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道裏剩下安全出口的幽暗燈光,聞磊悶頭往前走。

“熱的。”

“哦。”

他覺得陳麥“哦”這一聲不陰不陽,但不好深究,不然三問兩聊的,又該不知道繞到哪裏去了。

把陳麥送回去,聞磊去東環路上兜了一圈。

夏夜清風明月下,所有街道疲疲遝遝,跟散步的人一樣懶洋洋。

這段日子他不願回家,不願回去麵對。

但現在時間有點晚了。

聞磊回到小區,二樓窗戶邊有道身影,黑暗之下都能感受到沉重的惱怨。

這小區二十多年了,樓道裏多少有些殘破。

他上到二樓,兩戶人家,隻有他們家還是老舊的鐵門。

不等他拿鑰匙出來,門從裏麵被重重推開。

他低下頭,啞著聲:“媽,還沒睡?”

李華年一言不發,轉身朝屋裏走。

聞磊反手把門關上。

客廳開著一盞節能燈,正中間的地上鋪了一層硬木板,上麵的木茬還是新的。

他脫了上衣,屈膝跪在木板上。

李華年手裏拿著鞭子,當頭劈下。

“說!知道哪錯了嗎!”

聞磊咬牙扛住。這鞭子從小在他們家放著,小時候縣裏有個馬場,李華年去那給人幫忙,回來的時候就拿了這個。

李華年看他還不認錯,又是兩鞭子抽下來。

“你一天都跟誰廝混,啊?瑋瑋那麽好的姑娘你不珍惜,非跟什麽不三不四的女人混在一起!你要我死啊!”

聞磊張開嘴又閉緊,跟她解釋的話翻來覆去說都有幾斤重,就是不聽。

李華年打累了,坐在沙發扶手上。長年累月的操勞讓她發胖,稍微一動就氣喘。

聞磊等她冷靜,說:“媽,嚴瑋已經跟別人在一塊了,您要我怎麽辦?”

“你就是不會主動!瑋瑋不管跟誰在一塊她都要你一個態度,你可倒好,和別人一起欺負她!”

“她把你兒子當猴耍你是真不懂嗎,你要我去當第三者啊?”

“我不管那個!”李華年把鞭子砸過去,“你要是能把瑋瑋追回來,有她家裏在,你還愁升職?”

說來說去,就是為了這個。

聞磊站起身,語氣冰冷。

“媽,我是個人。您老覺得旁人不把咱們家放在眼裏,是啊,您都不把我當人看,誰會真心對待我?”

李華年喘著粗氣,眼一瞪,正要發火,隻見聞磊穿好衣服,去臥室裏收拾了個包出來。

“媽。”聞磊眼角耷拉著,“您要是想這輩子就這麽一直糊塗下去,別帶上我。”

“你幹什麽!”

腐舊的樓道裏,人影淹入其中。

再無回應。

夏至這天,陳麥媽媽特意做了麵條,說夏至吃了麵,暑氣消大半。

陳麥在書桌前絞盡腦汁想新書的名字,被這麽一打岔思路全都沒了。

她出來很給麵子地吃了一大碗,吃完直犯困。

“困了吧?夏至就是得午睡。”

陳麥心想這跟夏至有什麽關係,玩著手機不回話。

“你爸說去看你奶奶,你想一起嗎?”

她翻了個身。

“不去,她重男輕女,我專門跑去受委屈啊?”

陳麥媽媽沒再勉強,囑咐她睡一會就走了。

屋裏重新空空****,她在沙發上倒吊著腿琢磨新書,沉浸得很是逍遙。

午過半日,手機進來一條消息。

-獎我給你拿回來了,那裏的人見過沒見過的都跟我打聽你。

陳麥回:無聊。

圍觀別人的窘迫是什麽癖好,她一直沒搞懂,況且,又不是她的錯。

手機一拿起就放不下,陳麥順手點開朋友圈,下拉。

小車五分鍾前發了條朋友圈,估計單位讓發的,是前幾日的那個防詐宣傳活動的視頻。

封麵是聞磊,半側身,眉眼認真嚴肅。

她點開把視頻看完,非常官方的報道,聞磊對著鏡頭科普法律知識,說話聲質清冽,語調抑揚恰到好處,沒有刻意的板正,讓人心靜。

陳麥點了個讚。

小車立馬發來消息。

-陳麥,磊子今天搬新家,我們去給他熱鬧熱鬧,你來嗎?

她想了想,問:都有誰?

-就大劉強強我們幾個,你都認識。

陳麥答應了,問了時間後,尋思不能空手去。

她今天剛到了個加濕器,還沒拆,是個合適的喬遷禮物。

化好妝,選好衣服。

陳麥又猶豫了,她用手機查喬遷應該送什麽不出錯,翻了半天,決定出門去買盆綠植。

中心公園附近有個鮮花市場,陳麥打車過去,挑了盆富貴竹。

節節高升,富貴吉祥。

是個好意頭。

隻是個頭有點大,離去聞磊家裏還有將近一小時的時間,她把這大家夥搬回家也不現實。

陳麥給聞磊打去電話,沒人接。

又給小車打,收到地址後陳麥讓出租車司機幫她把東西搬上車,打算自己先去。

目的地是個胡同,司機不肯進去。

陳麥一個人搬著富貴竹走走停停,終於找到那個門牌號。

這胡同裏盡是矮牆,牆邊紮了一溜兒玻璃碎片。

聞磊家大門沒關,陳麥把東西放在門口屋簷下,走了進去。

院子不大,地上的泥磚縫兒裏還有青苔。

聞磊在正堂屋的門口洗頭,光著上身,結實勻稱。

日光透過樹葉打在他肩上,柔和了那的線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