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早上六點鍾,鬧鈴響起。

秦霜星啪嗒一下睜開眼睛,按掉鬧鍾。

滿懷期待地從**坐起來。

——第二個任務已經開啟。

【晨跑】。

非常簡單的任務。晨跑就是單純的晨跑,而且地點是他熟悉的小區。

秦霜星麻利地換好衣服,在洗手池前刷牙。

腦中回想起昨晚榮鋒給他的發來的消息。

【第二個任務會稍微提升一點難度。】

【你們一般早上上課是八點鍾,對吧?那你可以每天六點鍾起床嗎?】

【先在小區裏晨跑半小時,然後再去上課。】

秦霜星當時十分驚訝:【隻是晨跑嗎?沒有別的要求?】

而且隻是在家裏小區嗎?

榮鋒給出的答案也很肯定:【是的。】

那麽,難度在哪裏呢?

秦霜星感到一點點不可思議。

——他不是沒有看過心理醫生。

那些專業的精神科醫生,也曾接診過無數社交恐懼症患者。

甚至就連秦霜星自己都研讀過許多社恐方麵的書籍。

那些書籍裏的訓練任務,也都是循序漸進的。

但都不像榮鋒給他發布的任務,這麽……這麽……

簡單?

真的,非常非常簡單。

他聽到任務的時候,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不像他去菜市場或者食堂,去吃東西。那些對普通人來說非常簡單的事情,對他來說其實已經很困難。

他需要不斷給自己打氣,反複自我暗示——甚至帶著一點點強迫自己社交的性質。

這樣才能鼓起勇氣去做。

□□鋒給的任務完全不同。

真的……特別簡單。

是他這種矯情廢柴也能輕易完成的任務。

秦霜星說不上自己心裏是什麽情緒。

或者說,各種各樣的情緒,都漸漸地出現在心裏。

安心,感動,期待……

是的。

他甚至對明天的任務產生了期待。

第一個任務【心情貼紙】已經讓他產生意外之喜了。

【晨跑】又會給他帶來怎樣的驚喜呢?

以前其他心理醫生也有建議他鍛煉過……但秦霜星下意識地覺得,不一樣。

榮鋒給他的任務要求是,清晨六點鍾,在家裏的小區裏晨跑。

聽他的話去做,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額外收獲。

秦霜星如此期待著。

至於六點鍾起床,以夏天來說其實也不算困難。

五點鍾天就已經亮了。

秦霜星甚至在五點鍾自然醒。

……就像小學時候,期待春遊。

好好笑哦。

秦霜星忍不住笑自己。

明明隻是在小區裏跑步,怎麽激動得好像小學生要春遊一樣。

好在昨天沒有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著。相反地他睡得很好。

五點鍾,他準時睜開眼。看到窗簾外的天空,是一種很特別的藍。

太陽還沒有升起,但快了。

天上有雲層,也是帶著藍的一種鉛灰。

——說好了六點鍾起,那就是六點鍾起。

秦霜星不打算擅自提前。

但是……

看一下日出,應該不會影響吧?

秦霜星從**跳起來,拉開窗簾。

然後又重新乖乖躺回**。

郊區的大學城,居民區樓房彼此間距很大。

秦霜星家在五樓。從他的房間望出去,正好能看到兩棟樓房之間,遙遠的,如同水墨畫的山。

——宜江大學的後山。

日出之前,鉛灰色的濃雲靉靆。令人錯覺陽光無法鑽透天空。

然而很快的,一點金光從天際亮起。

像打翻了金色的油畫顏料。

帶著點橙紅的金光,燦爛而溫柔地洇過來。以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的速度,一點點向整個雲層鋪開。

厚重雲層被染上層次分明的金紅。

秦霜星忍了忍。

又忍了忍。

還是沒忍住。從**爬起來,跑到窗戶邊上去看。

他以前不是沒看過淩晨五點的天空。

但那都是失眠的時候。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的時候。

那時候,五六點鍾,天光放亮。

他的心卻反而沉入黑暗。

那意味著他通宵未眠。

他因為自己的矯情懦弱,又一整夜失眠。

可是學校必須要去。考試必須要去。

於是無數個通宵失眠的早晨,秦霜星在燦爛初升的陽光裏閉上眼。試圖讓自己在出門前在小睡一會兒。

……和現在,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秦霜星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

清晨的空氣是如此清醒。

一切都像是尚未醒來。一切又像是剛剛睡醒。

鳥鳴,起初是一聲兩聲。漸漸地像是呼朋引伴,熱鬧起來。

蟬,偶爾叫一場。發覺日頭未盛,也就懶怠地再歇一會兒。

就連樹木和風,都像是剛剛醒來。

清風送來香樟木的氣息。

不是被大太陽曬得熱烈辛辣的那種味道,是靜寂了一夜,被露水打濕,被尚未完全明亮起來的天空氤氳著。

那種,帶著點潮漉漉的,溫柔清香。

秦霜星從來不知道,五點鍾的清晨,是如此美好。

他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等到太陽完全升起來。

看看時間,也不過五點半。

他忽然覺得一天的時間變得很長很長。

他可以去做很多很多事。

心情莫名地又變得很好。

秦霜星重新乖乖躺回到**,拉上被子。

聽榮鋒的話,老老實實睡到六點,再起來。

心裏卻已經像小學生春遊一樣,按捺不住期待。

——好好笑哦。

隻是去小區裏跑個步呀!

……總之就是這麽個狀態。

秦霜星出門的時候,秦如鬆正好也剛起來。

他彎腰在門口穿運動鞋,秦如鬆端著茶杯走過來,忽然問了句:

“你最近養什麽新蟲子了?”

秦霜星抬頭:“啊?”

秦如鬆笑著說:“你這幾天看上去很開心。是不是又收集到什麽新品種啦?”

秦霜星這才注意到——原來自己嘴角一直掛著笑。

“其實我——”

他下意識地想說,“我交了一個新朋友”。

話到嘴邊,卻又有些不好意思。

榮鋒算是他的朋友嗎?

榮鋒可以算是他的“朋友”嗎?

秦霜星不知怎麽,臉上熱了一下。

“……我認識了一個,病友。”秦霜星笑笑,仰起頭,對秦如鬆說,“我們在互相幫助呢!”

“噢,那很好,很好啊!”秦如鬆爽朗地大笑起來,注意到他穿的是運動鞋,便道,“你要去跑步嗎?跑步很好呀,你去吧!”

“嗯,我去啦!”秦霜星朝父親揮手。

心情愉快地出門。

秦如鬆端著茶杯,站在家門口,目送兒子步伐輕快地下樓。

略帶皺紋的臉上,笑容始終未減。那目光裏滿是欣慰。

好久沒看到兒子這麽開心了。

不是因為蟲子,而是因為交到了朋友。

噢,不對,是病友。

嗬嗬。病友也好。也好。

多少也是個“友”嘛!

秦如鬆欣慰地想著。

緩緩拉上了房門。

……

秦霜星來到樓下的時候,才剛剛六點一刻。

小區裏還很靜很靜。

此時的天已經完全亮了,氣溫卻還沒有升上來。還帶著清晨的涼爽。

空氣中蒸騰著香樟樹沉睡一夜的氣味。樹下的泥土,小草,都在散發出清香。

秦霜星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一抬頭,忽然看到一個毛茸茸的、棕黃色的小動物,靈巧地竄上樹幹。

一溜煙鑽進樹冠裏不見了。

秦霜星:“!!!”

那是什麽!

一閃而過的靈巧身影,在視網膜上形成視覺殘留。

秦霜星眨巴了兩下眼睛,驚喜地發現——好像是鬆鼠啊!

對哦那個毛茸茸的大尾巴……他們小區裏原來有鬆鼠的嗎!

以往隻在山裏考察的時候看到過,秦霜星沒想到他們小區裏居然也有。

真的很驚喜。

……好啦,別到處亂看了。

開始跑步啦!

秦霜星深吸一口氣。

感覺清新涼爽的空氣撐開肺葉,把整個胸腔都潤得清明。

他習慣性地拉上口罩,扣了扣鴨舌帽。

——今天的心情貼紙,是淺綠色。

他的心情很好。

無論是早起,還是跑步。還是小鬆鼠。

都讓他心情很好。

……

而與此同時另一邊,消防中隊。

消防員的晨訓也從六點鍾開始。隊員們喊著口號,士氣滿滿。

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下,精神抖擻地列隊跑圈。

“榮鋒!”

隊友忽然湊過來,笑嘻嘻地拍了下肩,“怎麽沒精打采的,昨晚擼多了?腎虛啊?”

“放屁。”榮鋒怒道,“老子這是熱身沒熱開。一會兒負重上下樓甩你十秒鍾你信不信?”

“哦喲,甩我十秒?我上次記錄45,你甩我十秒你要進35啊?破世界記錄啊?”隊友挑眉。

隊列裏其他人聽了,也都哈哈大笑起來。

“那也要看看你今天能不能還保持記錄。”榮鋒哼聲。

“行啊!來啊!”

年輕人火氣盛,被這麽一激,立馬打了雞血似的加快馬力,一舉衝到隊伍最前麵去。

“你先跑過我再說吧!哈哈哈!”隊友囂張地回頭大喊。

榮鋒眸色一深。

定了定神。

拿出殺手鐧——

回想昨天他做了一晚上的噩夢!

是的。榮鋒昨晚,確實一晚上沒睡好。

誰讓他自告奮勇要跟小河蚌……不是,要跟秦霜星“互幫互助”呢!

這不是挖了個大坑自己麻利地喊著勞動號子主動往下跳嗎!

而且還是萬蟲坑……

萬蟲坑啊!

……昨晚。

榮鋒聽完睡前蟲子故事,和秦霜星互相道了晚安。

然後做了一晚上被螞蟻圍攻的噩夢。

夢裏他身上爬滿螞蟻。

有的在衝鋒,有的在吹戰鬥號角,有的在投催淚瓦斯,有的在操作投石器。

還有的……在把他綁起來,扛在背上跑。

要把他抓回蟻穴裏去當苦力。

是的沒錯。夢境就是這麽不講邏輯。

榮鋒一邊被密密麻麻密密麻麻密密麻麻的小螞蟻們爬滿全身。

一邊被長著粗壯大顎通體漆黑一看就不好惹甚至還有肌肉的戰鬥強化型螞蟻扛在背上抓回去當奴隸。

……救命!

榮鋒直到醒過來還在頭皮發麻。淚流滿麵。

蒼天啊!

一想到昨晚那個夢,榮鋒當場一個哆嗦。

戰或逃反應瞬間觸發。

衝啊我的腎上腺素!

榮鋒腦子裏想著密密麻麻的螞蟻群,兩條腿頓時充滿了力氣。

衝啊啊啊啊啊!

噌——

他當場衝到第一名、衝出隊列。

一溜煙地衝向天際。

眾:“???”

不遠處,看台上。

“榮鋒你發什麽瘋!!!”中隊長舉著喇叭,隔空大吼,“晨訓慢跑!你跑那麽快幹啥!回來!你特麽還套圈?!神經病啊你!趕緊給我回來!!!”

整支隊伍,全都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