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風的全部思想,全身精力,都因著恐懼而像是凍結住了。

他雙目望著萬天萍伸出來的那一雙枯瘦而滿沾著血跡的手掌,心中飄飄湯湯,恍恍惚惚,也隱隱約約地覺出了死亡的意味。

萬天萍的雙睛,也在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卻仍然遲遲未曾出手,這又是為著什麽緣故呢!而已經身受兩處重創,毫無疑義地死去了的他,又是為著什麽,而能突然複生了呢?

他突然幹澀地一笑,裂開他那嘴旁也滿沾血漬的嘴,冷硬地說道:

“小孩子!你趕快將那本“天星秘笈”拿出來!不然……”

他根本不須要說下去,因為任何人都能猜到他語中的含意。

伊風心中卻猛地動了一下,鬼魅似的萬天萍,在他眼中,因著這一句話而突然變回了活人。因為隻有生存的人,才會有對事物的欲望。若已死了而變成了鬼,又要那“天星秘笈”何用?

他暗暗鬆了一口氣,眼光放膽地在萬天萍身上一轉,卻見他前胸和喉頭的傷痕宛然,露出一個個黝黑而驚人的空洞。

他知道這就是妙手許白的鐵鉤般的十指,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而這種傷痕,隻要中上一處,便足以置任何人於死命。

“那麽他為什麽又能複生呢?”

伊風恐懼之念一消,驚異之心卻大作。兩眼仍然瞪著萬天萍,並沒有去回答他的話。

萬天萍又前邁一步,喝道:

“你拿不拿出來.”

伊風心中又一動,忖道:

“他之功力高過於我,又明知道“天星秘笈”必定還放茁找身上,大可動手製住了我,搶去這本秘笈,為什麽卻要我自己拿出來?他號稱“北盜”,本不應是這種作風呀!”

須知伊風本是絕頂聰明之人,心思靈巧已極,是以他才能以“詐死”瞞過天下武林耳目。此刻心中一動念,接著又忖道:

“莫非他身受致命之傷,後來雖因著一件奇遇而能複生;但他平身的功力,卻不能在這極短的一段時間裏恢複!”

他一念至此,遂也冷冷說道:

“不拿出來又怎樣?”

猛然一挺腰,竟往前麵邁了一步。

萬天萍麵色一變,目光中滿含怒氣。

伊風目光前視,知道自己的猜測若是不對,那麽萬天萍一動手,自己便討不了好去。但事已至此,他隻能將心中的緊張,極力控製著不流露出來。

兩人目光相對,各自都在心中轉著念頭;也各自猜透著對方心中的打算。

萬天萍突地又幹澀地笑了一聲,說道:

“我勸你還是將它拿出來,這樣對你我都有好處。”

口氣果然緩和下來:先前話中的威脅意味,此刻減去不少。

伊風暗中又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所料想,已離事實不遠,心中又極快地轉了幾轉,冷笑道:

“告訴你,姓萬的!天星秘笈之事,你再也休提!你若想生出此穀,哼!那還得看我高不高興呢?”

語鋒一轉,竟完全扭轉了局勢,由被威脅的地位,而變成在威脅人家了!

萬天萍一驚,他果如伊風所料,雖然幸得死裏逃生,但功力朱複,一驚之下,故意不屑地狂笑幾聲,厲聲道:

“我萬天萍闖**江湖數十年,還沒有人敢在我麵前說過這種狂話的!”

他口中在說著話,眼光卻在嚴密地注視著伊風的反應,正是色厲而內荏。兩人互鬥心智之下,他已敗了第一陣。

伊風聲隨念動,突地也伸出手來,語氣異常之冷漠地說道:

“拿來!”

萬天萍一愕,卻聽伊風接著說道:

“你若不將那“璿光儀”拿出來,今日再也休想生出此穀了!”

語聲中的狂傲,更遠在萬天萍向他索取天星秘笈之上!

這一來主客易勢,萬天萍臉色慘白,後退一步,暗中卻在調息著真氣。

伊風雙目凝視,卻也不敢冒然向他動手。

山風更厲,夜色漸濃。

伊風若在此時一走,萬天萍斷然不會攔他,也攔不住他。可是當局著迷,伊風卻未轉到這念頭上來。

他雖沒有要得到“璿光儀”的野心,然而他卻想藉此來折辱萬天萍一番,出一出心中的悶氣。

何況那自盡被救的書生,仍倒臥在石室之中,生死未知,他也不願就此一走。

再加上他心中疑團重重,恨不得萬天萍將他為什麽能死去重生的原因,說出來才對心思。

是以在他心中,根本沒有想到乘此機會溜走的打算。

萬天萍僵立不語,伊風不知道該如何打開這僵局。

突地,萬天萍雙目一翻,強烈的目光在伊風身上一轉,伊風心中一凜,忖道:

“這廝的目光突然強銳了起來,莫非就在這一刻裏,他已恢複了功力嗎,這簡直是不可能的呀!”

他卻不知道,世事之奇,焉是他能想像的。這萬天萍不但功力已複,恐怕此刻他的功力,還在他未曾受傷的時候之上哩!

原來萬天萍身受重傷後,原已是不治,被伊風將他和妙手許白的屍體,搬到石**,兩人身體糾纏,妙手許白:體內流出之血,卻無巧不巧地,流入那尚存一息的鐵麵孤行客的嘴裏。

須知妙手許自體內之血液,已滿含“毒龍丹”之靈效,卻無“毒龍丹”那種至陽至剛的藥力,正是已變成絕頂靈丹,那就是說:任何人若服了妙手許白之血,便無殊於服了天下的各種靈藥。

萬天萍暈迷中,隻覺有一股熱力,由喉間緩緩注入丹田,竟蘇醒了過來。稍一思考,以他的學識曆練,他立刻就判斷出自家之所以能夠起死回生的原因。於是他就將妙手許自體內的血液,吮吸一盡。

頓時,他又回複了生存的活力。於是他從許白懷中搜出了璿光儀的一半,離開了秘窟,將石室中的珍寶,盡鄙能捆了一包。因為妙手許白一死,他已無需在這深山中留下的必要。

此刻他的確是因禍得福:隻是“天星秘笈”得而複失,是唯一美中不足之處。他頗為後悔,不知道那年輕人的來曆下落;因為他知道在他和妙手許白相爭的時候,那年輕人一定漁翁得利了。

那知就在此時,伊風竟然又回到這山坳裏來,萬天萍一見大喜,但他此刻生力雖複,然而四肢卻軟軟的,那正是因為“毒龍丹”的效力已在他體內行開,若他此刻能立刻以本身的功力與之相合,那麽他的功力便可倍長數倍。

隻是他卻將這千載難逢的奇緣浪費了,“毒龍丹”本可發揮十成的藥力,在他體內隻發揮了兩成,然而就隻這兩成,已足夠使他的功力增長,將他的生命從死亡之中奪了回來。

他四肢軟而無力,自然沒有立刻現身。伊風入了石窟後,那書生眼迷於珍寶,竟從窗口中爬了進去。萬天萍一看他的身法,就知道他完全不會武功,於是就以一粒三石子,隔窗擊去。

他的手法是何等力道;雖然隻是一粒石子,然而已使得那書生右臂折斷,當時量迷了過去。

後來伊風自石窟中跑出來,萬天萍突然現身,果然將伊風嚇得麵無人色。

但語鋒一變之下,萬天萍卻落了下風,是以他隻希望自己的功力能夠趕緊恢複。

略一調息之下,毒龍丹已見功效,萬天萍真氣運行一周後,自己已覺出了自己的力量,雙目一翻,便要將伊風傷在掌下。

他冷笑一聲,猛一錯步,身形如行雲流水,倏然掠上前來,雙掌微一交錯,在中間劃了個圓圈,卻又電也似的上下交擊而出。

他這一招掌影繽紛,正是先要亂了對方的眼神,再猛力一擊。

伊風大驚之下,趕緊一塌腰,身形右旋,左掌嗖然擊出。

須知他此時的功力,雖然已無殊於一流高手,然而他動手的招式,卻仍然不見得奇妙。

這一招“鳳凰單展翅”,雖然神完氣足,勁力,部位也恰到好處,在武林中已可算得上是絕妙高招。

然而在鐵麵孤行客這種人的眼中,卻是普通已極。

萬天萍再次冷笑一聲,身形一扭,雙掌原式擊出,隻是改拍為抓,十指箕張,用的正是他名震武林的大力鷹爪神功。

他這一招省去了變招的時間,自然快迅已極。伊風的左掌剛剛遞出,就已覺得人家的雙手,已分向自己的喉頭和腹下抓來。

伊風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他出道江湖,動手的次數已不下數百次,然而像這樣快的招式,他還是第一次遇到的。

他來不及再轉別的念頭,長腰一扭,蹬,蹬,蹬,連著倒退三步,但萬天萍如形附影,也跟了上來,雙掌各各劃了個半弧,掌尖微曲,擊向伊風的前胸,招式雖變,但腕肘未彎,根本不像普通武林中人在撤招變招之間,還得費去一些功夫。

伊風知道:隻要自家讓人家的指尖搭上一點,那麽人家內家“小天星”的掌力,便得接踵而來。而且他知道:這萬天萍人雖瘦小,功力卻是最以那種至剛至強的內家掌力見長,那敢和人家硬碰硬地對掌,腳步一錯,又向後麵避了開去。

他心存怯敵之意,越發地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其實他若能靜下心來,以他“督”“任”兩脈已通後的內家真力,來和萬天萍一拚,雖然不能取勝,但也不致於如此狼狽。

萬天萍冷笑連連,口中譏諷道:

“就憑你這樣的身手,還敢向我老人家說那種狂話?”

雙掌卻運掌如風,帶著虎虎風聲和漫天掌影,上下左右地向伊風劈去。

伊風雖然勉力支持,但技不如人,隻有一步步地後退。

十餘招一過,伊風更不支。萬天萍掌式卻倏然一變,由猛攻而變為遊鬥,他竟想將這曾經折辱過自己的年輕人先淩辱一番,再置之死地。

是以他出招的手法,就不似方才的威猛沉重;出手的部位,也不再擊向伊風的要害。口中卻冷諷熱罵,將伊風罵得個不亦樂乎。

伊風這一下心裏的難受,可更在先前之上!

隻是他功力不逮,此刻就是再想逃走,恐怕也不能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