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歧路分

一隻小小的黑色蝴蝶從窗外飛了進來,像是一片純黑輕薄的雪花。

袁深雨半坐半靠在**,頭發柔軟卻有些枯幹的垂落在身側,掩蓋著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一雙深如沉海的眼睛倒是並未黯淡褪色,依舊深邃瑰麗,那隻蝴蝶闖入視線在他身邊圍繞的時候,他隻是眼瞼微微一動,臉色不變的伸出手接住那隻冥心蝶。

黑色的蝴蝶停留在了他蒼白的指尖,翅膀息微,觸角顫動。

“你回來了。”

“看來,你也回來了。但是逃避,有意義嗎?”

陳夜修的聲音憑空響起,好像是從這黑蝶中傳來,又像是在屋子的每個角落回響,但是又隻傳達於袁深雨的腦海中。

“意義?什麽意義?”袁深雨冷笑,眸子裏滲出晦澀不清的迷霧,“不過是選的路不同,我的路,難道還要你來代選嗎?”

“雖然性子不同,身份不同,時代不同了,話卻還是一樣難聽嗬……”

袁深雨似乎有些惱怒,但是終究沒有發作,到最後手一揮,將冥心蝶托了出去,“已經過了這麽久了,破碎了的東西再也無法還原,何必執著,何必停滯不前。”

“有人一直願意相信可以還原,並且一直在等。”

“還原了又如何,無法保持,終究還是要再次損壞別離,之前已經有過一次,何苦執著於再一次,當年他無能為力的事情,我又如何能做到。”袁深雨苦笑了一下,“強大如斯亦是逃不過天道輪回,自然規章,其實你說的沒錯,但與其說是逃避,不過是在多爭取一些時間罷了。”

“你現在自閉視聽,封閉靈力,能力被壓製的隻剩下冰山一角,究竟是如何打算?”

“……我能有什麽打算,知道注定的結果,也就是求個過程不至於太過無奈。”

“人間的格局如今十分有趣,紅塵中人為了自救,大約也會做出些努力,”陳夜修的語氣變得有些諷刺起來,“我想作為你,不知在不久的將來該如何處事?投身其中還是置身事外?”

“這能由得我嗎?我反正是不會嫌獲得太長的。”袁深雨嗤笑,“可逆天改命,這份雄心壯誌又不是我的。”

那黑色的蝴蝶在半空盤旋了一圈,然後幻化成了陳夜修完整而虛幻的一個影像,玄衣長劍,一如幾年前。

“可是無論如何,我尊敬的蘇冥雨殿下,陛下可一直等待著與您的重逢。”

聽到“蘇冥雨”這三個字,袁深雨的指甲深深的扣進了手掌的皮肉裏,一陣發白的痕跡,“我想,我現在的名字叫做袁深雨,蘇冥雨已經死去太久,壞了的東西,就算是再巧手的工匠,也不可能完全修複還原。”

蘇冥雨這個名字袁深雨不陌生,因為這個人在袁深雨的夢裏出現過無數次。

蘇冥雨長著一張和自己一樣的臉,翠綠色的長發,碧翠的瞳孔裏仿佛可以沉淪一個世界,笑容溫暖燦爛如同朝霞夏花,無暇無垢,他的身邊一半是深夜一樣的黑暗,一半是白晝一樣的聖光,從無盡的虛空中撕開一條裂縫,走了出來。

“陛下”他也不陌生。

“她怎麽樣。”袁深雨過了很久才開口發問。

“陛下感知,豈非區區在下可以妄言,巔峰寒苦,大約隻有殿下能共知一二了。”

“嗬……”

——————————————————

在分水沒住幾天,楚離涯和穆非城分別整頓了一番,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就向著更北邊的月窯嶺出發。雖然禦劍之術可以使用,但是據靈陵說離月窯嶺越近,高空之中的寒氣就越盛,陰陽不可調和之氣激**更加激烈,以及生靈受到聖樹結界影響也愈發嚴重。

“所以剩下的路隻能靠走去了?”

“自然,聖樹結界威力並非凡人可抵擋,我們靠的越近實力就會被削的越弱,高空禦劍實在不夠保險,還是穩妥些吧。”

“也對,說起來不但要去找天靈懷夢草,還要去調查一下聖樹結界,據說聖樹結界的另一邊就是桫欏林妖界……”穆非城的眼睛裏突然有些模糊,那種細微的怪異感又爬上心頭,“我們真能見到聖樹嗎?”

“聖樹本體大約是見不到的,光是靠近聖樹結界這種事情……大約也就督元者能堂而皇之的去做了,說起來督元者的事情還真是撲朔迷離神秘的緊,也不知道有沒有人親眼見過真正的督元者沒有,那種超越的力量……到底是如何被使用的呢?”

“哈哈,督元者不是號稱聖樹之子嗎,”穆非城對這些上古神話流傳懂的不多,但是數年修行,也不至於完全沒聽說過,“我隻知道督元者非常厲害和特殊,一世生死都能影響五界太平。”

“現在僅存於世的督元者隻有荒古界魔族皇帝,真不知道是個什麽樣的人,將三種靈素都集中到了一個人身上,本身還是魔族的帝尊,實力絕對是站在五界的巔峰了……”

“又是魔族皇帝……又是督元者……”穆非城聽了發暈乎,“那得有多厲害?基本是打遍天下無敵手咯?”

“嗯,督元者們是力量的極致,一舉一動影響彌足深遠……”

越是往北行走,地上植被越是稀疏,風也越大,越冷,周圍是連綿不絕的山脈,地麵是枯槁冷硬的岩石,長著一層深色的苔蘚,連太陽的光彩似乎都變得更冷淡了。

連續行了幾日路,兩人都有些困乏,便在一處背風山壁之下簡單的搭了個帳篷,打算稍作歇息再行趕路。

搭帳篷這件事穆非城倒是很拿手,木料卯榫帆布在他的空間戒指裏都有現成的,不說他小時候時常在山上過夜很有夜宿的經驗,後來又苦修關竅機甲一路,建個臨時住所實在是不費吹灰之力。

“呼……這裏的風真是大,我加厚了好幾層才覺得妥當,”穆非城放下手裏的銼刀,“晚上我左邊你右邊,中間打了個隔斷。”

“……好。”

夜間的時候兩人並沒有很早的去睡,楚離涯生了堆火,兩人圍著火堆坐下,亮光在兩張臉龐上一跳一跳的。楚離涯突然覺得這個畫麵有點熟悉,自己和穆非城第一次見麵好像……也是這個樣兒,玉波湖邊……楚玉峰……

“真沒想到,一轉眼,四年就過去了。”楚離涯手裏拿著一根烤肉,在火苗之上輕輕的轉動,“好像又一下子回到以前了。”

“啊……?”穆非城在烤一串果子,手法顯然比楚離涯熟稔多了,反應過來楚離涯在說什麽之後回應道,“嗯是啊,我想起來了,我就是在荊州紫煙鎮附近見到你的,那個時候也是糊裏糊塗的夜宿了一晚上,不過那天烤的是魚。”

“現在想,這幾年真是發生了好多事情啊,比過去十幾年加起來都要多,”楚離涯托著下巴看烤肉上慢慢飄出來的輕煙,“紫煙鎮、青城派、雍州……你,和呈師父,玄薇,玄修,清雨……”

“我……倒是有些後悔。”

穆非城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一黯,把烤好了的果子收了回來,也不吃,就放在手裏轉悠,“其實我在想,我挺討厭深雨他師父的。”

“為什麽?”

“如果當年他沒有莫名其妙帶走深雨,我沒有一時頭腦發熱衝出木村,從那裏走出來,也許我現在還不知道法術、不知道有妖怪有鬼魂,不知道鑄劍不知道機關,還隻是個普通獵戶……但是同時我娘也許就不會出事,深雨身體不好,但是不一定會莫名其妙得了怪病,我不用管除了打獵之外的事情……”

“得之失之……”楚離涯心中也是有些感歎,安慰道,“總不能兩全,看開些也好。”

“但是我其實是個很簡單的人,想不了太複雜的事情。”穆非城把烤好的果子放到了一邊幹淨的布上,大約是吃不下,“說不定天天追著野鹿兔子跑才是最適合我的生活,現在也許我懂了很多東西,但是總覺得……都不是真正最想要的,如果這一次去聖樹結界那裏能找到阿雨的病因,找到天靈懷夢草治好阿雨的病,我……就不修仙了。”

“為什麽?”

“我娘說,懂得越多的人煩惱越多,力量越強的人責任越大,但是師父和你說的那些什麽神啊仙啊妖啊,我對他們根本沒多大興趣啊……這幾年我一直在學一些能幫助人不必那麽辛苦費力勞作的機關技術,我想去很多地方,走走看看那些我還沒見過的東西,幫助一些人,過我自己想過的生活。”

“……其實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麽總是排斥修仙,仙術明明也可以降妖除魔,去幫助更多的人。”

穆非城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口,“雖然我說不出什麽太有道理的話,但是……濫殺太多,終歸不好。我娘生前最是反對尋仙問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出於這種顧慮……現在想想,大約……真的……”

“……”

原來到底還是排斥和介意的。

楚離涯手掌一用力,串著烤肉的竹棍深深刻進肉裏,連眸色都有些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