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走紅塵

嘖嘖嘖,真是太麻煩了,陳夜修多少有點無奈,吳墨非所做的到底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的。

但雖然吳墨非的一次性自我冰爆摧毀了自己的身體,也毀滅了體內絕大部分冥心蝶,之前他不受控製排出體外的冥心蝶卻沒有全部死去,濕漉漉的翅膀漸漸變得幹爽,如同惡魔在掙紮著破繭而出。

南宮君知坐在地上,臉上身上濺了不少冰渣,目瞪口呆的半天說不出話,一切來得都太突然太怪異了,為什麽,剛剛他還隻是把自己藏了許久的秘密心願跟自己師兄說了,隻是說了件童年往事而已,隻是解開了一個幻境,為什麽就突然的急轉直下發展到這種地步?

一隻黑色的蝴蝶翩翩飛到南宮君知麵前,那是從吳墨非體內鑽出來的第一隻黑蝶,此時它的翅膀已經全部張開,優雅輕盈的在風中飛舞,如同一隻饜足了的惡魔。

蝴蝶……

黑色的蝴蝶……

這些蝴蝶,是黑色的,和那塊玉刻幾乎一模一樣……

那塊玉雕之前被吳墨非以解開幻境之名拿在了手裏,剛才一陣匆忙混亂,加上冰霜爆破,玉雕早已不見蹤影,大約和吳墨非一起變成了碎片。

南宮君知迅速從地上跳了起來,他沒有時間去想的更多更深,但是身為劍客的本能讓他捕捉到了空氣裏幾乎溢出來的危險氣息——來自那些陸續飛起的十幾隻蝴蝶,都是些漏網之魚。

提劍,運氣,靈力流轉,沉默的南宮君知雙目微合,十幾隻剛剛從宿主體內出來的幼生冥心蝶悠閑的圍繞著南宮君知飛舞,像是在打探,尋找破綻,隨時有著侵入寄宿的打算。

看到吳墨非剛才的下場,南宮君知自然知道不能讓那些蝴蝶沾染,他將手中長劍橫在胸前,一股淡淡的黑色霧氣從他的腳底下開始升騰起來,很快就充斥散開,像是暗沉沉的霧霾。

明暗靈素是銀陽靈素的兩大之首,天生就會針鋒相對,擁有暗體質的人和明體質的人也是完全相反,明靈素體質如袁深雨修行任何仙術都有著先天性的優勢,對靈素極其敏感,光芒耀眼,在哪裏都是最奪目的存在,暗則正好相反。

黑森森的霧霾之中,劍光無聲無息的綻開,南宮君知的每一次揮劍都帶著暴風驟雨般的速度,以及摧枯拉朽的力量,但是明明有一劍千鈞的實力,卻安靜的悄無聲息,他整個人明明在一片霧霾中以肉眼根本無法辨識的速度起落跳躍,但是沒有帶起一絲風和空氣流動,更沒有一點聲音。

幽靈般的劍客,在黑色的深夜裏揮灑著死亡的氣息。

如果此時有人旁觀,大約驚訝的要連下巴都掉下來——南宮君知揮劍的時候一直在閉著眼睛。

但是他的每步走位都精確的躲開了冥心蝶試圖鑽入他體內的攻勢,劍身擦過黑蝶纖弱的身體,將它們雪片一般削落,這些冥心蝶剛從吳墨非體內滋生出不久,並沒有太強的力量,在南宮君知的劍下,真的片片凋落在地上。

等到那些陰雲籠罩重新收攏最後歸總到南宮君知體內的時候,他重新睜開了眼睛,臉上一片蒼白,腳下十幾隻冥心蝶的屍體整齊的圍繞成了一個圈。

暗靈體質的人雖然靈力流動不敏感,但是他們的暗靈素自然而然的帶著一種強烈的融合、吞噬和腐蝕性,在遇到其他靈力流的時候,隻要強弱差距不太大,都會把對方融合為自己的一體。

光是這一點,就太可怕了。

南宮君知幹淨利落的幹掉了十幾隻冥心蝶,怔怔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什麽好。

“黑色的蝴蝶……玄修。”南宮君知喃喃的念出幾個字,仿佛總算理清了一些內在的關係。

一切開始的源頭,都是那個現在想想簡直是噩夢的黑色蝴蝶,而那個黑色蝴蝶,是玄修交到他手裏的。然後就是師兄突然發病,再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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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夜修搖搖頭歎了口氣,心想那兩個小鬼還挺有趣,就是讓自己的麻煩多了一層,雖然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經遠遠脫離了青城派,但是如果這件事讓那些修仙門派的人知道了,隻怕是不能專心好好做事了啊。

陳夜修頷首一笑,手中已經多了一個銀亮的光球,光球中間包裹著一個黑色的蝴蝶光影,壁麵反光折射著陳夜修背後的暮靄天空和迷霧瘴氣。

“幫個小忙吧,青城那邊出了點漏洞。”陳夜修的語氣十分輕鬆,仿佛說的話事不關己,“你在那邊應該還算方便。”

過了一會兒,光球中傳來了一個冷清清的聲音,“這麽自信我會幫你?”

“我是無所謂,到底幫不幫還不是取決於你。”

過了一會兒那邊總算傳來了回應,“說罷,是什麽。”

陳夜修大致的把過程說了一遍,末了補充了一句,“你在青城派已經躺了三年了,當真不打算有什麽表示?”

那邊根本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而是直接回應,“現在那個太和宮弟子已經自絕,又有冥心蝶屍體痕跡,再加上那個活著的師弟,想徹底壓下去,困難。”

“不見得要掩蓋,弄點新思路給他們也不錯。”

“陳夜修這個身份你真不要了?”

“沒多大用了,無需再要,我顧忌的是青城派太和宮那幫人想的太多,以至於把我想要他們完成的事耽擱了。”陳夜修滿不在乎道,“這個身份三年前我就放棄了,本來已經平息,誰知道那個太和宮的小子竟然把我的冥心蝶玉雕保存了這麽多年,又偏偏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否則怎會憑空多出這麽多的事。”

“你刻薄寡恩這一點還真是半點沒變。”

“但是,你變了,不是麽?”

那邊沉默了許久,“我變沒變,難道自己不是最清楚的?”

“這話還真錯了,確實不是你自己最清楚。”

最後,那邊傳來一聲,“我會去辦。”便再無回應。

嗬嗬,時間還真是一種萬能的東西,當年的針鋒相對,如今算不得恩仇泯滅,處在了尷尬無比的一種境地了。早就有什麽東西一去不回,再也找不到了。

陳夜修這個名字,來的容易,去的也容易,隻是即興取來,完成一段使命就可以棄之如敝履,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人間走動,陳夜修都忘了自己曾經用過多少個名字了,也忘記了自己曾經有過多少個身份——仙山修士,凡夫走卒,商賈武夫,不一而足。

每一次離開自己曾經的名字,曾經的身份,都像是死過一次,將自己的一個鮮活的身份從世上徹底抹殺,死的多了,陳夜修早就習慣,就像是一個孤獨的幽魂,不斷尋找著宿體,然後不斷的將宿體殺死,繼續為著那個虛無縹緲的目標飄**。

日子好像會一天一天的重複,好像永遠沒有盡頭,這麽久的時光,卻從未讓陳夜修忘記過自己真正的初衷和身份,每次進入一個新的角色,他都會遇到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情。有溫柔慈祥的父母,有輕言細語的紅顏知己,有曾經同生死共患難的朋友,每一個角色他都扮演的那麽認真,但是卻從來沒有陷進去過,人間百態,世情萬千,如同一世一世帶著記憶的輪回,無論換了一個怎麽新鮮年少的軀體,陳夜修的眼神裏已經是揮之不去的一層塵埃。

最終,家庭會破碎,熟悉的人會死去,經曆的事情會淡忘,一個又一個身份被放棄,去踏向更遙遠的路途,重新遇到更多的人,走更多的地方,如此反複,仿佛沒有盡頭。

如今回頭看看,其實什麽都沒有剩下。

他是個注定要不斷死去不斷毀滅自己的人,紅塵中人和他任何的牽絆最終都會以一個哭笑不得的句號草草結束,他是個活了太久的人,沒有什麽感情不能割舍,沒有什麽人不能放下,看得多了,疼的多了,最後隻剩了空無一物的麻木,毫無知覺,浮塵瑣事,不過轉瞬,一笑即過。

紅塵之廣,無一人可同行,無一世可牽絆,陳夜修的道路,隻知道一個開頭,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真正的結束,甚至沒有任何理由去放棄,唯有極偶然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那個聲音,是始終牽著他的一條線。

遇到袁深雨是一個意外,卻也是一個莫大的安慰——縱使從自己本身來說,無論是蘇冥雨還是袁深雨都不算什麽,但是,有一個人在等他的回來,這就夠了。

陳夜修就要去完成等待的人的心願。

經曆了太多感情的人最後會沒有真正的感情,陳夜修並不質疑這句話的正確性,因為他覺得自己對某個人某件事已經完全不算是感情,而是某種習慣或者執念,乃至是活著的意義。

“刻,薄,寡,恩,麽?”陳夜修的嘴角泛起一絲習以為常的笑意,如同修飾打磨了多年的麵具那般精確。“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