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洵正準備打出租去方玧的家裏,在街邊攔車的時候,南宮居然打電話過來了。

看著手機屏幕上閃動的“南宮景”三個字,安雅洵忽然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雖然很多個晚上,她都在窗簾旁邊,默默地對望著櫻花樹下的南宮景,但是自從發生了告密事件,她就再也沒去看過了。

其實安雅洵到現在,都不肯相信當初的那個告密者是他,曾經的他那麽地陽光純真啊……

安雅洵的嘴角苦澀地一笑,最後還是不忍心,接通了電話。

“小洵,我有話想要和你說,你能給我一點時間嗎?兩個小時,不,一個小時就好。”南宮景充滿了心虛和愧疚,他生怕安雅洵再也不見自己,所以電話裏的聲音也非常地沒有底氣。

安雅洵想像往常一樣輕鬆愉快,但是她卻怎麽都裝不出來,她隻能像對普通的陌生人一樣說道:“有什麽話你就說吧。”

“我想約你見一麵,就在你最喜歡吃的那家日式料理店怎麽樣?”南宮景明顯帶著討好的語氣。

“不了,我等下還要去給正正上課,沒空。”安雅洵讓南宮景知道,她和方玧的感情還很穩定,哪怕知道了方正正的身份,她也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方正正。

她不想和南宮景見麵了。

起碼,現在不想。

她也不想原諒南宮景。

起碼,現在不想。

就算重修舊好,就算再做朋友,可是消除心底的那些隔閡,也是需要時間的。

而現在,那些因為告密而產生隔閡,還很強烈地存在的。

南宮景當然也是知道的,他也沒想過安雅洵能馬上原諒自己,他隻是想當麵給她誠懇地道個歉。

最重要的是,他想對她告別,他要對他的愛情告別,他要告訴她,他已經和梨花在一起了,如果不出意外,他還會娶她的。

他希望能當麵收到她的祝福,這對於他還是梨花來說,都太重要和珍貴了。

南宮景甚至苦苦地懇求道:“小洵,就見一麵吧,給我一個小時的時間好嗎,一個小時,不,半個小時都不行嗎?”

南宮景的聲音裏有著深深的祈求,甚至還有些哽咽,安雅洵有那麽一瞬間想鬆口答應的,但是一狠心,還是拒絕了。

掛完電話的安雅洵,心情也隨著這通電話沉重了起來。

她迅速攔了一輛出租車,報了方玧家的地址後,就坐在後排休息了。

快要到方玧的家的時候,安雅洵想到方正正喜歡喝酸奶,反正這附近就有個大型超市,幹脆讓出租車司機在超市門口停了車,她打算進去給方正正買一點酸奶,還有其他的零食。

可是如果時光再重來一次,她一定不會去超市,她一定會先去方家,先去看方正正的。

去超市購物完已經是上午十一點半了,安雅洵拎著兩大購物袋往“朝陽小區”走去。

還沒走到方玧住址的那棟樓下,安雅洵就看到有好多人圍在樓下的空地上,有的人仰著頭,有的人手裏指指點點的,不知道在交談些什麽。

於是,她也順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結果立刻就渾身一震,呆如石柱。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現在這個樓的好幾層都在源源不斷地往外麵冒著黑煙。

而陸續有不少衣冠不整的或者拖箱帶包的人樓道裏麵陸續跑出來,消防車還沒趕到,但是火勢卻在肆意蔓延。

方玧所在的屋子是在一單元的二十三樓,安雅洵一邊緊安地數著樓層,一邊祈禱著千萬別是那一層。

“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天啊……”安雅洵瞪大了眼睛,在這一刻她生怕是自己數錯了,不由分說地抓住旁邊一個圍觀的路人,安著一雙眼睛急迫地問道,“出事的是不是一單元的二十三樓?是不是?是不是!”

被她拉住問的路人也是一臉的迷茫:“但是聽他們說,的確就是二十三樓呀!”

安雅洵又看了一遍那層起火樓層的構造,方家的鄰居安了防盜網,她以前還嫌棄方玧的鄰居為什麽要把自己困起來,這麽高層還裝防盜網,不是就像住牢房一樣嗎?

現在看起來,就是方玧的家裏起火了。

方玧今天會在公司開一天的會,隻有方正正一個人在家。

方正正還是個小孩呀!

想到這裏,安雅洵直接把兩購物袋的零食往那個路人懷裏一塞:“謝謝你啊,這些都送給你。”

安雅洵正要往裏麵衝,可是手臂卻突然被一股力量地給往回拉住了。

熟悉的男聲驟然響起:“小洵。”

安雅洵一回頭,就看見一安熟悉而寫滿擔憂的臉,是南宮景……

震驚過後,安雅洵就麵無表情地問:“你怎麽來了?”

“我隻想見你一麵,請你能原諒我,你在電話裏說要來給方正正上音樂課,我就找到這裏來了……”南宮景表情痛苦卻真摯地說。

安雅洵這會兒沒有時間想別的,她重新回過頭,繼續想往裏麵衝,結果還是被南宮景給拉了回去。

安雅洵立刻眼睛通紅,憤怒地吼道:“你放開!”

“我不放!”南宮景說什麽也不肯放,他輕輕地搖了搖頭,惋惜地說,“你過去了也沒用的。”

“你怎麽知道就沒用?你不試怎麽知道就沒用?南宮景,你放開我,我要去救正正,她還隻是個孩子,你難道想讓我親眼看著她死在我的麵前嗎?”安雅洵一聲比一聲更加淒楚。

如果這時候她在屋裏就好了,就一定不會發生這種事了。

如果方正正有什麽意外,方玧一定不會原諒她,而她也不會原諒她自己的。

這樣的安雅洵,是南宮景從未見到過的,尤其是她看著自己的眼神,像在看仇人一樣。

就在南宮景愣神的那一刻,安雅洵趁機掙脫開他,不顧一切地衝進了樓道裏。

雖然跑得氣喘籲籲的,但是安雅洵還是用自己最快的時間衝上了十八樓,可是沒想到南宮景居然也跟著她跑了上來:“你來幹什麽?”安雅洵喘著粗氣對著南宮景吼道。

現在多了一個人,就會多一份危險。是她要去救方正正的,跟南宮景沒關係。

他不應該牽扯進來。

“作為朋友,我沒辦法看著你有危險,還置身事外。”南宮景看著安雅洵,目光深沉地說。

聽見南宮景這麽說,安雅洵還是很感動。她沒有說什麽,繼續沉默著往上麵爬。

在他們爬到二十樓的時候,樓道裏就已經開始彌漫著黑煙了,他們越往上爬,黑煙就越濃,等爬到了二十三層,安雅洵看見滾滾的黑煙,不斷地從方玧家防盜門的縫隙裏冒出來。

事不宜遲,安雅洵馬上打開樓道裏的安全箱,按下了密碼。

她萬分慶幸當時因為好奇問過方玧這個安全箱的密碼,沒想到現在居然派上了救命的用場。

安全箱裏有三個消防麵罩,安雅洵拿了一個,也遞給了南宮景一個。還有一個可以留給方正正,剛好夠用。

安雅洵戴上消防麵具,拿出方玧配給她的鑰匙打開了門,她正要衝進去,就再一次被南宮景給拉住了,一回頭,安雅洵就看見南宮景堅定地說:“我進去,你在外麵。”

還沒等安雅洵說什麽,南宮景就側身閃進了屋裏。

安雅洵站在門口等著,隻看得見屋裏到處都透著火紅如血的亮光,熱辣辣的溫度裹挾著滾滾濃煙迅速朝她撲來。

她的心裏萬分焦急,可是卻不敢高聲呼喊方正正,因為她不知道這個時候,南宮景把麵具給她了沒有,她怕方正正下意識地回答她,一安嘴就會吸入過多的煙霧。

等了半分鍾都沒有看見有人出來,安雅洵再也等不了了,她咬了咬牙,也衝進了屋裏。

綿延的大火已經燒到客廳了,客廳沒有人,但是濃煙密布,幸好她戴著消防麵具,所以視線還是沒有什麽問題。

“南宮景!南宮景!”安雅洵一邊喊著南宮景的名字,一邊往屋子更裏麵的地方找。

而在這時,南宮景在二樓回應了一聲,接著,他就抱著方正正出現在了二樓的樓梯口。

大概失火的時候,方正正被困在了房間裏,沒辦法下樓。幸好南宮景已經把麵具給方正正戴上,所以雖然門口的火勢已經在到處蔓延,但是說不定他們還是可以化險為夷地退出去。

安雅洵準備去衛生間用水打濕一點毛巾之類的東西,這樣可以避免他們**的皮膚被火燒傷。

接過她剛推開洗手間的門,卻沒想到突然從洗手間裏麵躥出來一個人,安雅洵一看到對方,頓時愣住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李楚甜。

她怎麽會在這裏?

李楚甜現在看起來非常地狼狽,她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了,而且還用打濕了的浴巾圍在自己的臉上,看起來暫時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而當李楚甜看到安雅洵的時候,她也愣住了,接著眼底馬上就浮現出一抹狠毒。

李楚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蠻橫地把安雅洵的消防麵具給拔了下來。

“小洵!”南宮景馬上飛奔下來。

在麵具被拔掉的那一刻,那些濃煙嗆得安雅洵直掉眼淚,安雅洵覺得自己馬上就不能呼吸了……

自己就要死在這裏嗎?

安雅洵很不甘心地想從李楚甜的手中把麵具給搶回來,可是現在連呼吸都很艱難,更別說去搶了。

這時,飛奔下來的南宮景連忙放下方正正,把自己麵具取下來給安雅洵戴上,然後飛快地護送著她們兩個往玄關的地方走。

雖然沒有了消防麵具,但是南宮景覺得如果順利,他還是可以屏住呼吸安全地出去。

可是沒想到當他們走到客廳中間的時候,眼尖的南宮景發現頭頂上一塊被燒落的天花板正直直地朝他們砸來:“小心!”

電光石火之間,南宮景為了不讓天花板砸中安雅洵她們,下意識地一把把她們推開,硬生生地用自己的後背去擋住了天花板。

而安雅洵則抱著腦袋,把方正正摟在了自己的懷裏。

一聲沉悶過後,南宮景頓時整個人都趴倒在地上了,身上的皮膚也迅速地開始火辣辣地疼。

“南宮景!”安雅洵衝過去,想幫他把那塊天花板給移開,可是整塊天花板都在燃燒,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才能移走。

因為她怎麽做都是徒勞。

“你們快走……”南宮景憐惜摸了摸低著頭的安雅洵,然後推開了她。

整個屋子現在都岌岌可危,到處都是火焰,火苗越燃越高,越燃越烈,隨著滾滾熱氣朝四麵八方地衝開去。

安雅洵能明白多待在這裏一秒就多一分的危險,可是她做不到拋下南宮景而去,她做不到啊!

安雅洵拚命扯著南宮景的兩隻手臂,想把他從天花板下給拖出來,眼淚卻先不自覺地落下來:“不,我們一起走!我們!一起走!”

“你快走吧,留在這裏也是浪費時間,快來不及了,洵洵,我……有點支撐不住了。”這時候安雅洵才看到,南宮景的身上已經著火了。

可是,南宮景卻突然討好地笑起來:“洵洵,現在都這個時候了,你,願意原諒我了嗎?”

“原諒你原諒你,我早就原諒你了,南宮景!”安雅洵的淚水源源不斷地流出來。

“那就好,那我也沒算白來。”聽到了安雅洵的話,南宮景笑得一臉滿足,雖然他笑的時候,從他的胸膛裏發出一種奇怪的噪音,像是千辛萬苦地起伏著,卻吸不進去一口氣。接著他用盡全身力氣地把安雅洵再次推開,“快走,帶著方正正走,不要回頭,不要再看我,洵洵,我祝福你和方玧……”

安雅洵的眼前已經被淚水模糊,可是在這一刻,她清晰的看到就連頭發都燃燒起來了的南宮景,臉上卻是有笑容的。

安雅洵抱著方正正,轉身就跑了出去。

而在安雅洵依言沒有回頭的地方,痛得五官扭曲的南宮景,終於昏了過去,蒼白的麵孔舒展開來。

他總算感到了解脫。

不知道這個時候李楚甜跑到哪裏去了,可是安雅洵現在滿腦子都是躺在火海裏的南宮景……

一等到她逃了出去,她就哭著求那些圍觀的路人:“求你們,快去救救南宮景吧,求你們,快去救救他!救護車!消防車呢!救護車!”

安雅洵還在聲嘶力竭地哭著,突然覺得眼前一黑。

安雅洵暈倒了過去……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好像隱約聽見一點車輛開過的聲音,走路的聲音,拉椅子的聲音,電視的聲音,還有夾雜著的啜泣的聲音……

安雅洵緩緩睜開眼簾,覺得整個腦袋昏昏沉沉的,像是灌了鉛一樣地沉重。

她有些恍惚地看了半天,隻看見一片潔白的天花板和一個正在勻速滴藥的掛瓶。

安雅洵一偏過頭,就看見了握著自己的手的方玧,一臉的胡子拉碴的,眼睛裏全是紅血絲,看起來又邋遢又疲倦,應該是好幾天都沒休息了:“方玧……”

安雅洵剛喊了一聲,就聽見了媽媽尖叫的聲音:“洵洵,你終於醒了!”

“媽!你怎麽來了?爸?”這時,安雅洵才看到自己的爸媽居然都來了,他們正坐在病床的另外一邊,正關切地看著自己。

安雅洵的話讓安媽媽馬上就流下了眼淚,她安了安嘴,卻怎麽也說不出口。而旁邊的安爸爸也是一臉的頹廢。

“爸!媽!你們是怎麽了?”安雅洵萬分不解地詢問,接著又向想起什麽似的,立刻就要坐起來。

結果沒想到剛剛一動,便牽扯得渾身像拆開一樣的疼痛,她皺著眉呲牙咧嘴地繼續問:“對了,正正和南宮景怎麽樣了,他們在哪裏?我要去看看他們!”

方玧按著他的兩個肩膀,用力地把她按回去:“正正她很好,醫生說沒什麽問題。你就別操心了,先養好你自己吧。”

“那南宮景呢?”安雅洵覺得方玧說話隻說一半的態度很可疑,堅持追問道。

聞言,方玧就低著頭,垂著頭,不肯往下說了。

安雅洵立刻察覺出來不對勁,她掀開被子,坐了起來:“我要去找南宮景!他在哪裏?幾號病房?我要去找他!”

“別去!”安媽媽拉住她的手,非常為難地開了口,“你找不到的。”

“找不到的?什麽意思?媽?你這話什麽意思?說清楚啊!你說啊!”安雅洵站起來,不斷地大聲質問,她想知道南宮景到底在哪裏,為什麽媽媽說她找不到!

“因為他已經去世了。”穿著一身黑衣的梨花推門進來,冷聲沙啞地說道。

“梨花……”安雅洵緊緊握著床單的邊緣,一時間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神態十分迷茫,接著,她慢慢地機械地走過去,然後抱住梨花,聲嘶力竭地哭起來。

“洵洵,南宮景已經去了……”一開口,梨花的眼淚就止不住了。

“對不起,”方玧自責地說道,“如果當時我在家就好了。”

兩個女人抱在一起,號啕大哭,悲傷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連從未見過南宮景的安媽媽也在偷偷地抹眼淚。

“洵、洵洵……他是被人……抬著出來的……當時,他就已經麵目全非了……”梨花哭得上汽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說道。

“我想去看看他,我想去看看南宮景最後一麵。”安雅洵也哭得不可抑止。

“不行,你會受不了的。而且,他的爸媽雖然理解他的做法,可是卻不想見你。”梨花拚命地搖頭,“他們怕一見到你,就忍不住想起傷心事。”

安雅洵的雙手一陣陣發顫,她的臉上還掛著眼淚,喉嚨裏卻似被什麽堵塞般,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沒錯,她是造成南宮景去世的儈子手。

他爸媽不想見她是應該的,因為就連她都恨自己。

為什麽不肯答應和南宮景見麵?為什麽他跟上來的時候,不把他罵回去?為什麽沒保護好自己的麵具?為什麽不把麵具還給南宮景?為什麽他叫自己離開,她就真的離開了?

安雅洵越想越傷心,又忍不住抱著梨花放聲地號啕大哭。

安雅洵雖然接受治療,也會按時吃飯,身體的病也一天天地在變好,可是所有人都能感覺到,她的情緒非常壓抑。

有一天晚上,安雅洵趁他們不在,自己一個人走出了病房,來到病房樓下麵的草坪上,一動不動地望著遠方的樹的黑影。

現在已經是十月份,安雅洵從夜晚漸漸寒涼的風中,聞到了草木荒涼衰敗的味道。

安雅洵忍不住悲從中來。

不知道什麽時候,方玧帶著方正正來到了她的身邊。

方玧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安雅洵的肩膀上。然後,像她那樣坐在草坪上,然後把她攬在懷裏,把她的腦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給她傳遞他的溫暖和力量,也接受她所有的脆弱和彷徨。

“洵姨,聽爸爸說,你的好朋友也去了天堂,所以你現在很難過很傷心,是嗎?”方正正眨巴著大眼睛,盯著安雅洵,口氣關切極了。

安雅洵勉強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淒涼的笑。

方正正卻突然指著天上,大聲喊道:“洵姨,快看!天上!那裏有一顆星星!”

安雅洵忍不住隨著方正正的手指往天空的方向望去,那裏的確有一顆星星。

沒想到已經是十月份了,可是夜空裏居然還有星星。

“那顆星星好亮哦,爸爸說了,如果很想爸爸媽媽的話,就可以抬頭看看星星,晚上的時候,他們就會變成星星,在天上看著你。要是你一想念他們,他們就會閃啊閃的,和你打招呼。所以,就算我的爸爸媽媽都不在了,可是我從來不難過。”方正正的大眼睛比星光還要亮,天真清脆的聲音裏帶著無比的堅定。

安雅洵再不濟,也不需要方正正用方玧那一套來安慰自己。她終於把頭埋在方玧的肩上,淚如雨下。

方玧拍了拍安雅洵的腦袋:“哭吧,哭過就好了。”

她知道,她會好的,因為她會按照南宮景的要求好好活下去的,他囑咐過她“洵洵,不要回頭,不要再看我,我祝福你和方玧……”

他叫她不要回頭想起這場記憶,不要記得熊熊大火,他要她隻看向明亮的前方,幸福地和方玧在一起。

她一定會做到的。

因為她的病情並不嚴重,主要是情緒方麵的疏導,所以安雅洵很快就出院了,回到小姨家裏繼續療養。

安雅洵每天的任務都是按時吃藥,接受心理醫生的治療,看撫慰心靈的書,聽治愈的歌。而她做的最多的,就是長久地站在陽台上,望著那棵櫻花樹發呆,落淚。

經過了這件事,安媽媽也不再要求把方正正送走的事,畢竟也是南宮景拚了一條命才保護下她的啊。

“既然小洵她也這麽喜歡這個孩子,那就不送走了吧,畢竟沒有什麽事比活著更重要了。”安媽媽最後像是看開了,隻是因為方玧正陪著安雅洵,她很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到南宮景。

安雅洵聽了媽媽說的話後,想回以一個笑容的,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她看著方玧,發現他的眼睛也有些紅。

安媽媽作為過來人,也知趣地放下藥碗,關上門走了出去。

安雅洵看見方玧隻盯著自己,也不肯說話,所以淺得很淡地笑了一下:“你怎麽這樣看著我,難道我臉上有奇怪的東西嗎?”說完,她假裝就要去摸自己的臉。

手果然被方玧給握住了,方玧依然充滿深情地注視著她,聲音有些哽咽:“謝謝你保護了正正。”

安雅洵搖搖頭:“我保護正正,隻是出自一種本能。”

方玧把安雅洵抱在懷裏:“下次,沒有下次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如果沒了你,簡直不敢想象我會做出什麽事。”

安雅洵低低地“嗯”了一聲,她覺得自己在此刻,很幸福。

接著,她又聽見方玧輕輕地說:“也謝謝南宮景……”

聽罷,安雅洵在方玧的懷裏偏過頭,再次看向那棵櫻花樹。

一風動,一恍惚,安雅洵好像又看見南宮景站在那棵櫻花樹下了,依舊穿著他的白襯衣,熟悉的臉龐在日光下呈現,每一分每一秒,都和自己記憶中的他一模一樣。

他硬挺的身形立在那裏,也像是一棵樹。

他抬起手,笑意滿滿地朝自己揮了揮,嘴裏在說著什麽,像是說自己要走了。

再也不來了。

他連說再見都說得這麽陽光明亮。

安雅洵看著漸行漸遠的南宮景,悄無聲息地落下淚來,她知道自己永遠失去他了。

她知道,時間會稀釋一切,可是她也知道,關於南宮景的每個細節,她永遠都不敢忘。

安雅洵出院養病沒多久,就回C城拜訪過南宮景的家人幾次。

其實南宮景的爸媽是一直都知道安雅洵的,因為南宮景高中起有一段時間很叛逆,還學會了抽煙。

後來主動說是喜歡上一個叫安雅洵的乖女學生,才改掉的。

當然,他們最清楚的就是高三時候的誌願填報事件,他們都很清楚,要不是因為安雅洵,南宮景根本不會那麽發奮圖強,最後能考上全國前三的京華大學。

所以,他們雖然從來沒有見過安雅洵,但是對她卻是非常有好感的,也能夠理解,自己的兒子為什麽願意喜歡她那麽久,為她做那麽多。

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巨大的喪子之痛讓他們真的沒辦法接見安雅洵。

所以,安雅洵帶著慰問金和各種禮物接連去過幾次,始終都沒有進到南宮家的家門。

她自己也明白,南宮景雖然離開了,但是他的爸媽都還健在,她會把他的爸媽當成自己的半個父母,關心孝順,照顧終老。

在離開南宮家的時候,安雅洵在心裏想,她還會再來的。

總有一天,他們會接納她的歉意和示好的,她會用心照顧他們,就像南宮景在照顧一樣……

其實南宮景的離開,雖然他的爸媽非常悲痛,但是畢竟是過來人,而且又有彼此的安慰陪伴。

所以對於南宮景的離開,世界上最傷心的人應該是梨花。

梨花在南宮景火化之後就辭了職,每天都把自己關在家裏。

不管是誰打電話進來,梨花都會給直接掛斷了,不管是誰來敲門,她都不會打開。

安雅洵也打過很多次,把手機打到沒電了,梨花也始終沒有接。

她就直接去到她的家門口,安雅洵提著一些東西站在門口,一直拍著門,口裏喊著梨花的名字。

在屋裏的梨花明明聽見安雅洵就在外麵,可是她捂著兩個耳朵,讓自己整個人靠在牆上,隔絕了安雅洵的關心和聲音。

現在每天醒來後,梨花一睜開眼睛,就覺得那種生命無意義的窒息感和壓抑感迎麵撲來。

腦海裏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南宮景已經死了。

南宮景已經死了。

梨花曾經通宵守在重症監護室的外麵,透過窄窄的玻璃看著躺在病**的南宮景。

他的身上插滿各種花花綠綠的管子和貼片,如果不是生命檢測儀提示著,她會覺得他整個人都已經安睡過去了。

她好想去摸一摸他的臉,吻吻他的睫毛啊,可是她進不去。

她進不去。

所以她一直都在門外守著,半夜裏,她透過玻璃看到檢測儀上有任何的波動,她都會立刻跑去辦公室抓來值班的醫生,問南宮景到底是怎麽了。

她也一直雙手合十地祈求上天,祈求能讓南宮景趕快好起來。

如果可以,她寧願躺在病床裏的人是她,讓她去承受那些痛苦吧,她甚至願意分一半的生命給他。

但是她所做的一切還是沒有能感化上天,最後,殘忍地收走了南宮景的生命。

南宮景火化的那天,她趕到C城區見過他最後的一麵,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慢慢地推進火爐裏,仿佛燃盡的火堆,一點一點地消失著最後的溫度,最後,變成了裝進小小盒子裏的白色粉末。

那麽陽光帥氣的南宮景,一個快一米八左右的男人,怎麽眨眼間就變成那些迎風就會飄走的粉末呢。

他怎麽就死了呢。

生無可戀的梨花,每天最多的事情就是發呆和回想。

十月裏,窗外的陽光明媚地傾灑進來,梨花的目光在家裏的每個角落一遍遍瀏覽著。

在這裏,南宮景曾經坐在這裏吃過晚餐……這個水杯,他用來喝過水……這本書,他曾經拿起來翻過……這個桌子,他每次吃飯都坐在那個位子……那個沙發,那個沙發,那天,他還和她倒在上麵接吻……

雖然一切都已經發生了一段時間,可是梨花還是覺得那麽真實,真實得……一閉上眼就能想起每個細節。

梨花朝著床走過去,然後把自己狠狠地摔到**,用被子緊緊地蒙住臉。

被子上還有他的味道啊……

她什麽也不願意再去想,她要再睡上一覺,她隻要睡著了,就可以再看見南宮景了,在夢裏,她可以再和南宮景在一起……

她還有夢可以做,她還是可以再看見南宮景的。

肯定會的。

梨花平靜地閉上眼睛,過了很久,好像她真的就這樣睡著了一樣。

可是在突然之間,她發出了一聲歇斯底裏又痛不欲生的哭聲,像是已經千瘡百孔的大堤,終於被奔騰而來的洪水潰於一旦。

梨花哽咽的哭聲一下接著一下,開始了,就再也停不下來。

因為這些都是她心裏絕望的悲傷和深切的呐喊啊。

哪怕被子上還有南宮景淡淡的味道,可是冰涼的床鋪上再也沒有一絲溫暖的體溫。

以後……

從此以後……

再也沒有那樣能讓自己深深迷戀並沉溺於其中的懷抱了……

梨花的身子無力地倚靠在床頭,她好像在空氣裏看見了南宮景,於是對著它說道:“南宮景,你不是說要照顧我一輩子的嗎,你看你不在了,我把自己照顧成什麽樣了?你怎麽忍心拋下我,孤零零地留我一個人呢……”

淚水順著梨花微揚的臉頰滑落下來,可是她的臉上卻露出了淒美的笑容:“南宮景,讓我去陪你好不好……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這個世界上了……”

安雅洵已經接連來梨花的家門口一個多月了,聽隔壁的鄰居說,梨花大概每隔一天會出來一次,把安雅洵當天留在這裏的飯盒給拿進去,除此之外,他們從來都沒看見梨花出來過了。

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了,所以每隔一天,安雅洵都會拎著自己熬好的熱湯和炒好的菜,還有一些書籍漫畫,放在梨花的家門口,雖然她明知道,梨花根本不會看。

南宮景已經離開大家一個多月了,可是梨花還沒有從悲痛中走出來。

今天,安雅洵照例抬手又敲了敲門,裏麵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安雅洵等了好一會兒,歎了口氣,把門口的空飯盒給拎起來,再把這次帶來的東西放在那裏,她正準備離開,卻聽見後麵的防盜門被人從裏麵打開了。

安雅洵欣喜若狂地一回頭,就看見已經很久沒見麵的梨花,此刻,她的麵色蒼白如雪,雙眼深深地凹陷下去,整個人瘦得令人心疼。

梨花靜靜望著安雅洵,突然緩慢地向她伸出了手,因為一直在哭而沙啞幹涸的嗓子裏,像揉進了沙子一樣地勉強擠出了一點聲音:“飯,我要吃飯。”

安雅洵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猛地直點頭:“有!有!有!我做了你最愛吃的椰子雞和土豆燒肉!”

梨花轉身走了進去,安雅洵連忙提著東西跟在後麵。

這頓飯,梨花吃得很急,畢竟她已經一天多沒有吃任何東西了。安雅洵連忙給她遞了一杯水:“梨花,你慢點吃,沒人和你搶的。”

梨花很快就風卷殘雲地吃完,放下了筷子,又喝了大杯水,此刻,她因為補充了一點食物,所以氣色看上去好多了。

梨花直直地望著安雅洵的眼睛,冷不防地宣布道:“洵洵,我懷孕了。”

“什、什麽?”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安雅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懷了南宮景的孩子,已經有一個多月了。”梨花低下頭,溫柔地摸著看起來還很平坦的肚子,幸福之情溢於言表,“南宮景果然沒有騙我,他說要好好照顧我,就不會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世界上,現在,他的生命可以延續下去了……這樣,真好……”

梨花抬起頭,眼睛裏依然閃動著溫柔的水光,她向安雅洵保證地說:“我會好好活下去的,好好把他撫養長大的。我不管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希望長得像他……”

安雅洵一時之間都震驚了,她聽著梨花的溫柔敘述,心裏也很感動。

梨花願意好好活著,南宮景還有孩子留在世界上,這真是給悲傷的他們最大的安慰了。

梨花的手從飯桌的對麵伸過來,緩緩抓著安雅洵的手,說道:“所以,洵洵,我想聽你講那天發生的一切,我想知道,最後的南宮景是怎麽舍己為人的,我想等孩子長大,我也要把這些事講給他聽。”

安雅洵難過地閉上眼睛,火災的細節已經在腦海裏翻來覆去地滾動過上百遍,很多晚上,她都整夜整夜地睡不著,一想起南宮景最後躺在火海裏的樣子,她都心痛得無法呼吸。

可是,當梨花詢問起時,她還是顫抖著聲音,把當時的情況慢慢地重複一遍。

她講是怎麽達到小區樓下,是怎麽遇見南宮景,李楚甜是怎麽搶走她的麵具的,而南宮景又是怎麽硬扛下那塊沉重的天花板的。

梨花很想哭,但是她竭力忍住了,因為她抓住了另外一個重點:“李楚甜為什麽也在那裏的?”

“我也不知道,據說發生了火災這件事之後,她就一直請假在家了,估計是怕同事們問吧,聽說連記者想去采訪,都被她罵著趕出去了。”安雅洵皺著眉說道。

“說不定起火這件事,和李楚甜脫不了幹係,你想啊,方正正那樣一個小孩子,會用什麽火?”梨花的眼睛裏閃過一道犀利的光,思維敏捷地分析說。

這麽一提,安雅洵也想起來了:“那天,我推開洗手間的門的時候,李楚甜就躲在裏麵了,我們是見不到她的,但是可能正正知道她們之前發生過什麽。”

“好,”梨花迅速站了起來,“洵洵,你等我換個衣服,我們去找正正,說不定就會知道火災是怎麽引起的了。”

看到充滿鬥誌的梨花,安雅洵覺得這樣很好,總比她之前一蹶不振要好。

恍惚間,安雅洵好像看見以前那個又溫婉又幹練的梨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