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妾記得前幾日在亭苑中碰巧見過貴妃,她的言辭略有奇怪,不知是否和今日之事有關聯。”吳妃梓茜暗自向後退了一步,她伸手攏住烈宸風一雙冰冷的大掌,護在手心裏,似是在為他取暖一般,然而烈宸風卻似是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目光哀拗痛苦,略帶疑惑的向上輕挑下劍眉,匆匆問句:“雪嫣都和你說了些什麽?”

眼中晃動著一抹失望與難過,雖然早已猜測到烈宸風會做出如何反應,卻不知預想與現實帶給自己的感覺竟是截然不同,設想中梓茜以為當烈宸風問及自己這些的時候,她完全可以裝作一副冰冷的,絲毫不傷及心緒的模樣,奈何如今,當她看到他眼中急切的疑惑,那暗黑色奔湧的悲傷,她便知即便尹雪嫣離開陳國,永遠不再回來,即便如此,他烈宸風的心也不會為自己綻開哪怕一秒。

就好像她尹雪嫣消失了,他烈宸風的心也死了一般,想到這裏,吳妃梓茜的心便像是被什麽拉扯一般痛不欲生,但她卻不能夠表現出來,她隻能將這苦澀咽下肚中,不讓任何人窺見到一絲一毫,除了不想在這個時候添亂之外,她更不想向任何人示弱,不想讓任何人知曉她的心思,嘲笑亦或是憐憫此刻都像尖利的刀鋒,一下下毫無預警的割傷她的尊嚴。

“貴妃那一日說話有些奇怪,先是問臣妾是否……是否恨她,後又對臣妾說要臣妾好生對待皇上。”吳妃並未抬頭,隻是低垂著頭,雙手捧著烈宸風一雙大掌,尹雪嫣離開,她心中也有千百種滋味湧上心頭,無論哪一種,都不能用“解脫”這詞來形容。

誰也不知,尹雪嫣離開這漪瀾宮,對於陳國後宮的宮人來說,究竟是福是禍,沒有人能看懂烈宸風,陷在愛裏的人,從不需要什麽理智。況且他烈宸風原本就很是偏執。

烈宸風身形微微頓住,他慌忙將自己一雙大掌從吳妃手中抽出來,素手傳來隱隱的痛意,吳妃卻並未出聲,隻是微微蹙了下秀眉,一雙如水眼瞳卻隻是盯著自己掌心的方向。

“沒了?就這些?雪嫣隻同你說了這些?”烈宸風似是不想相信,也似是不敢相信一般,他語調突然拔高,窗外光線將他高大身影罩在梓茜纖弱的身軀上,那暗黑色的影子,絲毫沒有形狀可言,除了心冷,便是心冷。

一室之內,互不相視的二人,各懷心思。

“回皇上,貴妃就說了這些。”吳妃並未隱瞞,那一日她記憶深刻,明媚的陽光,灼熱的盛夏,蹁躚起舞的彩蝶,繚繞的花香,是那樣美好的景象,她原本就不曾忘記,她還記得當時自己驚訝的表情,現在想來,她突然很好奇,當日的尹雪嫣是不是早已把一切都看的透徹?

她知吳妃梓茜是深愛著烈宸風的,這不同於其他競相爭寵的妃嬪,她的愛深沉,卻也常常被烈宸風忽略的不見蹤影。吳妃梓茜不曉得尹雪嫣是如何看得出,更不知她那時是不是已然生了逃離陳國的念頭。

“哈哈哈哈哈……”忽的,這偌大的漪瀾宮內突然爆發出狂熱的笑聲,那聲音幾乎震痛了吳妃梓茜的耳膜,她不可思議的仰起頭去看突然發瘋一般的烈宸風,蹙眉見他笑意裏盛滿濃濃悲傷,一雙眼紅了又紅,灼熱的直到燒出淚來。

直到這一刻,吳妃梓茜才知,原來烈宸風也是會哭的,一國之君,無數人景仰崇拜,卻原來也是有血有肉,哭聲嗚咽,淚水澄滄。

她忽而覺得心疼,伸出手來環住他嗚咽不停的身軀,那原本高大炙熱的身軀,不知從何時開始,竟然布滿了深深涼意,在接觸到他身體的那一刻,吳妃梓茜不禁不經意的打了個冷顫,她聽他像個孩子一般在自己懷中痛哭失聲。

“不可能,你們都在騙朕,都在騙朕,朕的雪嫣不過是在和朕玩捉迷藏呢,她怎麽舍得離開朕,怎麽舍得離開朕的陳國,哈哈哈哈……笑話!”烈宸風哭的幾乎失了聲,眼淚大滴砸在細密絨絨的鋪地紅毯上。

吳妃並未出聲,她隻靜靜地聽著,她知道從這

一刻開始,烈宸風的心便碎了,她亦知道心碎是何種滋味,她早於他先嚐過這滋味,此刻卻隻能默默地看著,心漸涼一分。

烈宸風哭聲減小,吳妃梓茜這才忽而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隻覺胸腔裏一陣發悶,頓了半晌才說:“皇上,這漪瀾宮向來都是幹淨整潔,今日卻偏偏這樣亂,您將鶯兒發放到天牢裏,這漪瀾宮又要有誰來管?倘若有一日貴妃回來了,見到這宮裏慘敗不堪,心中怕是會難過的吧?”

烈宸風忽而不哭,一雙冰冷視線隻是定定的盯住麵前地麵,他嘴角不知何時竟然揚起一抹狠毒的笑意,開口問:“你的意思是?”

吳妃心中一顫,她與烈宸風接觸時間並不多,每每烈宸風去到她的清寧宮,也不過飲酒上月,奏琴吟詩,這般陰鷙的語氣,雖是詢問而已,卻叫她背脊猛然生出一層冷汗,她知自己似是觸碰到了烈宸風的底線,簡言之,若是她繼續為鶯兒求情,搞不好會落得個同鶯兒一樣的下場。

這事若是換做他人,怕是早已閉了口,唯恐惹上禍事,吳妃梓茜此時卻不同,之所以想要救下鶯兒,並不是因為她喜愛鶯兒,隻是因為鶯兒是尹雪嫣喜愛的婢女,如此做,其實是因為她吳妃感謝尹雪嫣能夠將她與這後宮中眾多妃嬪區分開,能夠看出她是真真切切的愛著烈宸風。

若是不曾有這麽多的事情,吳妃梓茜想她與尹雪嫣也該成為這世上關係密切的知己姐妹,然天不遂人願。

“臣妾的意思是說讓鶯兒回來,守護這漪瀾宮……皇上——”吳妃梓茜一句話還未說完,烈宸風卻突然猛力將她推開,梓茜隻覺自己一陣眩暈,耳邊是“咚——”的一聲悶響,隨即額角便痛起來,她下意識的伸手去摸,額頭上似是有什麽緩緩的滴落下來,粘粘的,稠稠的,她勉強睜著眼睛去看,入眼處自己手上摸到的紅紅的血跡。

“皇……皇上……”吳妃虛弱的喊一聲,卻見烈宸風站在原地,那模樣似笑非笑,讓她陌生又恐慌,然後她聽見烈宸風幾近瘋魔的大喊,響在耳畔,令她心痛。

她聽烈宸風聲震如雷,怒然大吼:“鶯兒必須死,所有漪瀾宮的宮女都要死,為她們求情的也要死,哈哈哈,都給朕去死!”

“皇上,臣妾……痛……”緩緩闔上眼瞼,吳妃一隻手捂住胸口,誰也不知,她的痛並不在撞壞滲血的額角,而是一顆血淋淋的心。心若痛,其他便不算做痛了。

清寧宮。

粉紅帷幔輕輕隨風飄**,靈兒正一臉愁容的坐在軟榻的一側,一隻手拄著自己微微發圓的臉蛋,她說話聲音很小,似是在絮絮叨叨。

“娘娘,您都昏迷了七八天了,怎麽還不醒啊,您要是再不醒過來,靈兒就要哭死了,娘娘……”靈兒一邊說,一邊伸手抹眼淚。

自從吳妃去過一次漪瀾宮幫助鶯兒求情,撞壞了頭到現在一直昏迷不醒,禦醫所的禦醫來了又來,嚐百草也來過幾次,他們除了說讓靈兒等著之外,就沒有第二句話。靈兒總覺得害怕,害怕吳妃便這樣離她而去,一想到宮中沒了吳妃娘娘,就像是沒有了依靠,她一雙眸眼便流下淚來。

“靈兒,你怎麽哭了?”虛弱的聲音,蒼白的麵頰,羸弱的模樣,軟榻上的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醒了,她目光呆滯暗帶疑惑的看著坐在自己身側的人,靈兒最近似是受了許多,連以前圓圓的臉蛋都有些發尖。

靈兒原本在哭,絲毫沒注意吳妃的舉動,耳邊忽而響起熟悉的聲音,她心跳驟然增快,匆忙去看,正看到吳妃娘娘已經醒了,此刻也同樣在看著自己。

她突然大笑一聲,淚水還掛在臉上,“娘娘,您醒了,您終於醒了,您知道您昏迷的這段時間奴婢有多擔心嘛,謝天謝地,奴婢就說吉人自有天相,娘娘你肯定不會有事的。”

隻顧著自己一個人不停的說著,靈兒完全忘記了身側的吳妃,等她一大串話說完之後,才發現吳妃娘娘正伸出手來捂著嘴笑著看她,她

這才發覺自己剛才的舉動有些窘,匆忙吐了下舌頭,又蹦跳著走回到軟紗幔旁邊。

吳妃自知自己昏迷了好幾日,情急之下也不去問,她思緒一直停在那日漪瀾宮內,烈宸風咆哮的容顏和陰鷙的話語,吳妃動動唇角,聲音發澀,“鶯兒怎麽樣了?漪瀾宮其他宮女呢?”

靈兒眼角淚水又啪嗒啪嗒的落下來,她伸手胡亂的擦一通,眼睛紅紅的,卻不肯說話,看著靈兒這般模樣,吳妃梓茜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她從不認為烈宸風是個青紅部分的暴君,卻不想尹雪嫣竟讓他變成這般瘋魔模樣,他果真是應允了自己那句諾言,不僅殺了鶯兒,更是要了漪瀾宮眾多宮女的性命。

然而那些性命都是無辜的啊,濫殺無辜何時竟成為了烈宸風的代言詞?想到這裏,吳妃心中便更覺得痛意倍增,她忽而絕望的長歎一聲,喑啞著嗓子小心翼翼的問:“都死了?”

靈兒抹掉臉上淚水,卻忽然咯咯笑了,她偏過頭來看著床榻上的吳妃,“娘娘,鶯兒沒死,漪瀾宮以前的姐妹們也沒死,皇上怕漪瀾宮的其他姐妹調去其他寢宮會被受欺負,便將她們一部分調到了咱們清寧宮,另一部分給了盤纏,讓她們出宮了,至於鶯兒……”

“鶯兒怎麽了?”吳妃麵上有些微急色,匆忙問句,她雙手狠狠地握在一起,唯恐聽到什麽不好的消息。

靈兒無奈瞥了吳妃梓茜一眼,繼續說道:“鶯兒也沒死,皇上特意讓她留在漪瀾宮,說是讓漪瀾宮保持原樣,還說要守護漪瀾宮。”

聽罷靈兒一通話,吳妃梓茜這才算是徹底長籲了口氣,她將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分開,緩緩覆在靈兒一隻手上,嗔怪道:“既是這樣,誰也沒死,為何你剛才要哭?適才可真是嚇壞本宮了。”

靈兒一臉歉意的看著吳妃,稍頃才解釋起來,她解釋的時候,眼中還有著些許的不情願,“娘娘,您現在都這般模樣了,卻還總惦記著要關心其他人,您這個樣子,奴婢覺得心疼,又怎麽可能不哭呢。”說著,她眼角竟又掉下淚水來。

吳妃無奈的看她一眼,忽而笑了,她知這一生無論她如何付出真意,烈宸風的心也始終不可能在她身上,這原本是該傷心的事情不是麽?可是當看到靈兒關心自己的模樣,她方才知曉透徹,人這一生未必一定要從愛情中尋找快樂,友情親情亦可以。

靈兒不知吳妃梓茜為何會笑,她隻是看著吳妃一張蒼白的臉上綻滿笑顏,頓時便停了哭泣,“娘娘,您笑什麽呀?為什麽會突然笑的這樣開心?”

梓茜不知怎麽解釋,她伸手拉住靈兒的手,示意她將自己身子拉起來,靈兒剛伸出手去,吳妃一個猝然用力,兩個人便都直直的跌倒在軟榻上。

“哈哈哈……”

“娘娘,真好玩,哈哈哈……”

兩個人正自笑的開心,殿門處卻傳來沉著磁性聲音,“你們這是笑什麽呢,笑的這麽開心?”

吳妃與靈兒同時愣住,靈兒慌忙從軟榻上下來,一不小心差一點被紫檀木的腳踏絆住,她臉上一紅,別說是笑,差一點就哭出來了。

見到這情形,烈宸風卻絲毫沒有生氣,隻是將視線轉向軟榻上的吳妃梓茜,“你醒了?”

吳妃不知說什麽好,她從沒想過那日之後,烈宸風還會過來看她,此情此景就好似她仍未醒來,就好似她還在迷夢之中,瞥一眼一側靈兒,卻見她低聲說句:“娘娘,您昏迷這些日子,皇上幾乎每日都來陪你的,隻是您還在昏迷中,可能沒有印象。”

聽到這些,吳妃一雙眼眶竟不知何時緩緩湧上一層氤氳淚水,她從不認為是自己的堅持感化了烈宸風,因為她始終有自知之明,她深切知曉尹雪嫣在烈宸風的心中有著不可動搖的位置,那底線她不能碰觸,唯一能做的,便是繼續用自己的方式去愛著這個麵前她唯一所愛的男子,並且給他幸福,即便這幸福與尹雪嫣所能給予的幾乎是天差地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