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我什麽意思?”衛曉晨的麵色也冷了下來,壓低了聲音反問道,“你不是就好這一口麽?”圓睜的杏眼中,怒意呼之欲出。

或許是出於女人神奇的第六感,劉正奇意圖不軌的小心思衛曉晨早就有所察覺,雖然仍僅限於懷疑的程度,但為了防患於未然,才有了她一次又一次旁敲側擊的提醒警告。而自從發現了蔣兵和聶士佳的事情之後,她對劉正奇的監視就更嚴密了,生怕自己的哥哥受欺負。

然而她千算萬算沒算到,動心的並不是隻有劉正奇一個。在聽說動車出事後,看到衛虎那失魂落魄般的樣子,衛曉晨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後院已經起火了。而前幾天,衛虎嘴上莫名多出來的那一圈傷痕則直接讓她的心沉到了穀底。

“你是先天遺傳還是後天啟蒙,是生理需求還是精神安慰我不管,也不會像別人那樣對你們有什麽歧視,該是朋友咱們還一樣是朋友,”見劉正奇沒有反駁,衛曉晨繼續道,“但是有一個前提,就是是你離我哥遠點!很久之前我就警告過你了,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找別人去!”

“不然呢?”撩起了眼皮,劉正奇盯著她,麵露譏諷。

“不然,我……”衛曉晨一噎,她其實也真沒想好她要怎麽樣,她還真能把他電話寫治病小廣告旁,還能真把他個人信息貼同**友網站上,還能真在報紙上刊登“劉正奇是同性戀”,或者下了藥拍裸照?她做不出來,就算真做到這地步,她也覺得劉正奇這種人根本就不在乎。

深吸了一口氣,衛曉晨的語氣軟了下來,既像勸誘又像央求,“看在我哥一直都真心真意對你的份上,你就不能放過他麽?你就狠心恩將仇報地把他拖進泥潭麽?天底下好男人多的是,你找別人不行麽?我哥跟你不一樣,他玩不起!”

“我,沒玩!”堅定地盯著衛曉晨的眼睛,劉正奇一字一頓地說。看到對方身子顫了一下,他下意識地用指尖輕輕蹭了蹭杯沿,苦笑了一下,“曉晨,我是認真的。”

“你那次說的話我沒忘,甚至比你記得還多。你說我根本就沒遇到過喜歡的人,不知道什麽叫愛,你說我空虛,你說我可悲……我承認,你當時說的都是實話。從小到大,我都是一個人,也以為自己會一直一個人,不知道愛情到底特麽的是個什麽玩意兒,也不期盼知道。可後來不一樣了,後來我遇到了你哥,頭一次有這麽個人讓我想要一輩子全心全意守護,頭一次有這麽個人讓我怎麽看都不夠,怎麽呆都不煩,睜開眼睛閉上眼睛想的念的都是他,恨不得攥著抱著摟著,恨不得塞進肚子裏,這都不算愛還特麽的算什麽!你說我沒有的,現在我終於找到了,你又蹦出來阻止?就因為他是你哥就不行?!”

看著衛曉晨絞著手指,垂眼別開了臉去,劉正奇繃住了嘴角,有些惡狠狠地說道:“如果是衛虎親口跟我說不行,我認了。一個連親小姨子都算不上的人讓我放手?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吧。老子的愛沒那麽廉價,老子喜歡的人也沒那麽廉價!”

劉正奇臉上突現出這種戾氣,是衛曉晨從沒見過的,驚得她不禁身子一抖,眼中神色複雜,有失望,有無助,還有絕望。其實,如果不是發現在衛虎那裏找不到突破口,她也不會跑來和劉正奇攤牌。盯著手機屏幕一遍又一遍翻看短信——一看就一整晚,莫名其妙地就對著窗戶、沙發發呆——還不自覺地露出笑意,還有每天早上晾衣架上突然增加的男士**……衛虎這一陣的怪異舉動,讓衛曉晨覺得自己儼然成了一個外人,被排在了一個外人之外。

抬頭對上了劉正奇堅定的目光,衛曉晨麵色有些發白,緊咬了咬下唇,下定決心似的說道:“要不我們結婚吧?”

就算現在孫猴子跑出來聲稱他其實是從桃核裏蹦出來的,唐長老雙手合十說自己平生最大的願望是有一頭自來卷,劉正奇也不會覺得比這更讓人驚悚。這話是隨便就能說的麽?你當這是電視台相親節目的宣傳口號麽,拿個話筒就:大家跟我一起喊?

審視著衛曉晨一臉的嚴肅認真,驚愕萬分的劉正奇咽了咽口水,無意識地端起了酒杯,卻差點把吸管插進了鼻子裏。

“那個……我覺得,你可能誤會了……”揉了揉戳疼的鼻子,他慌忙解釋,“我說喜歡你哥是真的,半點假沒摻,絕對沒有任何想要借機跟你重修舊好的打算。”至於左擁右抱什麽的……沒聽說古代皇上都死得早麽。

衛曉晨也從剛才的失態中恢複了過來,睫毛抖動了一下,“你也別會錯意了,我不是為了你。”

恩?劉正奇一愣,把這句話在腦子裏又仔細回味了一遍。一個個之前一直被忽略的片段漸漸串聯在了一起——“互擼”七兄弟終於合體成為了金剛“胡擼”娃。

為什麽衛曉晨寧可放棄那些一線城市大公司的offer也要留在這裏,為什麽一向潮流時尚的人會把一雙土的掉渣的平底鞋當成寶貝一樣穿著赴宴,還有,張嘴三句話不離“我哥……”,明明隻是堂兄妹的關係卻看得比親娘還緊……

劉正奇眼角一陣抽搐,他不敢再往下想,可真相卻壓抑不住地咕嘟咕嘟往外冒:尼瑪,這是情敵啊!

“……曉晨……你,是他妹妹!”

衛曉晨被戳破心事般的顫了一下,抬手撩了一下頭發,咬緊嘴唇抬眼回視對方。

“劉正奇,你是男的!”

在很小的時候,衛曉晨就發現自己對這個堂哥的感情與眾不同,從敬畏,到仰慕,再到愛慕,這個過程究竟是如何發生、如何轉變的,她已經無從考究,隻知道填報大學誌願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他所在的城市。雖然也試著交往過別的人,卻都不是那個味兒,衛虎在她心裏就像是一大塊朱砂,擦不去,反而越抹越花。

衛曉晨知道自己的奢望有悖倫理,所以也從未期待過能得到任何的回應,隻想在一旁默默看著,知道衛虎幸福她也就心滿意足了。可怎麽她也沒想到,攔路殺出的劉正奇竟然將人拐到了另一條邪路上。

一個比一個勁爆的真相像手榴彈似的,把劉正奇炸了個七葷八素,腦子裏糊成了一鍋皮蛋瘦肉粥——分不清哪塊兒來自禽,哪塊兒來自獸。

“那你要跟我結婚是什麽意思,舍生取義?同歸於盡?你得不到的我也別想碰,碩大塊兒肥肉放眼皮子底下倆人一起幹看著?”

話已經挑明到了這個地步,衛曉晨也沒有必要繼續遮遮掩掩了,輕蔑地瞟了一眼劉正奇,冷哼道:“你也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了,跟你同歸於盡,我還覺得不值呢!我隻不過不想讓我哥為難罷了,他將來總歸要娶妻生子的,你在身邊說不定他能安心點兒。”

“哎呦,你當聖母周圍人就得跟著一起帶光圈兒怎麽著?”聽了對方的話,劉正奇又好氣又好笑,“你還真當這是和諧社會,大老婆小老婆親如一家了是不是?你剛上幼兒園麽,吃著碗裏的瞧著鍋裏的這種事兒也能想得出來。騙婚懂不?你考慮過將來那個嫂子的感受麽,你真考慮過你哥的感受麽?!”

衛曉晨被他說的臉上發燒,她最近腦子也很亂,就像空轉的絞肉機,嗡嗡直響卻一點兒油水都沒有。

“考慮了又怎麽樣,就算他對你有意思又怎麽樣?你們還能兩個男人過一輩?你根本就什麽都不知道,我哥要給老衛家續香火的,你能行麽?喜歡個男人這種被同村人戳後脊梁骨的事兒,你能忍他能忍,他父母能忍麽?”

穩準狠的一刀直戳劉正奇的軟肋,泄了氣似的低了低身子,底氣有些不足地自語道:“傳宗接代就這麽重要?比一輩子的幸福都重要?”

有些事情他確實不知道,不知道在男女平等、計劃生育實行了這麽長時間的今天,仍有人為了生個男孩而四處奔波,隻為躲避超生招致的懲罰;不知道在有的地方,沒男孩兒的家庭會讓村裏人笑話,生不出兒子的媳婦不被允許上桌吃飯……

靜靜地聽完衛曉晨的講述,聽著衛虎媽帶著衛虎上麵的三個姐姐走南闖北逃避罰款,聽著他家裏四處給他尋摸姑娘,催他結婚,盼望著趁早抱孫子……劉正奇剛剛閃過的那點愧疚一下又煙消雲散。想起以孫子為借口拋棄了母親和自己,拍拍屁股走人的劉家人,想起被逼結婚的呂航離開時那無助而蒼涼的背影,一股無名的怒火油然而生。

“那又怎麽樣?就為了他父母能在村子裏橫著走,衛虎就一定得跟個女人結婚,還必須得生出個兒子麽?萬一是個女兒,他也得跟父輩似的,接著生?!你們都當人是什麽,播種機麽,一按開關就吐籽兒!你口口聲聲為他好,還把他往火坑裏推?”

“你才是把他往火坑裏推,你再不放手就是在逼他不孝!”衛曉晨的聲音顫抖,已經夾雜了一些濕意,有些事情她也不希望發生,可是她無能為力。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越是老舊的觀念,越是根深蒂固,甚至可以超越親情、愛情。她知道衛虎做不出“家裏紅旗高掛,外麵彩旗飄飄”這種事,可也不希望他為了劉正奇跟家裏談崩,所以私心裏希望如果自己把劉正奇拴住,就可以讓衛虎死心,重新回到正常的軌道。

“啪”,劉正奇手中的杯子突然炸裂開來,青綠色的酒水混合著鮮紅的血水淌了下來,在白色的桌布上洇出了一道溝壑,驚得旁邊的客人捂上了嘴巴,而當事人卻渾然不覺。

“當個種馬就是孝了?特麽的他這輩子還能笑得出來?還是那句話,他要是討厭我或心裏有別人,我認了,轉身我自己走;如果不是,他要敢結婚,我就敢搶親!”

一串輕快的音符從舞台上傳出,蓋住了這邊的躁動,壓著黑啤酒一般的嗓音,駐唱歌手翻唱起了戴安娜﹒克勞的《charmed life》。指下歡快跳動的黑白琴鍵,略帶俏皮的調調和歌手投入的表演,很快就將人們的注意力從劉正奇身上給轉移了過去,有的人還不自覺地跟著樂曲微微晃起了身子。

然而,不知是因為對方發音不標準,還是自己產生的幻覺,撞進劉正奇耳朵裏的,卻是一聲又一聲真真切切的“oh——特麽的,特麽的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