弄出聲音後被他們發現,會把我一起……小喬,對不起,對不起,這些年我始終很內疚,我……”
“我不怪你。”她不可置信的抬眸,眼眶通紅的看向我,“我已經沒有力氣再怪任何人了。”
將杯裏的藍山一飲而盡,我背起書包,起身說道:“我要走了,想最後拜托你一件事。”
“隻要能幫到你,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你們找到吳世勳了,對嗎?”
莫娓娓猶豫片刻,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他一定被父母軟禁了。”我輕笑,隨即遞給娓娓一張紙條,“這是我在大邱的地址,告訴他我隻等他兩個星期。兩周之內他不來,我就打掉這個孩子。”
“娓娓,再見了。”
四周如海的人潮迅速把我淹沒,我抬頭望了望頭頂湛藍的天空,登上了開往另一座城市的火車。
我相信莫娓娓,她不會出賣我。
因為這是她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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