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鋒今天本來隻是偶然路過，一時興起，想進來買碗麵吃。
小吃店裏人擠人，他排了會兒隊，很快就注意到那個老是被人插隊的少年。
少年太禮貌客氣了，身旁有老頭老太插隊，他非但不製止，還老老實實地往旁邊讓。
一副很好欺負的樣子。
那群插隊慣了的老人家，當然不會感激他。而廚房裏下麵點的師傅，也索性不搭理他，自顧自地跟熟客們聊天。
擺明了欺負人。
榮鋒早就看不下去了。果斷上前，出手相助。
沒想到少年卻直挺挺地撞進了他懷裏。
由於口罩和鴨舌帽的遮擋，榮鋒沒有第一時間看到少年蒼白的臉色。
下一秒他就意識到——對方並不是主動埋胸。
對方是真的，暈過去了。
少年的身體軟綿綿的沒有絲毫力氣。即便被他抓著手臂，也仍在不斷下滑。
榮鋒眉頭一皺，趕緊托了他一把，扭頭大喊：“快幫忙打120！”
與此同時手掌無意間碰到他的後背，剛一觸及，便是一驚。
竟然都是冷汗！
這少年一直瑟縮在牆角，因此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後背已經被汗水浸透了。
襯衣緊貼在後背上。就連額頭、臉頰，也都在不斷地冒出冷汗。
濕漉漉的發絲緊貼著他毫無血色的臉頰。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虛弱。
榮鋒眉頭一皺，視線轉向一旁。
坐在邊上的一名顧客和他撞上視線，當即慌了一下，連忙站起來讓座。
“謝謝。”榮鋒沉聲。
扶著少年坐下。
少年還是昏迷著，雙目緊閉，就連睫毛都被汗水弄得濕噠噠。
屁股雖然挨上了椅子，卻根本坐不住。
像個強行被掰開殼、剜出來的蚌肉。
軟嫩的身體支撐不住，稍一脫手，就虛軟地歪向一旁。
榮鋒隻好繼續扶著他。讓他倚靠在自己身上。順勢檢查起他的生命體征。
還好。呼吸、心率都在。隻是人不清醒。
周圍人群也是直到此時才匆匆反應過來，有人幫忙打了120。
120很快到場。
“什麽情況！昏迷多久了？！”來的是一位女醫生和一位女護士。後麵跟著個擔架師傅，抬著擔架急匆匆跑進來。
醫生護士一進來就是一頓快速詢問。
榮鋒對於應答120非常有經驗，沉著冷靜道：“昏了大概五分鍾。呼吸心跳都是好的，但是一直在冒冷汗。他還沒吃早飯……”
醫生護士一聽，臉上頓時露出了然的表情。
——低血糖。
這個最有可能的診斷幾乎是第一時間浮現在醫生和護士的腦海。
“先上車！”醫生吩咐道。
“我來幫忙。”榮鋒正想幫著把少年抬到擔架上去，一抬頭卻見點心店裏人頭攢動。
“都讓讓！讓一下！別看熱鬧了！我們要運病人出去！”醫生一邊大喊著，一邊推開點心店裏擁擠不堪的桌椅。
——這間點心店實在是太小了。
哪怕大家都自覺讓步，但桌椅之間的過道空隙還是非常窄小。
很難容納擔架通過。
“……車在哪兒？”榮鋒毫不猶豫，一手托著少年後背，一手從他膝彎下麵穿過去。
就這麽輕輕鬆鬆、毫不費勁地，把人橫抱起來。
“我抱他走吧，這樣快一點！”榮鋒沉聲。
“……”醫生護士和擔架師傅都有些驚訝，忍不住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行！這樣最好了！謝謝你啊！”護士感激地道。
榮鋒搖了下頭，示意無須道謝。
於是在醫生護士的帶領下，榮鋒抱著那昏迷不醒的少年，快步向著菜市場外、停靠在門口的120急救車走去。
……
噗通。噗通。噗通。
什麽聲音……
少年昏昏沉沉，腦子裏像被冰淇淋挖勺一勺一勺地挖空。
他渾身上下一點力氣也沒有，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隻覺得身體一晃，一晃。節奏穩健，步伐平穩……
嗯……？
步伐？
少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胃裏空空如也，一陣陣地犯惡心。
他感覺自己耳朵和臉頰都貼著一個溫熱堅實、柔軟中帶著支撐度的東西。
……好舒服。
好舒服的……枕頭……
少年情不自禁地歪頭，在那枕頭上蹭了蹭。
……但是枕頭怎麽會噗通噗通地跳……
……等等。
噗通噗通？！
少年睜大眼睛，模糊的視野終於恢複清晰。
他渾身僵硬，簡直不敢扭頭去看自己又枕又蹭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但是，局限的視野裏，近在咫尺的心跳聲，又無比清楚地告訴他——
他被人抱在懷裏！
非但如此，少年還感覺到了，來自周圍的無數目光。
——菜市場。
他正被人橫抱著，以公主抱的姿勢，快速穿過人頭攢動的菜市場。
菜市場裏的攤販店主們，拎著菜籃子的老頭老太們，紛紛向著這裏投來目光。
臉上全都寫滿驚奇。仿佛在說：
“謔！拍偶像劇哪？！”
“……！！！”
少年隻覺得渾身熱血上頭。渾身冷汗也跟著一起上頭。
於是，理所當然地。
嘎——
又暈了。
……
榮鋒跟著醫生護士，快步穿過整個菜市場。
在周圍人群的驚訝注視裏，把少年送到了救護車上。
“家屬跟著一起上來！”
醫生指揮，“從後門走！”
榮鋒毫不猶豫，遵從指示跳到救護車上。
這麽一番折騰，少年的口罩帽子居然都沒丟。就跟焊在了臉上似的。
不過很明顯地，他的口罩帽子全都被冷汗浸透了。
帶著口罩帽子，不方便治療。
因此，一上車，醫生護士就麻利地把那些遮擋頭麵部的東西全摘了。
露出一張白皙純稚，如蚌殼裏含著軟紅嫩肉的臉。
——很漂亮。
是個很白淨漂亮的男孩子。
“……”
榮鋒不由得被那容貌晃了一下。
心裏驀地跳出個念頭。
——怎麽、這麽眼熟？
“病人叫什麽名字？！”
醫生的大聲詢問，打斷了榮鋒的微微出神。
車門剛拉上，前排司機師傅就一腳油門。整輛120嗚哇嗚哇地拉起警報衝出去。
護士站在擔架旁邊，彎腰給昏迷的少年測血糖、打針。
醫生則是拿著個平板，一邊觀察著少年的情況，一邊大聲向榮鋒問話。
“有沒有高血壓糖尿病心髒病？有沒有什麽過敏史？！”
“……抱歉我不知道。我不認識他。”
榮鋒立刻收回思緒，認真而快速地回答。
他平日裏經常跟120打交道，知道醫生問的這些都是很重要的內容。
奈何他是真的一無所知。
他隻是跟這少年在點心店偶遇了而已。
榮鋒把真實情況簡短地跟醫生說了說，醫生皺了下眉頭，但也沒說什麽。
一旁護士忽然開口：“血糖隻有2.3！”
醫生立刻回答：“推支高糖！”
護士：“好！”
這護士年紀不大，動作卻非常麻利。
隻聽唰唰幾下，她已經拆開注射器的外包裝。快速抽取了糖水，給少年推進了血管裏。
“果然是低血糖。”榮鋒鬆了口氣。
他剛才也猜是低血糖，結果還沒來得及給人喂糖水，120就趕到了。
直接掛糖水也好。吸收得快一點。
在醫生的吩咐下，護士給少年推完一針葡萄糖，緊接著又掛上了一袋糖水。
榮鋒抬頭，瞥了眼120車上的監護儀。
監護儀上顯示少年的心率、血壓、脈氧，都處於正常範圍。
他頓時安心許多。
或許是因為他露出了放鬆的神情，醫生填完平板病曆後，抬起頭來，好奇地問他：“你挺懂的啊。你也是醫生嗎？”
“不是。”榮鋒笑笑。俊朗眉眼裏透著股從容與自豪。
“——我消防員。”
……
120直接開到了距離菜市場最近的一家公立醫院。
榮鋒陪著一起進了搶救室，還主動把120車費結了。
120醫生護士送完病人，任務完成，兩個人一起回了車上。
剛上車就立馬又接到了新單。
連續出車意味著連續好幾個小時沒有休息喝水以及上衛生間的時間。放在平常，難免會讓醫生護士一頓哀嚎。
然而今天卻不同。
接到新任務之後，女醫生和小護士兩個人都默默坐在車裏。
嘴角若有若無地浮著笑容。
幾分鍾後，小護士終於忍不住開口。
“剛才那個消防員，好帥哦！”
“是吧！！！我也覺得！！！”女醫生仿佛早就在等這句了，聞言頓時兩眼放光，身子前傾，一副很想聊這個話題的樣子。
——剛才轉運患者的時候，兩個人都是工作狀態。因此非但表情嚴肅動作麻利，就連氣場都十分強大。
年輕的女醫生和年輕的小護士，兩個人都散發出一種“別慌！照我說的辦就沒事！”的靠譜氣質。
事實也證明，兩人的救助措施十分得當。
一針高糖推下去，少年雖然還沒醒，但呼吸心率都漸漸平穩了，冷汗也不出了。
低血糖得到了有效的糾正。
然而，醫護人員畢竟也都是人。
而且這兩位都是開朗健談的女孩子。
順利完成病人交接後，兩個人心裏那根弦都是一鬆。
也就情不自禁地聊起了剛才那令人粉紅愛心泡泡狂冒的場景。
護士：“哎喲那個胸肌，那個臂圍……他把人公主抱起來的時候我都驚了。雖然偶像劇裏都拍爛了，但是在現實裏看到果然還是好蘇啊！”
醫生：“對對對沒錯，而且抱起來一點都不晃，超級穩！核心力量絕了，他腹肌一定也很壯觀！”
護士：“哈哈哈哈是的是的，我剛才也在想他一定有腹肌……說起來，那個患者也長得好好看！睫毛超級長，皮膚也好……哎喲他那個皮膚，我算是知道什麽叫牛奶肌了，真的是又白又嫩，我都不忍心紮他了！”
醫生：“哈哈哈那可不行，人家低血糖呢，你不紮他怎麽推高糖。”
護士：“嗨呀我就這麽一說，活兒肯定還是要幹的。但是真好看啊那孩子……不知道是高中生還是大學生，看上去好小……”
女醫生略一回想，肯定道：“高中生肯定不是。看骨架就知道了，早成年了。估計隻是娃娃臉，再加上皮膚好，長得嫩，所以看上去顯小。”
小護士十分讚同：“確實。哎我真的磕死了。剛才在菜市場裏差點沒忍住笑出來。那麽漂亮白淨一男孩兒，乖乖地被人公主抱著護送到咱們車上……哎喲我真的是……”
醫生：“對對對，我也差點繃不住，磕死我了哈哈哈。”
幸好120車上救護區和前麵的司機座位之間是用玻璃窗隔開的。
不然司機大叔一定會震驚，今天醫生護士怎麽心情都這麽好。
平常忙成這樣，早就罵罵咧咧了。
怎麽今天非但沒有暴躁，反而眉飛色舞神采飛揚，臉上寫滿快樂與幸福呢？
……
宜江市第五人民醫院，搶救室。
今天是工作日，又是大早上。這會兒搶救室裏不太忙，進進出出的患者家屬也不算多。
整個搶救室處於一種相對平靜的狀態。
更顯得藍色床簾後麵，那安安靜靜的少年神態安詳，睫毛又長又密，容貌精致，如同童話中沉睡在森林裏的王子。
……怎麽還沒醒呢？
榮鋒有些擔心。
按照他的理解，低血糖暈倒，補充了糖分之後應該很快就會醒了。
這男生卻一直昏迷到現在。
不會還有其他問題吧？
……說起來。
這個人，長相非常眼熟……
雖然聽起來像是最低級的搭訕，但是——
他們在哪裏見過嗎？
榮鋒盯著少年那白皙漂亮的臉，皺起眉頭，正在搜尋記憶。
忽聽“唰”的一聲，藍色窗簾被人拉開。
“醫……”
榮鋒下意識起身，抬眼對上，卻發現對方不是醫生。
而是推著小推車的護士。
“來，拉個心電圖。”
護士不帶感情地說著，動作麻利，從罐子裏取出酒精棉。
“哦，好。”
榮鋒本能地想往簾子外麵走。
“家屬別走啊，幫下忙。”護士叫住他。
榮鋒一愣，回頭解釋道：“我不是……”
他正想說自己不是家屬，不太方便。卻見護士已經一把拉起少年的襯衣。
少年長得清瘦，肋骨分明。薄而白皙的肌肉籠在胸膛上，襯衣恰好撩起到關鍵部位。
兩點嫩紅赫然入目。
榮鋒本能地回頭，避開視線。
他倒不是對同性的身體有什麽想法，隻是在火場救援裏養成的習慣。
哪怕是為了救人，也要盡可能保護對方的隱私。
無論男女。這是最起碼的尊重。
卻聽護士又叫了一聲：“來幫下忙……他太瘦了夾不住。”
榮鋒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讓他幫忙按住心電圖的夾子。
確實。因為太瘦的關係，護士幾次把心電圖夾子放上去，都會很快滑開。
特別是靠近肋骨的位置。
榮鋒定了定神，走過去，按照護士的指示，幫著按住了心電圖夾。
球囊狀的心電圖夾子，像小小的章魚嘴，嘟起來，吸住了少年胸口處的薄薄肌膚。
榮鋒很自覺地挪開視線。隔著床位望向護士手裏那台心電圖儀。對他不該看的地方絲毫不感興趣。
……
心電圖做完了。
醫生看了眼心電圖，很快得出結果：一切正常。看不出什麽器質性病變。
心率好的，血壓脈氧也好的。低血糖也在120車上得到了糾正。
其他驗血結果都在陸陸續續回來，目前為止都沒什麽異常。
應該是沒什麽大問題。隻要等患者自己慢慢醒過來就好了。
“謝謝，謝謝醫生。”
榮鋒鬆了口氣。
醫生啪啪啪地敲著電子病曆，忽然從屏幕前抬起頭。
“你不是他家屬啊？”
“我不是。我隻是恰好路過。”
“那費用……”
榮鋒：“我先去交好了。”
醫生點點頭。
榮鋒拿了單子去交錢。
這會兒急診沒什麽人，交錢不用排隊。
榮鋒沒一會兒就回來了。
榮鋒回到搶救室，先前那醫生走過來，說：“病人醒了，你去陪著吧。我看過了，人狀態還行。估計就是個低血糖。血糖糾正了就沒事兒了。”
榮鋒又是一頓道謝。
他拉開簾子，果然看到病**那少年已經睜開眼。
“手機……”
少年眼神還有些飄忽。濕噠噠的睫毛一顫一顫，黑漆漆的眸子裏寫滿茫然。
似乎還是很虛弱。
榮鋒拉來簾子的“刷拉”一聲，似乎嚇到了他。
少年渾身一顫，整個人往後縮了縮。水潤潤的小狗眼裏也閃過驚慌。
——很膽小的樣子。
正常。任誰昏迷後醒來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環境，都會感到驚慌失措，緊張不安的。
榮鋒朝他安撫地笑笑，解釋道：“別怕，這裏是醫院。你剛才在菜市場暈倒了，是我送你來的。你手機在我這兒。剛怕你動來動去弄掉了。”
榮鋒剛才抱人上車的時候怕把人東西弄掉，就先把人家手機揣自己兜裏了。
此時趕緊拿出來。
“……”少年不安地抿了抿嘴唇。
濕漉漉的小狗眼，還是惶恐不安地盯著他。
“你放心，你的手機，錢，鑰匙，全都……”
榮鋒一邊說著一邊從兜裏掏東西。
正要把手機遞過去，指腹無意間按上解鎖鍵。
手機屏幕一下子亮起。
榮鋒下意識被吸引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屏幕上看去。
——隻見屏幕上，赫然趴著一個白花花肥嘟嘟、手掌那麽大的胖蟲子！
“臥槽！”
榮鋒大吃一驚，**變色。
前一秒還沉著冷靜成熟可靠的男人，下一秒就嚇得直接把整個手機扔出去。
蟲子！！！
這裏為什麽會有蟲子！！！
“……？”
手機呈拋物線飛出，恰好掉在少年手邊。
少年眼裏閃過一絲茫然，似乎不理解他為什麽是用這種方式把手機還給自己的。
但還是抓起手機，恍恍惚惚地說了句：
“謝謝你……”
少年拿起手機，在那大蟲子圖片上劃了幾下。
解鎖屏幕。
榮鋒：“……”
——這還真是你的手機啊！
榮鋒隻覺喉嚨毛紮紮，剛剛摸過那個蟲子手機的手也毛紮紮。
不由心情複雜，痛苦地想道：
人長得漂漂亮亮，私底下居然拿大肉蟲子當屏保！
這麽刺激的嗎？！朋友！
這到底是什麽嗜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