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工廠起火, 不比其他火災。

無論是隨時會爆炸的現場，還是燃燒後有毒的滾滾黑煙，都為現場救援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好在事發時是夜晚, 工廠裏除了幾個留守值夜的工人以外，再沒有別人。

值班房的位置也是確定的，唯一的問題是, 通往值班房的路已經被大火覆蓋。

裏麵的人逃不出來，外麵的人衝不進去。

救援難度大, 危險高。

時間緊迫，爭分奪秒。

榮鋒隨車到達現場的時候，化工廠外，原本空曠的鄉間道路上，此時已經擠滿了車輛。

除了其他消防隊的火紅色消防車，還有一些新聞采訪車。

消防戰士們全副武裝，全都沉默著, 整齊有素地從消防車上躍下。聽從現場指揮, 快步加入救援。

記者和攝影師們被攔在警戒線外。同樣昂首圍觀著的，還有許多附近居民，以及看了新聞專程跑過來看熱鬧的。

一場惡戰。

榮鋒和戰友們對視一眼。灼灼火光照亮了所有人的臉, 他們彼此都從對方臉上, 看到了嚴肅沉重。

與勇氣。

“上吧！兄弟們！”

耳麥裏傳來指戰員低沉有力的指令。

“注意安全！”

……

大火燒了足足三天。

除卻現場人員傷亡以外, 經濟損失也難以估量。

後續還會問責，曠日持久的調查談判，弄清楚這場大火到底因何而起, 以及對受難者家屬的撫恤賠償問題。

整整三天。

消防員們都吃住在了火災現場不遠處, 臨時搭建的應急帳篷裏。

平均每天的睡眠時間隻有五小時左右。火勢控製後, 還要再進去一次, 仔細排查危險物品，確認有無二次爆燃的可能。

這三天來，榮鋒每天累得倒頭就睡。帳篷裏臭烘烘，疲憊至極的消防員們，連洗澡換衣服的時間都沒有。汗臭味，呼嚕聲，混合在一起。像一鍋女巫煮的粥。

亂七八糟，卻已經無人在意。

大家都太累了。

榮鋒和秦霜星的交流，隻剩下每天任務出發前的祝福，以及淩晨歸來時的報平安。

報平安。

榮鋒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向別人報過平安。

父母在他高中時就因車禍去世。其他親戚也幾乎跟他沒有往來。

至於朋友……

榮鋒的朋友很少。

大學畢業以後就進了消防隊。這麽些年，還在聯絡的同學，也隻有談興航一個。

談興航有自己的生活。榮鋒當然也不可能每次救完火，都跟兄弟報個平安。

有些矯情，也不合適。

所以……

榮鋒微一抿唇，看著手機屏幕上，秦霜星發來的那句：

“沒事就好。”

很簡單的四個字。

卻莫名地，讓他的心重新有了力氣。

讓他愈發覺得，這一切值得。

……

這一場大火，把所有人都累得夠嗆。

歸隊之後，參與救援的消防員們，都獲得了整整兩天的假期。

機會難得。榮鋒打算再把秦霜星約出來，吃個飯，見個麵。

或許還可以再進一步。

去看個電影？

嗯。

別太得寸進尺了。

榮鋒回想起上次坐在他身邊，他那副緊張得要死的模樣，忍不住唇角一勾。

真覺得不能心急。

心急了，人家肯定跑了。

榮鋒看了眼時間。

晚上八點。不知道今天他在做什麽。

於是發消息過去。

榮鋒：【在上課嗎？】

秦霜星並沒有立刻回複消息。

聊天框上方，也沒有變成“正在輸入中”。

榮鋒打開【悠閑之森】，在自家門口又種了些花。過了好一會兒，屏幕上方才彈出消息框。

秦霜星：【今晚沒課，我在家呢。】

在家？

榮鋒挑眉，下意識地想問在家做什麽，然而消息還沒發出去，秦霜星就主動回複道：

【我在給長戟大兜蟲換土。】

長、戟、大、逼……呃不是。

是“長戟大兜蟲”。

榮鋒久違地重新看到了這個名詞，還是一眼看錯，忍不住想這名字真是拗口。

榮鋒：【換土？】

秦霜星：【嗯嗯。已經3齡啦！】

秦霜星：【在土裏呆好久了，挖出來看看長多大了。】

秦霜星：【就是你上次看到過的那隻。】

秦霜星：【你要看看照片嗎？】

榮鋒：……

果然。

一說到蟲子，話立馬就變多了。

榮鋒唇角含著笑意。

視線掃到“上次看到過”那幾個字，渾身卻忽然一震。

久違的驚恐記憶也竄上脊背。

上次……是指在醫院裏那次嗎？

是指他不小心看到秦霜星手機屏幕，嚇得當場慘叫並且把手機扔出去那次嗎？？

……靠。

上次也太丟臉了！

榮鋒想起當時的場景，隻覺得一股熱氣往頭上湧，渾身上下臊得慌。

成熟可靠大帥比的形象，崩得沒邊了。

他已經不太記得那個蟲子的樣子了。

當時卻著實被嚇了一大跳，其實沒怎麽看清。

隱約記得，秦霜星最開始的微信頭像也是那張圖。他還受到過二次驚嚇。

但秦霜星很快就把頭像換掉了……

換成了現在的這個藍天白雲。

就，特別有中老年氣息。

看著不像他這個年紀的人會用的頭像。

榮鋒忍不住又笑了下。

評估了一下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榮鋒覺得，以他現在的水平，應該可以接受了。

於是他對秦霜星說：【來。】

秦霜星很快發來照片。

照片裏，白花花的大蟲子，微微蜷著身體，躺在秦霜星掌心。

那蟲子碩大肥美，體型差不多有秦霜星小半個手掌那麽大。

經曆過之前一係列“克服蟲恐大冒險”的洗禮，榮鋒現在對蟲子的接受度已經好了很多。

至少，隻是圖片的話……不至於當場再把手機扔掉了。

他深呼吸，冷靜了下。

感覺還行。

這蟲子一看就軟乎乎的，肉質飽滿，很好戳的樣子。

當然如果蟲子真的放在他麵前，他是絕對不可能伸手去戳的。

哪怕是不小心碰到，這手都不能要了。

但秦霜星卻直接把整個蟲子托在掌心裏……

他們蟲子愛好者都不怕髒的嗎？？

榮鋒皺著眉頭，想了想。

覺得這種人工飼養的蟲子，應該也髒不到哪裏去。

就像白玉蝸牛。

都能端上餐桌用來吃。那肯定比野生的那種髒髒蝸牛幹淨了不知道多少倍。

即便如此，榮鋒還是覺得，後背有些發毛。

因為他看到了蟲子身上，那一顆一顆，猶如黑色瞳孔一般的……小黑點。

長戟大兜蟲幼蟲的身體，除了頭部、前端的足部以外，幾乎通體都是白色。

這種白和白玉蝸牛的白又不一樣。

白玉蝸牛是真的像白玉一樣，潔白剔透，白得很純粹。

但照片裏這隻大逼兜幼蟲，是一種微微帶著點嫩黃的，呃，乳白？

身體的側麵，還均勻分布著一排黑色小點。

光看長相，其實沒什麽攻擊性。

畢竟它隻是肥嘟嘟一條蟲子，不像螳螂有鋒利的大刀，也不像蟋蟀有誇張的大嘴。

更沒有紮人的螯肢，或者有毒的尾針。

完全就是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

感覺分分鍾會變成天敵口中一頓肥美的大餐。

榮鋒：【這蟲子咬人麽？】

秦霜星：【不咬。幼蟲沒有攻擊性的。】

榮鋒有些好奇了：【那在野外怎麽辦？這不是很容易被吃？】

想了想那個畫麵。

呃。

從中間咬下去的話，會爆漿吧……

榮鋒被自己的腦補惡心得打了個寒噤。

秦霜星：【遇到天敵確實沒辦法。所以它們都是挖洞躲在地底下呀。】

秦霜星：[圖片][圖片][圖片]

這次沒有高能預警。

因為秦霜星發來的不是蟲子，而是蟲子住過的洞。

看了後麵這幾張照片，榮鋒才明白了。

原來秦霜星說的“換土”，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換土”。

這隻大逼兜幼蟲，是被他養在一個透明塑料箱子裏的。

就是很常見的，很多人家裏都有的那種可以哢噠一下扣上蓋子的塑料收納盒。

照片裏的塑料盒卻沒有蓋子。裏麵裝滿了黑色的泥土。

那泥土質地均勻，看上去濕潤而富有營養。而且沒有一絲雜草碎石。

一看就不是小區花園裏隨便挖的土。

榮鋒隨口問了一嘴。果然這是專門配置的營養土。

據說長戟大兜蟲吃土為生，最終成蟲能長得有多大，和小時候吃的土質量有多好，有著很大的關係。

榮鋒其實不太能理解這種……呃，把蟲子當寵物養的樂趣。

就……蟲子難道能跟他互動麽？

榮鋒回想起那天，見麵吃飯那天，秦霜星還提起過，他之前養過白玉蝸牛。

也是當寵物養的。

……他也會把白玉蝸牛放在手上，讓蝸牛爬麽？

蝸牛當寵物的話……能跟主人進行的唯一互動，應該也隻有……爬，了吧？

榮鋒光是想象一下那個畫麵都覺得一陣惡寒。

不禁覺得，秦霜星才是個真漢子。

真正的勇士，敢於麵對蝸牛黏糊糊的粘液！敢於麵對大蟲子胖嘟嘟的身體！

……說起來。

榮鋒心裏一動。把手機舉到唇邊，低聲問：

“明天有空嗎？”

上次那頓飯沒吃完。

好不容易有機會見一次麵，中途卻被叫走。

榮鋒覺得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當然，更多的是覺得，虧大了。

他也期待了很久的！！

還想在人家麵前好好耍個帥呢！

……結果隻看了個蝸牛就差點原形畢露了。

咳。

榮鋒覺得，有必要挽回一下自己英勇高大的形象。

然而秦霜星卻很快回複他：【明天我要進山了……】

進山？

榮鋒挑眉，問：“出去玩？”

秦霜星：【不是。去山裏考察。就，抓抓蟲子，找找看有沒有新物種什麽的……】

榮鋒：“你一個人嗎？”

想了想，又按下語音鍵，“注意安全。山上很容易……”

然而這句話沒說完，聊天框裏，秦霜星就發來一行新的文字。

秦霜星：【不是一個人，宋學長也去的。】

榮鋒眉頭一皺。

手一鬆，那條語音消息直接發了出去。

秦霜星：【山上很容易什麽？】

榮鋒微妙地有些不爽，不再發語音了。

手指在鍵盤上重重敲下兩個字。

【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