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雪崩

朱小強出來的匆忙,臉都沒洗,蓬頭垢麵衣服肮髒,活像個盲流,白娜起了惻隱之心,掏出錢包拿了幾百塊錢遞給他:“先拿著吃飯。”

朱小強搖搖頭,淚水撲簌簌落下,他想起父親昨晚遞給他五百塊錢的場景了,父愛如山,可自己卻從不知道珍惜,如今一切都晚了。

劉漢東說:“趁著小強在,抓緊調查一下吧。”

三人又走訪了一些工友,逐漸將當時場景複原了一下,龍開江的北岸生態城項目在招標的時候就收了大量的保證金至今不退,施工隊墊資入場,血本無歸,討債不果,反被甲方糾集的社會人員毆打,矛盾積累到臨界點終於爆發,朱大有本不是這個工地的人,但卻卷入衝突被當場擊斃,確實比較蹊蹺。

白娜再打聽朱大有的朋友是誰,興許從他那裏可以得到線索,經過一番周折,終於在醫院找到了這位工友。

醫院走廊裏支著加床,躺著一個四十來歲的漢子,旁邊坐著個婦女正拿著湯勺給他喂飯,朱小強一看認識,這人是自己的本家堂叔,叫朱廣運。

朱廣運眼淚啪啪的,向他們講述了事情原委,前幾天他們圍堵售樓處討債,甲方找來幾卡車人,都帶著刀槍棍棒,衝進人群大打出手,打傷幾十個人揚長而去,自己的的胳膊被打斷,身上挨了幾刀差點死了,早上朱大有來醫院看過,氣得不行,說一定給兄弟討個說法,結果就發生了這種事情。

“報案了沒有?”白娜問。

“報了,派出所說這是經濟糾紛,是群毆,不但不給立案,還要拘留我。”朱廣運抹一把眼淚,“俺招誰惹誰了?就是討要自己的工錢都不行,派出所長和他們好的穿一條褲子,俺們上哪兒講理去。”

大家都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安慰朱廣運幾句,各自回去。

劉漢東帶著朱小強回到鐵渣街,朱小強拖著疲憊的步伐上樓,枯坐許久,還是打開了電腦,他手無縛雞之力,隻能通過自己的方式為父親討回公道。

QQ上閃個不停,是水軍公司上線發來的留言和離線文件,讓他為生態城事件引導一下輿論走向,朱小強沒搭理。

一則帖子吸引了朱小強的目光,這是一個“目擊者”的親身經曆,他自稱是生態城工地的一名施工員,親眼目睹了當時的場麵,大批暴徒在包工頭的教唆下圍攻項目處,打人砸東西還要放火,公安人員趕到現場勸阻無效,一個窮凶極惡的家夥嚷著我砍死你之類的話,揮舞瓦刀撲向警察,要不是警察果斷開槍,死的很可能是警察,並且此人還說死者乃工地一霸,平時開一輛豐田霸道,壟斷了工地的土方運輸生意,絕對不是好人,警察開槍乃是為民除害。

這些謊言並沒有讓朱小強憤怒,他生氣的是,發帖的ID竟然是自己的一個馬甲!

水軍公司注冊了許多馬甲供評論員們公用,朱小強自己就掌握了不下數百ID,密碼都是內部公開的,他不用,別人自然可以用。

這一招果然有效,網上輿論迅速一邊倒,遊移不定的群眾都被“豐田霸道”刺激到了,你當混混惡霸也就算了,居然開日本車!妥妥的賣國賊!

朱小強忍著怒火,泣血寫了一篇長微博,講述了自己掌握的事實。

這條微博迅速被人舉報,說他造謠抹黑,大批人在下麵謾罵,讓他滾出中國。

“臭公知,太平洋沒加蓋子,有本事你就遊過去,少在這兒汙蔑我的祖國!”

朱小強淒然一笑,這些都是他以前罵別人的話,沒想到今天落到自己頭上,網上罵架他還沒怕過誰,但這次不同,他是為父親而戰。

一場酣暢淋漓的網上罵戰之後,朱小強被禁言了。

……

泛亞大廈辦公室內,龍開江正拍桌子大罵手下:“辦點事有這麽難麽!就知道打打殺殺,他媽的腦子裏都是豬油麽!”

被罵的是工地的保安主管錢振虎,他也算江湖上成名的人物了,但在龍開江麵前也隻能低頭挨罵,不敢還嘴。

坐在旁邊的楊慶看不下去了,錢振虎是跟他混的,罵錢振虎等於不給他麵子。

“大哥,至於麽,不就是死一個民工麽,再說又不是咱們打死的,是警察打死的,妨礙公務,襲警搶槍,這案子翻不了天。”楊慶悠悠道。

“老三,你也跟虎子一樣不懂事!我罵他是因為打死工人麽?別說打死一個,打死一群都不是大事,那是他們該死,現在是什麽狀況,一雙雙眼睛都盯著呢,社會輿論一炒起來,客戶都來提款,漢威立馬就得垮!”

這下楊慶的臉色也難看起來:“大哥,有那麽嚴重麽?”

“資金鏈壓力確實很大,不過咱們手裏還有地,現在就看市裏的態度了,金市長願意保咱們,啥事沒有,撒手不管,咱們就一塊死吧。”龍開江歎口氣,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清清嗓子。

“金市長,我開江啊,明天有沒有時間?不是喝酒,就是想邀請您到我們工地視察一下,給職工們鼓鼓勁……哦,找秘書預約,好的,您先忙,不打擾了。”

打完電話,龍開江臉色陰沉:“金沐塵自己的日子也不好過,怕是顧不了我們了。”

錢振虎跳起來:“操他媽的,姓金的吃幹抹淨想不認賬!門都沒有,我知道他小三住哪裏,平時開個白路虎拽的要命,我這就綁了她去。”

“站住!”龍開江怒喝,抄起茶杯砸過去。“你他媽的就會添亂是不?現在能救咱們的隻有他了,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你懂不?”

楊慶也罵道:“虎子,你吃頂了吧,還不快滾,就知道惹大哥生氣。”

錢振虎灰溜溜的走了,楊慶給龍開江泡了一杯茶端過來,幫他捶背:“大哥,別擔心,想想咱們以前在火車站拉三輪的日子,啥苦啥累沒吃過,沒有過不去的坎兒,隻要舍得花錢,小鬼都能推磨。”

龍開江笑笑:“老三,你說的對,時候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那我先回去了,大哥你保重。”楊慶也退出了辦公室。

龍開江靜靜坐了一會兒,起身出門,保鏢緊隨其後,護著他下電梯,上了一輛灰色賓利。

“去老火車站。”龍開江吩咐道。

老火車站位於市區西部,自從高鐵通車後客流量大減,但依然是繁華所在,車站大樓重建過,但依稀能找到當年的影子,賓利車悄悄停在路邊,龍開江一個人下來,在廣場上慢慢走著,保鏢遠遠跟在後麵。

忽然一個人迎麵走來,撞在龍開江身上,眼鏡掉在地上摔碎了。

“你走路不長眼麽,賠我的眼鏡!”那人四五十歲年紀,胳膊上有刺青,看起來不是善類,旁邊的店鋪裏出來幾個漢子拉架:“算了,你眼鏡多少錢買的,讓他賠你就是,別打人啊。”

漢子氣勢洶洶道:“一千多買的進口眼鏡,才戴了三個月就壞了,起碼賠一千,少一分都不行”

龍開江笑笑,想起了自己的青蔥歲月,八十年代中期,他和楊慶混火車站一帶,拉三輪的閑暇時間,也會互相配合用一副玻璃平光眼鏡碰瓷訛外地旅客,沒想到時光荏苒這麽多年了,這些老夥計一點不長進,還玩老一套。

保鏢迅速上前,將碰瓷的老流氓推開,厲聲喝道:“操你媽的不長眼是不?認識這是誰不?”

“別難為他,都不容易。”龍開江向保鏢要了二百塊錢,走上去塞在漢子手裏,“夥計,現在都是樹脂鏡片了,摔不碎的,這一招不靈了。”

漢子愕然看他離去,與旁人交換一下目光:“那誰呀?”

“好像是龍爺,龍開江。”

“媽呀,是他老人家啊。”

有了這麽一個小插曲,龍開江鬱悶的心情稍微得以緩解,不過他沒高興太久,因為他順手買了一張晚報,看到今日頭版報道的就是生態城事件,報道指向並不是警察開槍打死人,而是對生態城項目的質疑。

北岸生態城項目疑似資金鏈斷裂,碩大的黑字標題讓龍開江心裏一疼,怕什麽來什麽,媒體公開報道,這不是催命麽。

再打金市長的手機,對方不在服務區,龍開江大怒,這是把自己劃到黑名單裏去了啊,他再打市長秘書的電話,也沒人接。

“去機場。”龍開江當機立斷,他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對危險有著敏銳的嗅覺,這時候必須躲起來,不能當出頭鳥。

次日一早,漢威公司門前就排起了長隊,一夜之間謠言傳遍全城,龍氏財團資金吃緊,漢威的客戶們忐忑不安,紛紛前來提款,公司電話更是被打爆,在外麵都能聽到裏麵此起彼伏的電話鈴聲。

呂建賢聽說消息後驅車趕到公司,離得老遠就看見門前聚集上千人,頓時冷汗直冒,他繼任總裁之後才知道事態有多嚴重,公司拆東牆補西牆,賬上根本沒錢了,隻有依靠高息攬來的新資金去堵老窟窿,可是窟窿那麽大,怎麽堵得過來。

現在過去,還不被客戶們活活撕了啊,呂建賢調頭離開,手機一直在響,都是客戶的追債電話,他索性關機,拿起另一部手機,打給龍老板。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