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景仁宮驀地安靜下來,眾妃嬪均是一副疑惑模樣,沁雯此時算是說中了大家的心思,於是幾個人便放棄了私自竊竊私語,而選擇等待皇上回答。

若這皇上口中即將被冊封為太子的孩子是尹雪嫣所生,那麽尹雪嫣呢?此時又在哪裏?

正在大家等待墨離軒回答的時候,他卻似是絲毫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一雙令人難以和琢磨的視線緩緩落向一側,半晌,空氣都仿似凝結,他才說出一句“雪嫣的下落,你們往後自然會知道,今日時候不早,大家便各回各的吧。”

雖然心中很是憤懣不滿,卻無人再敢提出抗議,就連沁雯都無奈的搖搖頭,在綠畫的攙扶下走出這令她厭煩的景仁宮。

“娘娘,我們就這麽走了麽?雖然傳言那個賤女人回來了,可是她既然回來了,為何遲遲不肯露麵?再有,那個來曆不明的野孩子若是真的當上了太子,以後您豈不是沒有機會了?”綠畫跟在沁雯身後說了一路,滿臉的憤憤然模樣。

沁雯始終沒有說話,她視線始終緊緊盯著景仁宮的殿門,剛才侍立在景仁宮外的幾名身著盔甲的侍衛依舊目不斜視的守在原處。

緩緩握緊垂在身體一側的粉拳,沁雯一雙美目裏慢慢聚滿憤怒,她伸手製止綠畫的不停絮叨,轉頭吩咐句“綠畫,你隨同本宮一起去找太後。”

綠畫正自替自家主子覺得難過,一旦讓尹雪嫣那個賤女人得逞了,德妃怎麽辦?想著想著,耳邊突然聽到沁雯的吩咐,她目光大亮,心想還是自家主子聰明。

景仁宮內室。

尹雪嫣著一件水碧色君子蘭撒花褶子裙,如瀑長發披在瘦削肩頭,正自坐在內室的雕花木**拿著一本《詩經》看,如脂凝膚上灑落點點日光。

香兒站在帷幔外小心翼翼的將耳朵貼在屏風上,聽著外麵似是沒了什麽動靜,這才緩緩吐了口氣,她三步並做兩步快速走到腳踏旁,垂著頭,低聲道:“娘娘,其他妃子應該都走了,您可以出來了。”

尹雪嫣將《詩經》從左手換到右手上,淡淡抬頭瞥一眼,見香兒同自己說話時,胸口一起一伏的,似是有些害怕自己,側目想起昨日自己似是真的將她嚇到了,尹雪嫣心中不禁湧上大片的後悔來。

“香兒,你過來。”尹雪嫣將書放在雕花木床一側,稍稍勾一勾手,示意站在腳踏旁的香兒湊得近些,見尹雪嫣召喚,香兒卻是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待見到尹雪嫣忽而蹙起眉心看著自己時,她這才想起來自己這後退的動作有多麽的該死。

慌忙屈膝跪在地上,香兒的雙肩不停的顫抖著,她原本就懼怕尹雪嫣,自認為尹雪嫣是個不好伺候的主,現下又犯了錯,心中甚是擔憂,唯恐自己這一小小的動作竟害的自己喪了命。

鼻子一吸一嗒,“娘娘,都是香兒的錯,香兒剛才不該向後退的,香兒也不想的,香兒隻是……”不知道要如何解釋,香兒一雙眼珠急得直轉,她總不能直接說自己是害怕眼前這位貌醜如鬼的貴妃的吧?那樣的話,她恐怕會死的更慘。

躊躇半天,香兒有了上文,卻沒了下文,正不知要如何繼續說下去的時候,雕花木**的尹雪嫣卻兀自搖搖頭,她青絲染上金色日光,隨著清風肆意揚起,“你隻是懼怕我,是麽?”

“啊?”沒想到自己這點小心思竟會被尹雪嫣猜個正著,香兒頓時紅了一張嬌俏的小臉,下一秒卻意識到事態的嚴重,她慌了神似的匆忙垂著首給尹雪嫣磕頭,一邊磕頭嘴裏還一邊不停的叫著:“娘娘,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繞過香兒這次吧,娘娘……”

瞧見這場景,尹雪嫣倒是瞪大了眼睛,她怎麽也沒想到有朝一日香兒竟會將自己看成惡魔一般的存在,因為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就隨隨便便濫殺無辜,更不會因為自己猜中了婢女的心思就肆意妄為,秦越王朝不僅僅有皇上在,更有國法在,國法嚴厲,怎能逾越?

隻是轉念想想,尹雪嫣忽而覺得自己心口發痛,這如潮水般不停湧來的痛意,竟讓她驀然覺得喘不過氣。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香兒竟會如此怕她,嗬嗬,兀自笑著,尹雪嫣隻覺自己唇邊一抹無形苦澀蔓延,空氣中竟好似開出一朵灼灼血蓮。

匆匆從雕花木**走下來,踩在腳踏上時,卻差一點因為重心不穩而摔倒,香兒眼尖,忙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似的淩亂尷尬模樣,她趕忙伸手去扶快要摔倒的尹雪嫣,觸到尹雪嫣手的時候,一絲不知從哪來的暖意竟瞬間溫暖了她的心。

“啪啪啪——”內室的屏風旁墨離軒臉上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他伸出大掌來拍了兩下,嘴角上挑,道:“你們這主仆二人,究竟

是誰扶誰呢?”

聽罷墨離軒一句話,尹雪嫣便知道他剛才一定是站在一旁偷看自己與香兒來著,適才的確是自己想要去扶跪在地上的香兒,奈何這重心不穩的問題著實令人頭痛,這一瞬一息之間,竟來了個本末倒置,初衷雖沒變,卻愣是讓香兒扶起了自己。

“皇上,臣妾讓皇上見笑了。”尹雪嫣嗔怒的瞧他一眼,便不再理他,隻自顧自的牽起身側香兒的手,語調溫柔,再不似昨日見到香兒那般激動,那般語無倫次,那般恨鐵不成鋼。

“香兒,你聽本宮說,本宮知道你是怕本宮的,可有些事情,並非隻如眼前所見,你搜尋一下記憶,你入宮已然多久?你腦海之中的記憶又有多久?”尹雪嫣一步一步溫柔引導著,她知道香兒是失了憶,所以才不認識自己,可她卻不能任由這失憶狠絕奪取她的好姐妹。

香兒愣怔的看著眼前緊緊握住自己雙手的尹雪嫣,不知為何,自從她剛才扶起這位貌醜的貴妃之後,她便總覺自己手心傳來陣陣暖意,而這暖意並非來自於自己身體,而是從尹雪嫣身上傳到自己身上的,她不知這其中是怎麽一回事,現在又被尹雪嫣這突如其來的溫柔模樣所震懾,腦子空了又空,想了半晌,竟是沒理解尹雪嫣的意思。

“娘娘,您說什麽?奴婢腦子遲鈍,還沒理解……”香兒皺著眉頭,暗自責怪自己思維愚鈍,迂腐不化,抬頭卻猛地迎上尹雪嫣一雙澄淨雙眸,那雙眸眼竟似是天上仙子一般,純真無暇,帶著深深的關心,香兒一時之間看的傻了眼愣了神,竟忘記了繼續說話,待反應過來的時候,隻覺得自己尷尬無比,鬧了個大紅臉。

墨離軒站在原地默默看著這一切,他知曉尹雪嫣究竟有著什麽意圖,隻是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越是著急,便越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世事無常,或許某個你不在意的轉角,那糾葛已久的心弦思緒便會突然迎刃而解。

“雪嫣,莫著急,慢慢來……”墨離軒心疼的說上一句,身後卻突然響起喧鬧聲,他驀然蹙緊劍眉,明亮雙眸瞬間跌入無邊深邃。

抬手將食指覆在唇上,墨離軒做出一個“噓”的動作,示意尹雪嫣和香兒不要說話,墨離軒甩袖直直奔向內室外,他不知是何人闖進來,但這並不代表他猜測不到來人究竟是誰。

“皇上,奴才無能,太後她……”見墨離軒從內室走出來,陸通慌忙一福身,一張滿是恐懼的臉上扯出一抹無奈來,還未等他一句話說完,身後一道身影已然映入墨離軒眼瞳。

“皇上好膽量,冊封太子這等大事,竟未同哀家商量。”太後由人攙著右手,從景仁宮殿外風塵仆仆的趕過來,殿外幾個身著鎧甲的侍衛原本正一臉嚴肅的侍立在一旁,離得遠了還未看清,揉揉眼睛仔細去看,眼前之人竟是太後。

匆忙伏地行禮,眾侍衛均是一副誠惶誠恐不敢怠慢的模樣,齊聲頌道:“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後隻記得適才沁雯哭哭啼啼的去找自己,原本自己還不甚在意,以為這一次一定又是哪個妃子得了寵,哪位妃子給誰穿了小鞋,哪位妃子受了氣,卻不成想,當沁雯將話語全部說完之後,她竟驚在了原地。

冊封太子可是大事,這不僅是宮中的大事,更是秦越王朝的大事,是秦越王朝舉國上下的大事,皇上怎可如此草率決定?再而那名字換做宸兒的孩子究竟是從哪裏來?他真的是皇上的血脈麽?一連串的問題,一連串的疑問,還未等沁雯哭哭啼啼完,太後便再也坐不住,直接奔著景仁宮來了。

不來還不知,一來可真是嚇一跳,一個妃子的寢宮罷了,再加上還是一座閑置的沒了主子的寢宮,為何會用上這麽多穿著鎧甲的侍衛?這難道是在保護什麽嗎?

墨離軒雖然不太歡迎太後的到來,可這場景他卻避無可避,心中有意將宸兒冊封太子那日,他便已然猜測到了今日這場景,若是沒猜錯,這給太後傳遞了消息的人,除了沁雯之外,怕是再沒了其他人了吧。

“皇額娘,冊封太子之事的確是大事,但此事兒臣思來想去,宸兒是朕最喜愛的皇子,這位子交予他,兒臣是一百個放心的。”

雖然口中叫著眼前這惡毒女子為皇額娘,墨離軒卻恨不得撲上去直接撕扯掉她偽善的麵具,想起杏花林的母妃,想起芸娘,他一時之間,胸口竟悶悶作痛。

“一百個放心?”太後猝然拔高音調,她緊緊蹙著眉頭,視線冷冷的看向墨離軒的方向,“孤可是一百個、二百個、三百個不放心,皇上你口口聲聲說宸兒是你皇子,這皇子怎麽有這通天的本事,竟然一日之間便長得這般大麽?”說罷低聲淬句“還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雜種,冒充皇

室血統。”

“皇額娘,您怎麽能這麽說,宸兒的的確確是朕的兒子。”墨離軒目光清冷,他早知太後會是這般模樣,卻從沒想過一向高高在上的太後,為了阻止自己冊立太子,竟然連“雜種”這種粗鄙之話也說得出口。

不緊不慢的扶著宮人的手走了幾步,找個座椅坐下,望著這桌上空空的杯盞,太後一張原本就黑著的臉便瞬間變得更黑,她忽而用細長的護指急促敲敲桌麵,怒道:“這景仁宮是怎麽待客的,來了半天,竟然來口茶水都喝不到?”

同尹雪嫣一同躲在內室的香兒氣不過,她雖然自詡愚笨,卻也知道今兒個這太後是來找茬的,這內室裏聽的清清楚楚,香兒也知太後是不滿意皇上冊立宸兒為太子,可是皇上當初將整個景仁宮交給自己,自己辛辛苦苦維持著景仁宮的一切,雖不知這其中究竟是什麽原因,如今聽著太後的話,她卻覺得異常刺耳,簡直好像被誰突然從正麵摑了一巴掌,臉上又紅又辣。

“娘娘,香兒去給太後斟茶,香兒待在這景仁宮許久,費力維持著這裏的一草一木,今兒個不想被太後瞧不起,也愧對了景仁宮之前的主子。”香兒微微向著尹雪嫣方向一福身,說著便要向屏風處走去。

尹雪嫣慌忙拉住香兒粉紅色宮衣的一角,小聲道:“香兒,不要……”她素來知道太後心狠手辣,心腸歹毒,不然芸娘也不會被殘害到如此下場,太後這架勢明顯是找茬來的,若是讓香兒出去,不知道太後又會怎樣對待她。

“娘娘,我沒事的,放心吧。”香兒回首示意尹雪嫣不要擔心,低頭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宮衣,她回首嫣然一笑,隨即匆匆步出內室,身後尹雪嫣緊緊揪住自己水碧色君子蘭撒花褶子裙的裙擺,心中隱隱浮現出一絲擔憂。

不知怎地,心中竟有些痛意緩緩蔓延,尹雪嫣將緊抓裙擺的手覆在胸口處,忽而,她想起宸兒來,太後如此氣勢洶洶的過來,怕是目標並不是要找墨離軒理論,而是要對付她的宸兒吧。

思及此,尹雪嫣瞳孔驀地睜大,她小心翼翼的從床榻上下來,走到屏風處的時候,附耳過去仔仔細細的聽,唯恐自己漏掉一絲一縷的信息。

墨離軒正自皺著眉頭,太後護指敲擊著桌麵發出“咚咚——”聲響,香兒從內室走出來,慌忙俯身給太後行禮,隨即拿起桌上茶壺,轉身便要去沏茶。

太後原本就是找茬,誰想還真有個不識抬舉的過來攪局,她斜眼瞥一眼正自拿著茶壺的香兒,隨即將視線無趣的看向墨離軒。

“皇額娘,這景仁宮的茶未必比您那的好喝,兒臣這幾日未去請安,早已思念您那的珍貴普洱,不如皇額娘您帶著兒臣去嚐嚐您那的普洱如何?”墨離軒暗中攥攥拳頭,他知道太後不是省油的燈,更知道留著太後在這景仁宮裏多一分鍾都是錯,多留她待一分鍾,雪嫣和宸兒便要多一絲危險,是以,他才要將太後的注意力轉移。

卻見太後並不應答,隻是將一雙視線狐疑的盯著內室前的那屏風仔仔細細的看,那屏風絨繡簇簇繁花,斑斑彩蝶棲息其上,太後看了許久,那模樣似是在欣賞那栩栩如生的屏風描畫,又似是用意並不在此。

“皇額娘,一個屏風而已,您居然看了這麽久。”墨離軒試圖轉移太後的注意力,他全身繃直,之所以不想讓尹雪嫣過早的暴露在眾人麵前,是因為他足夠了解自己後宮這些嬪妃的習性,尹雪嫣是異常善良單純的,他不想她再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不想要讓尹雪嫣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這也正是墨離軒派遣眾多侍衛守護在景仁宮殿前的原因,因為太過在意,才會越來越不放心。

除此之外,他心中還有一個計策,這計策墨離軒還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過,甚至連尹雪嫣都還被蒙在鼓裏,若是計策能夠如願實行,必將帶給尹雪嫣莫大的驚喜。

而這個計策,無論是誰,他都不能告訴一詞一句,這計策更像是一個構想,一個關於他與尹雪嫣二人美好未來的構圖。

“噓,孤不是在看那屏風,皇上難道沒有發現,那屏風後麵,似是隱約有個人影麽?”太後扭著身子去望那屏風,隨即又轉回身子來看墨離軒,她一雙視線裏閃耀著令人難以捉摸的光芒,嘴角似是還帶著莫名的笑意,墨離軒看的一怔,心中頓時陷下一塊,那人影莫不是尹雪嫣麽?

想到這裏,他匆忙走幾步擋住太後視線,淡笑道:“皇額娘說笑了,這景仁宮廢棄許久,隻留了幾個丫鬟在這守著,您剛才瞧見的那個便是這主要管事的宮女了,這屏風後麵除了那小丫鬟平時有權清掃,其他宮女就算想去也是不能去的,皇額娘您剛才一定是眼花了,才會將其他什麽看做了人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