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本無罪
離開分水的時候雨還沒停,對這個本來就陰冷森寒的北疆小城來說真是雪上加霜,這一天楚離涯起的很晚,昨晚和靈陵說完話之後就回到房間裏一覺無夢的睡到第二天中午——對她而言這簡直是十幾年裏都罕有發生的事情。
但是等她匆匆忙忙起身之後去穆非城的房間敲了敲門,卻沒有人回應,推門進去空無一人,但是他的東西還在,應該隻是暫時離開了。
準備到別處找人的時候一走出房門就正麵撞上了滿身煙雨的穆非城,本來深青色的衣衫被雨水浸潤的色調更深了些緊緊的貼在身上,眉發上沾著細小的水珠。
“……?你到外麵去過?”
“呃,是啊。”穆非城收攏了手裏的一把油紙傘靠在牆邊,走到木架邊拿起一條巾子把擦了擦半濕的頭發,“我去分水城外看了看,這幾天病氣憋得人心慌,我出去走走。”
“你去歧路莊了。”
根本不是問句,而是陳述,把這個事實給輕描淡寫的點了出來。
穆非城也不否認,“被靈力操縱的火燃燒過的地方,如果任其荒廢,幾十幾百年都不一定能完全恢複,從而寸草不生,不如去給那裏催生些生命靈素,讓那片土地早日重生。”
“……”楚離涯點點頭,然後指了指他的房間,“收拾一下吧,我起的太晚,今天就回天倉山,你感覺還好嗎?能不能禦劍騰飛?”
“我沒事。”穆非城一邊轉身去簡單的收拾起東西一邊回答。
楚離涯這次禦劍飛的挺慢,大約是照顧到穆非城還沒能完全恢複,還特意在飛劍周圍撐開了一層淡紅色的結界,阻擋那些迎麵撲來刀刃般的狂風。
盡管飛行的速度已經被減得很慢,但是禦劍術到底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把戲,趕到天倉山其實也沒有花費太多的功夫,期間兩人一句話都沒有,山河萬裏在腳下奔騰,流雲薄霧飛速擦過,裝在紅色的結界上碎成了一團向兩邊擴散。
荊州倒是晴好天氣,因為是帶著任務的,所以兩人是先去了飛霞山莊交接風雲榜上的任務——當然就是指分水城驅鬼。
接待他們的是飛霞山莊的一個年輕女分管掌事,名叫傾月,體態柔婉笑容可掬,紅裙如同霜葉鮮花般耀眼,因為兩人接下的任務重大,所以回應的也特別熱情些,“你們處理的倒是幹淨利落,想來那分水城再沒有鬼靈困擾了。北疆之地寒苦,這次辛苦你們了。”
“沒什麽辛苦的,能驅邪除鬼,才是正事。”
上山本來是件很輕鬆的事情,天氣很好,太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有點醉人,不遠處的飛瀑流泉墜落隱隱的轟鳴聲一會兒近一會兒遠,楚離涯眯著眼睛望向其實看不到的千障竹林的方向出了一會兒神。
“從飛霞山莊能直接去幽穀飛泉,直接去找阿雨吧。”穆非城艦隊安的說道,“他一直病著,應該不會離開那裏,隻是他的師父脾氣有點古怪,每次去都有點芒刺在背的感覺,但是他琴彈得還真是好聽啊。”
幽穀飛泉本來是個景色清幽的地方,隻是那裏水氣實在太重,以至於像楚離涯這樣火靈素主體的人身處哪裏有種說不出的被壓抑感,整個地麵都是薄薄的一層清亮的積水,至於各種泉眼、飛瀑、水簾更是不用提了,隨處可見,一些錯落的奇岩怪石散落在積水草木之間,顯得嶙峋風骨。
碧水居依舊幽境空曠,離得老遠都能聞到那股特有的近乎藥香的特異香氣,楚離涯對熏香也懂不少,但是也完全不明白碧水居那裏的珍稀香薰到底來自何處以何種工藝製成。清涼瓦舍如同水墨丹青的肆意揮灑,??韉乃?碓誑掌?錈致??謨匙糯源雲婊t觳藎?籃萌緇?懟?p
這一次兩人並沒有聽到任何琴聲,碧水居籠罩在一片寂靜當中,楚離涯和穆非城對這種寂靜並沒有大驚小怪,偌大的幽穀飛泉隻居住著兩個人,連個侍奉的小道童都沒有,隻有兩個性格乖戾孤僻的,不安靜才怪,而且風衣澈不是時時彈琴,在他停止的時候碧水居就像一座無人宅,更何況袁深雨此時重病在床。
輕輕的叩了下門,卻沒有人前來開門,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一聲進來,才推開門,一邊說著“打擾了元澈師祖”。
真要論起輩分,袁深雨對玄修楚離涯穆非城而言都是真正的太師伯那一輩的,而袁深雨的師父元澈楚離涯都不知道到底該怎麽稱呼才能算是合適,隻好說了句討巧的師祖,總不會錯。
穆非城對禮法概念沒有楚離涯強,但是也知道要尊敬長輩,尤其是是風衣澈這樣看起來年紀非常大資曆非常老的那一種,“那個……師祖,我是來看深雨的,我去找了很厲害的藥,一定能治好他的病,他現在怎麽樣了?我能進去看看他嗎?”
風衣澈看了兩人一會兒,“藥?”
“天靈懷夢草,是世界上最厲害的仙草,不管什麽病一定能治好的!”
風衣澈的眉毛微微斂起,“沒有意義,他不在這裏。”
“什麽?”這一次楚離涯和穆非城都呆住了,“什麽是不在這裏?”
“……他的病不是靠藥可以去治好,或者說,他根本沒有病,都是命罷了。”風衣澈的聲音平淡清淺,“天靈懷夢草是絕世仙草,有了它幾乎多了一條性命,還是留為己用吧。”
“師祖?為什麽,我們好不容易找到這株仙草的,”穆非城頭腦一熱幾乎有點站不住,“他不在這裏又在哪裏?去哪裏了?靈陵說天靈懷夢草可以治好世上……”
“等一下,非城,別激動,你……要不要先出去休息一下?”
風衣澈最後淡淡的說了一句,“他還在青城派,你若真的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找。”讓穆非城立刻頭也不回的衝出門去尋找袁深雨。
楚離涯一反常態的沒有跟上去的意思,表情複雜凝重,看著穆非城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一片煙水朦朧中,聲音低沉凝練的如同男子的開口,“師兄,你似乎明白了什麽。”
風衣澈的身體微微一搖晃,最終一聲悲愴的歎息終於出口,“終於肯回來直麵見我了?”
“回來?”楚離涯嘴角噙著一絲苦笑,抬頭直視著表情瞬息萬變的風衣澈,“師兄何須自欺欺人,我是個死去多年的人,一點殘魂不散纏留,不過是為了那一點心念,終有一天會歸於煙雲紅塵。”
“你收了個好徒弟,我卻沒有,”風衣澈諷刺般的笑了笑,“那個孩子無論是修仙還是別的,都一直以尋找真正的自己為最終的目標,看來他已經確定了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已經是我完全無法左右的了。”
“離涯確實是個好孩子,”“楚離涯”開口,“隻是執念太深,我最初收她為徒隻是見她資質過人,又身負煞氣,怕任其發展會誤入歧途,隻是沒想到這麽多年走過來,她身上似乎有著別的秘密,雖然現在沒有完全解開,但是師兄,我似乎感覺到了,在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場真正的風暴降臨,而且不像百年之前,這場風暴不可能由我們主導。”
“我很清楚,”風衣澈走的更近了些,看著楚離涯的臉龐,似乎想透過這具完全不對的身軀懷念當年夏溪澤些微的影子,可惜除了那溫柔平和的表情和無奈的笑容,完全找不到半點。“星象的軌跡被全部打斷破碎,命相已經越來越亂,每到晚上的時候都能聽到那些未來亡靈的哀嚎悲鳴……元澤,你說其實我們根本什麽都阻止不了是不是?”
我們什麽都阻止不了,從頭到尾也許隻是一個過客和旁觀者。
“師兄,你還記得一百年前的時候嗎,那個時候的我們逆天改命,人間的風靈素不夠,就去桫欏林搶,妖物阻止我們,就殺,殺的太少不足以嚇退他們,就繼續去殺……”楚離涯雖然語氣還算平靜,但是總有種揮之不去的沉痛,“師兄,我們真的造了很多的孽。”
“所以你後悔了,想抽身了,想從泥沼中出來了?”風衣澈隻是搖頭,“你一百年前就已經這麽做了,當然了,代價是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不怪元澗,他隻是走了他想走的路。”
“其實你不懂元澗,當然他也不懂你。”風衣澈冷笑道,“但是這些對於我沒有意義,我在這裏獨自住了百年,很多事情都已經看開,恨也好,愛也好,都終將歸於塵土,有的人垂垂老矣,有的人已入輪回……還有你,明明已經死了這麽久,執念卻還這麽深,卻不是因為恨。”
“隻是因為罪過。”
“誰沒有罪過,誰又能肯定自己真的能贖清自己犯下的罪。元澤?夏溪澤,一百年前的錯誤,難道你如今又要再犯一遍?”
楚離涯的眸子突然黯淡了一下,然後恢複了神采,隻是顯得驚了一下,因為她發現自己和師祖居然這麽近,明明剛才還有五步的距離,現在幾乎是麵對而立,忙道了聲失禮退開好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