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 喻家所有下人都在這裏了。”

按十二娘出事的時間算,當時喻家幾房人剛剛從飯桌上離開。

喻家所有的雜役下人數量很是龐大,可疑的人範圍一下子擴大許多, 喻老太太一怒之下, 將所有人都叫來大堂,接受問詢。

當時後院無人經過,喻沅落水時隻有瑩玉和孟西平與灰衣男子在現場,十二娘自己什麽也不記得。

孟西平和灰衣男子也是如此, 在池邊未曾見過喻沅和瑩玉以外的人。

瑩玉十分懊惱, 自己急著去拉十二娘, 忘記回頭看清楚凶手的樣子。

單憑後院岸邊留下的痕跡,缺少有效線索, 查起來實在是有些棘手。

從中午一直審問到晚上, 無人承認, 所有人的口供似乎都沒有差錯。

喻老太太撐著腦袋聽下頭的小廝丫頭們細數自己幹過灑掃洗衣服的雜事。她畢竟年紀大了,強撐體力聽了兩個時辰, 很快就疲倦了,讓喻家另外一位族叔幫忙盯著現場。

幾位喻家兒媳兒孫順勢離開。

等回到喻大夫人的院子,大夫人拉住喻九娘, 讓人重新準備了些吃的,母女兩人填了填肚子。

喻九娘從今日見到喻沅起, 心情一直保持著愉悅,她吃完和大夫人告辭, 語調自然上揚:“娘,我先回去了, 明日我再來問候您。”

大夫人立刻拉住喻九娘, 屏退所有下人, 有些嚴肅地問她:“你站住,老實和我說,十二娘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喻九娘立刻否決,撒嬌道:“當然不是我做的。”

喻大夫人懷疑地看著女兒,三年前十二娘出事,喻九娘起初死活不承認。結果沒過多久,喻九娘慌張來找,說有人不小心撞見了她的人,大夫人這才出手,替女兒料理幹淨露出來的馬腳。

喻九娘見大夫人心裏似乎還有懷疑,為自己辯解:“娘還不相信我嗎,我一直在娘身邊,哪有時間幹這些。說不定就是十二娘不知道得罪了誰,才遭此報應。”

大夫人皺了皺眉:“十二娘出去的時候,你身邊的那個丫頭也跟著出去了,你讓她去幹什麽。”

“我讓她盯著點十二娘。”喻九娘眼珠轉了轉,可惜地說,“我是想做些什麽,不過是想看看十二娘的笑話,還沒趕得及出手,她自己就出了事。”

既然此事和喻九娘無關,大夫人如釋重負,有心思琢磨起這件事來:“那就好,隻是不知道這府裏還有誰心腸如此狠絕。”

喻九娘哼笑一聲:“看不慣她的人多了去了,隻說五姐姐,麵上義正辭嚴的維護十二娘,可心裏還不是有自己的計較。”

喻大夫人搖搖頭:“喻五娘不會親手做這些,她從小就會權衡利弊,不會幹這麽損人不利已的事情。”

喻五娘向來看不慣喻五娘,滿不在乎地說:“聰明人今天還上趕著和喻沅說話,我看她是被豬油蒙了心眼。徐苓同她交好不過是為了互惠互利,哪有真心。何況咱們喻府的人,哪個不是有八百個心眼。”

大夫人看她一眼,想起今早收到的那封來自帝京喻大爺的信:“孟西平的態度你也看到了,今後我們也要努力同十二娘交好。”

喻九娘撇了撇嘴,對母親的話很抗拒:“我勸您不要白費功夫,十二娘冷心冷肺的,單說喻五娘倒貼過多少次,十二娘可曾給過她一個好顏色。”

喻大夫人見過孟西平後,才改變了想法:“寧王輔佐皇權,威望深重,王府勢力龐大。你父親在京中活動,避不開寧王府。”

孟西平來到江陵,喻大爺的信緊隨其後,因為天氣在路上耽擱了好幾天,大夫人今天早上才收到信。

喻大爺信中交待,頂頭上司丁憂回鄉,他現在正是關鍵時候,喻家馬上要搬往帝京,要喻大夫人趁機與十二娘交好,他好有機會多往寧王府走動走動。

孟西平的話到底是入了大夫人的心底,若是能得寧王府相助,丈夫說不定還能更進一步。

母女兩人說著話,喻老太太派人來叫她們去正廳,說是害十二娘的凶手已經找到了些許眉目,要所有人都去看看。

喻九娘下意識去看身後,小蓮被叫走了,還沒回來,跟著她的是珍兒。

珍兒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喻九娘淡淡笑著說:“祖母對十二娘可真是盡心盡力,這麽快就找出凶手了。”

大夫人也沒想到查的這麽快,問來人:“哦,是誰幹的?”

來傳話的嬤嬤道:“好像是個管雜事的小丫頭,幾年前因為十二娘被打了幾板子,她懷恨在心,伺機報複。”

喻九娘捏了捏衣袖,挽住大夫人的手臂:“娘,我們快去看看情況。”

喻大夫人掃了她一眼:“你怎麽著急幹什麽?”

喻九娘鎮定地說:“我也好奇,十二娘究竟怎麽惹到了人。”

秋風蕭瑟,天色漸暗。

領路的嬤嬤腳步飛快,眼看著就要走到了。

喻大夫人想起來問嬤嬤:“胡大夫說十二娘身體如何?”

領路的嬤嬤小心回答:“十二娘已經醒了,隻是腿上的傷很嚴重,還需在**躺著,修養一陣。”

喻大夫人:“正該將謀害主人的凶手送到江陵府衙,寬寬十二娘的心。”

嬤嬤被折騰了一下午,沒那麽樂觀:“不止如此,世子爺和老太太說了,還想再查查三年前的事情,這事沒這麽簡單就結束。”

聽到要查三年前的事,喻九娘手一緊,抓住喻大夫人的手臂。

喻大夫人被她捏痛了,皺眉拍了拍九娘的手,悄聲說:“放心。”

當時那件事,下手的人已經被處理幹淨,三年過去,想找到線索和證人沒那麽容易。

走到門口,喻大夫人讓嬤嬤離開,留下喻九娘說了兩句話。

喻大夫人收攏笑,肅然道:“等會出來,你去看看喻五娘,探探她的意思,把我準備的禮物給她拿過去。”

喻九娘不以為然:“母親何必費這麽多心思,諒她也不敢說出去。”

喻大夫人頗為緊張,她瞪了九娘一眼,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要不是喻九娘手腳不幹淨,何必擔心受怕:“今時不同往日,世子爺在江陵,有人給五娘子撐腰,你脾氣放軟些,不要輕易激怒她,留下把柄。”

喻大夫人越想越覺得即使不能交好也不能交惡:“還有十二娘,她再也不是那個可以任人揉搓的人了,你以後沒事不要往她那裏去。”

顧忌著喻老太太要重查舊案,喻九娘不情不願地說:“好,女兒知道了。”

喻沅醒來時,外麵的天完全暗了下去,屋裏黑黢黢的一片,門窗上偶爾閃過外麵燈火的光。

她覺得喉嚨裏幹的發燒,又渴又難受。

小心摸索,她終於找到小幾上的一壺水,壺壁觸手冰涼。

喻沅支起身子,揚起壺嘴,喝了幾口潤潤喉。

大腿受傷的地方更是又痛又癢,喻沅沒翻到蠟燭,彎腰伸手去輕輕撫摸那條長長的傷口。傷口因她的動作崩裂開,裹著傷口的白布裏滲出血,她指尖摸到一手滑膩。

她痛苦地嘶了一聲,倒吸口冷氣,對著外麵揚聲喊:“瑩玉,瑩心。”

門被打開,光隨著腳步越來越近。

喻沅正在低頭看自己的腿,她以為是瑩玉進來了,垂著頭說:“去拿些白布來。”

過了一會,沒聽到回答,她才覺得有些不對。

一隻蝴蝶影影綽綽,落在她臉上。緊接著千萬隻蝴蝶的影子映照在房梁窗欞上,隨著舉著的人走動,蝴蝶大軍們移動,在屋內翩翩起舞。

喻沅卻是無悲無喜,她忍著痛,一瞬間收了腿,靠在床榻上,看提燈進來的孟西平。

那燭火的暖氣絲毫沒有到她眼底,凜若冰霜。

孟西平左手提著食盒,右手提著一盞五彩斑斕的蝴蝶燈,他將食盒放在小幾上,將裏麵的棗泥山藥糕拿出來:“餓了吧。”

那盞漂亮的蝴蝶燈和孟西平曾經送她的一模一樣。

撲朔飛舞,蝴蝶燈的光很快照亮了整個屋子。

瑩玉隨後進來,點燃屋內各處燈燭:“娘子,想些吃點什麽?”

孟西平將那盞燈掛在喻沅床頭,暖黃的燭火映照下,他臉上的笑如月光柔和:“十二娘,設棁良辰,且與春齊。”

喻沅抬頭去看,那盞燈微微晃動,燈麵上的蝴蝶可真好看啊。

喻沅嗅到他手上未曾洗幹淨的油墨味道。

她目光和他錯開:“瑩玉,去端個火盆進來。”

瑩玉懊惱地拍了拍腦袋:“娘子剛落水,一定是冷了,我馬上就去。”

孟西平卻不知因何,臉色落寞了一瞬。

瑩玉很快端著暖呼呼的火盆進來,放在喻沅床旁邊,又將兩三個滾燙燙的湯婆子塞在床角,緊張地問:“娘子,暖和了嗎?”

喻沅笑著:“暖和許多,瑩玉對我最好了。”

瑩玉高興地說:“娘子有什麽隻管吩咐我。”

喻沅舉眼看燈:“好,你將那盞蝴蝶燈取下來。”

瑩玉茫然不解,還是按照十二娘的吩咐,將燈取了下來。那燈樣子新奇美觀,瑩心剛剛在外麵偷偷看了許久,還想跟著孟西平偷師,以後做給十二娘玩。

喻沅冷聲道:“丟進火盆裏,燒幹淨。”

瑩玉驚訝地啊一聲,以為自己聽錯了。

孟西平一下午便在外頭做這隻蝴蝶燈,從竹篾到紙麵,無不親力親為,光是畫這上麵的蝴蝶就用了好幾個時辰。

喻沅盯著火盆,簡短地說:“丟進去。”

瑩玉猶豫了會,看旁邊站著的孟西平。

然而喻沅還在等她,抬眼看她,瑩玉狠下心,咬緊牙關,將蝴蝶燈啪的一下丟進火裏。

火騰地一下燃燒起來,紙麵扭曲發黑,竹篾燃起。

倏忽之間,火舌很快將蝴蝶燈舔舐殆盡,一股難聞的黑煙騰起。

孟西平漠然看著成為一堆灰燼的蝴蝶燈,搓了搓手,他削竹篾時,有一根毛刺不小心戳進了手指裏麵。

他急著做燈,便沒弄出來,現在那根細小的毛刺陷在肉裏,越來越痛。

喻沅盯著神情寥落的孟西平,繼續對瑩玉說:“還有棗泥山藥糕,你現在拿出去分了吧,我不愛吃。”

瑩玉已經完全不敢看世子爺的臉色,端著那碟孟西平在小廚房親手做的糕點,腳步淩亂跑了出去。

孟西平艱澀地從舌尖擠出來幾個字:“十二娘,我……”

喻沅笑著說:“世子爺最近應該很忙,我腿傷也不便送人,請世子爺自己回去吧。”

喻沅笑容裏含著某種報複的快感,見孟西平站著不動,她自虐般說:“難道要我親自下床送你嗎?”

說著,她真掀開被子,直愣愣盯著孟西平,那隻受傷的腿落在地上,一股熱流從傷口湧出來,順著小腿流了下去。

“你好好休息。”

孟西平閉了閉眼,他幾乎是落荒而逃,隻留下灰衣男子看守院門。

作者有話說:

國慶第五天快樂,明天大概率不更,我理理接下來的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