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坐在香樟樹下的長椅上, 安安靜靜地把冰棍兒吃完。
樹蔭下雖然涼爽，畢竟也是戶外。七月正午的陽光，熱烈之意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
兩個人額角都沁出些薄汗。
“我去扔。”
榮鋒吃完自己那根, 扭頭看到秦霜星一直乖乖地把冰棍木棒捏在手裏。輕聲道。
“然後去我宿舍吧。”
“……！”秦霜星本來木棒都已經遞過去了，聽到這個後半句，整個人就是一抖。
榮鋒解釋道：“簽名在我宿舍。剛剛訓練, 沒法帶身上。”
“……哦。”秦霜星低垂著眉眼，忽然不太好意思把木棍兒交給他扔。
——木棍兒上黏糊糊的, 殘留著雪糕的甜液。
而且，他還舔過呢！
有點髒……
秦霜星直接站起來，唰地一下從榮鋒手裏搶過他那根。
然後悶頭走了十幾步，把兩個木棍兒一起扔掉了。
“？”榮鋒一臉懵逼。
秦霜星快步走回來，白皙清透的臉上沁出一層軟紅。
他裝作平靜地說：“走吧。”
榮鋒仰起頭，看了他一眼。
笑了下。然後起身。
秦霜星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好、好高。
可能是因為剛剛榮鋒坐著他站著的原因，也可能是……半分鍾前還一起吃了冰棍兒, 心理上距離感有拉近。
總之, 直到此時秦霜星才意識到——
他剛剛站得太近了。
後知後覺。
近得能看清榮鋒俊朗硬氣的眉毛，每一根都纖毫畢現，像分辨率超高的遊戲人物CG。
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熱度。屬於另一個人, 另一個成年男性的陌生體溫。灼燙, 熾熱。比七月正午的陽光更能燙傷他的皮膚心髒。
近得——膝蓋都差點碰上。
榮鋒穿的是訓練用的長褲, 而秦霜星穿的是薄薄卡其短褲。
白生生的膝蓋露在外麵，無意識地碰到了榮鋒的腿。
隻是短短一瞬。
隔著布料，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體溫。
秦霜星幾乎是被燙到一樣地往後躲開了。
“……你想好要做什麽了嗎？”
榮鋒起身, 很隨意地問道。
“……？”
秦霜星愣了一下, 繼而大赧, “我、我沒……對不起！我我……”
救命！
被發現了嗎？？？
榮鋒是不是發現他對他——
“？”榮鋒也愣了一下, 疑惑道，“你不是說已經看完了攻略……”
“對不起對不起……啊？”秦霜星還在瘋狂道歉，忽然聽到“攻略”二字。
一下子反應過來——哦！攻略！
榮鋒昨天發給他好幾個鏈接，都是T站上的視頻。
是一些up主自己製作的，在T站當up主的攻略。包括了需要哪些常用軟件，需要哪些設備，以及最重要的，如何選題，如何創作有趣的內容。
榮鋒讓他錄視頻來鍛煉自己。
秦霜星從一開始，就是打算好好做的。不僅僅是把這件事當做克服社恐的訓練任務。
他和榮鋒一樣，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所以想要認真做好。
因此榮鋒也幫著查資料，找來這些攻略，幫助他更好地入門，在T站上投稿自己的第一個視頻。
那些攻略，秦霜星已經認認真真看完了。
隻是此情此景，他腦子裏塞滿黃色廢料，早就把正事兒忘到九霄雲外了。
“……”秦霜星羞恥得恨不得摳出個90層地宮鑽下去。
然而榮鋒畢竟還在他身邊，和他並肩走著。
秦霜星不敢表現出絲毫異常。他努力地悄悄深呼吸，悄悄平複心情。
然後假裝平靜地道，“嗯……我打算做螞蟻……”
“螞蟻？”榮鋒想了想，笑起來，“就你第一次給我開科普小講座的那個麽？”
秦霜星點頭：“對。”
“你還真是喜歡螞蟻啊。”榮鋒笑著看了他一眼。
“……！”秦霜星臉上一下子又紅了。
——不、不是的。
其實不光是因為喜歡螞蟻……
當然，真正的原因，他不好意思說。
於是他隻能紅著臉，小小聲。
又“嗯”了一聲。
兩人並肩在香樟樹蔭下走著。
肩膀之間，隔開一段安全的社交距離。
兩個人的腳步跨得不太一樣。榮鋒腿長，步子跨得又快又大。沒走兩步就跟他拉開距離。
榮鋒放慢了腳步，等秦霜星跟上來。
就這樣慢慢地朝著宿舍走。
……像某種彌補。
他們高中時，從未一起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從未一起吃冰淇淋。
也從未像現在這樣，安靜舒緩，慢慢地並肩一起走。
高中時候，想也不敢想的事，如今竟然實現。
像對那段蒼白青春的彌補。
像所有無力和虧欠，忍耐與後悔，都在此刻得到補償。
榮鋒微微偏過頭，視線如蜻蜓點水，在他側臉上，一觸即收。
目光不敢停留太久。
“……挺好的。”榮鋒目視前方，“那你先試試看吧。”
“嗯嗯。”秦霜星每次說起正事，結巴的情況就會好很多，“我大概明天就能把視頻做出來。”
宿舍樓到了。
榮鋒停下腳步，想了想，對秦霜星說：“上去吧。外麵太熱了。”
“……嗯。”
秦霜星低著頭，細白的手指，不安地拉了拉口罩帶子。
榮鋒忽然注意到他口罩一角貼著的卡通貼紙。
是淺綠色的。
淺綠色……
快速地搜索了一下記憶。榮鋒唇角微勾。
他記得，淺綠色，是心情不錯的意思。
這麽期待那個簽名紙嘛？
榮鋒笑著，帶他上樓。
榮鋒的宿舍在三樓。
這會兒是飯點，消防員們都去食堂吃飯了。宿舍樓裏空空****，清涼的穿堂風拂麵而過，讓秦霜星想起小時候爺爺家的弄堂。
一路上都沒碰到其他人。秦霜星悄悄鬆了口氣。
在口罩帽子的保護下，他好奇地悄悄打量這座宿舍樓。
很快得出結論。
——和他們學校的宿舍，好像也沒太大區別。
除了走廊上多了一些警報器、滅火裝備，消防員宿舍看上去就跟普通的學生宿舍一樣。
一條走廊，兩邊是均勻排列的若幹個房間。
方方正正，整整齊齊。
門上還有門牌號。
榮鋒住的是哪一間？
“到了。”榮鋒在302號前麵停下。掏出鑰匙。
秦霜星站在距離他兩步開外的地方，也停下腳步。安安靜靜地等。
這一段，正好光線很暗。
所有宿舍都關著門。穿堂風帶著點陰氣，從後背嗖嗖刮過。
吹幹了背上的薄汗，吹得秦霜星胳膊上起了層細細密密的雞皮疙瘩。
他忍不住抱了下胳膊。
有點緊張。也有點好奇。
——榮鋒的宿舍，會是什麽樣的？
昏暗的光線裏，榮鋒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隻是很快地打開了門。
刹那間，陽光撲麵而來。
秦霜星仿佛整個人都被點亮，方才那種陌生陰鬱的感覺也一掃而空。
他眼睛微微睜大，一瞬間幾乎無法適應如此明亮的陽光。
然而很快地，榮鋒宿舍內部的景象，就映入眼簾。
——首先看到的，是兩張並排靠牆的上下鋪。
上鋪都是空的，下鋪全都整整齊齊，被子疊成了標準豆腐塊。看上去非常硬核。
秦霜星莫名有種闖進他人私人領地的感覺，十分羞赧，卻又忍不住好奇。
他偷偷打量著房間裏的布置。
真的非常簡單。
畢竟是單位宿舍，除了桌椅床櫃、衛生間、陽台這些必備的設施以外，沒有任何額外的東西。
……蝴蝶標本呢？
秦霜星忍不住尋找起他送給榮鋒的那個標本。
還沒找到標本，目光又被抽屜拉開的聲音吸引。
秦霜星下意識地順著聲音看去。隻見榮鋒從抽屜裏拿出一個軟皮封麵的筆記本，打開。
從裏麵抽出一張紙。
啪。
他輕輕把筆記本合上。
同時轉過身來，把那張紙遞給秦霜星。
秦霜星一眼看見紙上L-OHP龍飛鳳舞的簽名，一瞬間，心裏什麽雜念都沒有了。
“哇！”他眉開眼笑，雙手接過，整個人隻剩下了開心，“謝謝你！”
“我拿個……袋子給你吧。”
榮鋒打開另一個櫃子，從裏麵拿出個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塑料袋。
塑料摩擦窸窣輕響，他撐開了袋子。想了想，又重新拉開櫃門，拿出另外一個本子。
全新的筆記本。
和之前他用來夾簽名紙的不一樣。
秦霜星有些不解地看著他拿本子出來。
榮鋒說：“夾著吧。省得弄皺了。”
“哦哦！”秦霜星反應過來，高興道，“好的好的，謝謝你！”
他接過榮鋒遞過來的本子。薄薄的一本，上麵還印著消防隊的徽記。亮閃閃的。
秦霜星小心翼翼地把簽名紙放在空白本子裏夾好。
心裏卻忽然一閃念地想到——剛才那個軟皮封麵的厚筆記本，上麵好像寫了很多字。
秦霜星並沒有刻意去偷看。
隻是無意間掃了一眼，注意到那本筆記本，前半部分的紙張全都微微凸起。顯然是寫滿了字，在紙張上留下深淺刻痕。
大概是，他們工作學習的日誌之類的東西吧……
秦霜星也沒多想。
仔仔細細地把簽名紙夾好，放進塑料袋裏。
“謝謝你。”
秦霜星抬起頭，嘴角仍然噙著笑意。
發自內心的喜悅，讓他短暫地忘了社恐。
星辰閃爍般的眼睛就這樣笑吟吟地看著榮鋒。
“你真好。”他笑彎了眼睛。
“……”
榮鋒眼神一黯。
很快地移開目光，輕咳一聲，“走吧。”
“哦哦。”秦霜星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有些害羞。
——這裏是榮鋒的宿舍誒！
他平常就住在這裏……
真的很符合他的性格。到處都幹淨整肅，弄得整整齊齊漂漂亮亮的。
很陽光，很正氣。
秦霜星低頭跟在榮鋒後麵，心裏想著些亂七八糟的。
兩人一起下了樓。
從進去到出來，整個過程可能也就五六分鍾。
上樓的時候覺得很緊張，如今想來，其實也就是拿個東西……那麽簡單的一件事情。
兩人來到宿舍樓下。榮鋒腳步沒停，繼續慢吞吞地，和他並肩一起朝大門口走。
秦霜星想說你別送了，你去吃飯吧。
猶豫許久，終究沒能說出口。
這種感覺太好。
溫馨，平靜。
感覺很近，卻又怕靠得太近。
秦霜星沒有辦法說出“不要送我了”這幾個字。
他覺得自己這樣，不太禮貌，不太懂事。
但就是，說不出口。
不想說出口。
兩個人就這樣慢慢地朝大門口走。
路過大片大片的香樟樹蔭，路過他們一起吃冰淇淋的長椅。
路過操場，路過倉庫。
直到消防隊大門近在眼前。
其實真的是很短的路。
進來的時候，心裏緊張，總是不自覺地加快腳步。即便如此卻覺得時間緩慢，怎麽還沒有到。
而出去時，腳步明明已經很慢了。
卻還是忍不住地想：
——怎麽已經到了。
怎麽，已經到了？
秦霜星覺得自己這樣是很奇怪的。
這麽熱，這麽曬。還讓人家送到大門口。
明明，是自己來拿人家送給他的東西。結果居然一點都不跟人家客氣。
有點太，得寸進尺了吧。
“……”秦霜星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不行了。
快，道別吧。
再好好謝他一下。然後說再見。
秦霜星鼓起勇氣，轉過身。
心髒莫名突突地跳。
然而，還未等他開口。
榮鋒忽然說：“我們食堂，菜還蠻好吃的。”
“……？”秦霜星愣愣地抬起眼。
星辰墜落般的眼睛裏，有細細碎碎的光。
榮鋒移開視線，仿佛無法麵對那雙碎光閃爍的眼睛。
“你餓不餓？”榮鋒輕咳一聲，“要不吃完飯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