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開車跑路的劉正奇從後視鏡中看著到那個逐漸消失的小黑點,撇了撇嘴角,咒罵了起來:眼睛大就了不起啊,長得黑就欺負人啊,這世界上怎麽還有這麽彪的人啊,倒了八輩子血黴怎麽就碰上這麽個傻大個了呢……
隨著日頭的慢慢爬升,溫度也不斷升高,車內漸漸氳出團團水汽,車載“遊泳池”開始了向車載“桑拿房”的轉型之路。劉正奇難耐的動了動身子,就聽見屁股底下發出了咕嘰咕嘰的水聲。黏在身上的濕衣服,車內隨處可見的水漬,還有身下如同失禁般的不適讓他心中的悶火越燒越旺,甚至超過了那點兒失戀導致的鬱悶,不覺間又重新問候了一遍那個傻大個的十八輩祖宗,他才把車開進了一家汽修店。
進汽修店這種地方跟吃自助餐其實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都是橫著進去,橫著出來。區別就在於對象是人是車,是你宰人還是人宰你。雜七雜八的一頓檢修下來,大大小小毛病弄出一大堆,聽著修車夥計在那兒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劉正奇覺得這車要是不修,都對不起人家浪費的唾沫星子。
其實那桶水幾乎都澆到了座椅和劉正奇身上,對汽車硬件真沒什麽太大影響,可畢竟是借來的東西,今後要真是出什麽問題,他就是跳進黃海也洗不清了。一狠心,修!
“那行了,今天交錢明天取車吧。”小夥計一點兒也不含糊,收完錢就拍屁股走人了,直接轉戰下一目標。劉正奇看著錢包裏僅剩的一枚硬幣,苦笑:這哥們還真夠意思,記得給自己留了個公車費。
修車的錢花去了他近一個月的工資,可他卻隻能幹吃啞巴虧,沒地方去要。傻大個那邊他確實不占理兒,而車主葉眉那裏就更不可能了,人家要是問起檢修的原因,他總不能回答“一不小心跟您那愛車洗了通鴛鴦浴”吧!
一邊慢慢地往公交車站挪,劉正奇一邊思索著自己是不是該去廟裏燒燒香拜拜佛轉轉運,短短這麽幾天裏,失戀破財遭災全讓他給碰上了,連倒黴方式都這麽新穎別致獨具匠心,想起來就丟人。把玩著手裏的**幣,他開始琢磨著把它交給警察叔叔說是自己撿的會不會多少積點兒陰德?
公車遲遲不來,又一個奇異的現象吸引了劉正奇的注意:隻要他一移動,就會導致周圍候車群眾的大麵積同向遷移,而且屢試不爽。終於,在一群大嬸的白眼中,他後知後覺的聞到了自己身上悠悠飄出的一股子獨特氣息,怎麽這麽餿呢?拜之前的車載“桑拿房”所賜,硬生生漚幹的衣服上已然不知聚集了多少小生命,此刻的劉正奇儼然已經成為了一個小型移動生化武器庫,行人自然避之唯恐不及。苦笑了兩聲,已經沒有了坐車心情的劉正奇將手中最後這枚**幣扔進了一直蹲在自己旁邊的大爺的小碗裏,以表對這位勇士不離不棄的感激之情。
拖著疲憊的身軀爬回家的劉正奇一進屋,就看見蔣兵小心翼翼地捧著兩個玻璃瓶子仔細鑒賞著。不用說,這小子又犯病了,正寵幸自己的“菌妃”們呢。
大千世界,正常的人基本類似,變態的人卻各有千秋。蔣兵之所以成績優異,不是因為他愛學習而是因為他愛這行。劉正奇曾經深深地懷疑蔣兵沒有女友的原因並非如人們所說,他對小酒窩念念不忘,而是這貨的愛情觀早已跨越種屬界限了。除了每日紮根於實驗室,蔣兵經常往家帶回一堆一堆稀奇古怪的黴菌酵母,常溫培養的、避光保存的、冷凍保鮮的……除了經常觀察愛撫之,不時還抱出一個滿屋子晃悠晃悠,就跟遛貓遛狗似的,美其名曰“臨幸”。
看著冰箱裏成堆成堆的培養皿廣口瓶,劉正奇淡定地抽出了自己那罐被排擠到犄角旮旯裏的純生。這種情況他已經習以為常了,早在發現蔣兵這變態嗜好的時候他就悲哀的預示到自己未來的命運了,現如今無聊時劉正奇還能從猜測自己最終究竟死於哪種黴菌毒素之手中得到消遣。
“你身上什麽味兒啊,掉醬缸裏了?”蔣兵不滿地抽了抽鼻子,迅速將“愛妃”們收起,生怕被汙染了。
“男人味兒!”劉正奇一屁股癱在沙發上,灌起了啤酒。直到空鋁罐被捏成扁扁的一坨後,他才滿意地站了起來,扒下t恤在蔣兵麵前抖了抖,“知道不,這就叫‘氣場’!”
蔣兵別開臉,目送著劉正奇走進浴室,幽幽地歎了一句:“我怎麽覺得你不是氣場,是氣‘憤’呢?”
上午發生的事情劉正奇隻字未提,蔣兵也沒有問,這是兩個人長久以來形成的一種默契,不說話不去追問,一句話兩肋插刀。
“晚上請你吃飯吧。”終於神清氣爽的劉正奇一從浴室出來就被蔣兵拽住了。
“h大食堂?”劉正奇不屑地撇了撇嘴,對於尚屬學生一族的蔣兵他從來就沒報過什麽希望,食堂三樓的一份炒麵就算是開葷了。倒不是蔣兵家裏條件不好,隻是從上大學開始他就拒絕了家裏寄來的生活費,而讀研後為了陪劉正奇“同居”,大部分的補助和獎學金都貢獻給了房租。
“你想去食堂啊?可惜了,我還在雲水樓訂了位子……”
“真的假的?”劉正奇一下來了興致。雲水樓是q市一處比較有名的川菜館,據吃過的四川人說味道“硬是要得”,所以即使對他們這些北方人也相當具有吸引力。劉正奇一咧嘴,“你這是為了安慰我受傷的小心靈?”
“恩,你可以這麽認為,雖然主要原因是我白撿了一張團購券……”
不到一分鍾劉正奇就換好衣服催促著蔣兵出門了。
“你那個學姐怎麽想著給你這東西了,不是看上你了吧?”下樓時,劉正奇不住打趣道。
“要是看上我了還能有你去的份?”蔣兵下樓就準備往停車場走,卻被劉正奇叫住了。
“打的吧。”
蔣兵一愣,挑了挑眉:“行,那你付車費。”
“操,你不這麽小氣能死啊!”
“我都請吃飯了啊!”蔣兵推了推眼鏡,一臉的委屈。
“那是你請麽,你學姐請的好不好?”
“我也可以自己吃啊,這可是我辛辛苦苦的省下來一口給你的,你怎麽也得感恩戴德才對吧。”
“行,我就當是從狗嘴裏搶下來的了。”劉正奇伸手攔下了車,嗤笑道。
蔣兵一哽,片刻後才好心地提醒道:“……別忘了去打狂犬疫苗……”
做為人們交口稱讚的特色餐廳,除了地道的菜品,這家店的裝修布置也相當雅致。繪著花鳥蘭竹的絲質屏風恰到好處的半隔開了桌與桌之間的距離,既為每一桌就餐的客人都提供了較為寬鬆的私人空間又不會讓人覺得閉塞。柔軟舒適的藤椅從天花板上吊落而下,讓坐在上麵的人頓生出一份慵懶愜意。而偏置於頭頂的藝術壁燈灑下柔和粘滯的燈光,正好將就餐者罩進一圈曖昧的暖光之中。
“哎,”蔣兵從桌下踢了踢劉正奇,玩味地眨了眨眼,“你說咱倆這感覺怎麽這麽像約會呢?”
早已仰靠在藤椅上的劉正奇一聲冷哼,抬手指了指壁燈:“你看誰約會的時候掛個電燈泡?怎麽也得換個蠟燭吧。”正遞過菜單的服務生聽到這話不禁嘴角一抽。
漫不經心地翻著菜單,劉正奇還是不放心的問道:“你真沒會錯意吧,你確定你那個學姐不是在婉轉的表達想和你一吃飯的意思?”
“放心,她去北京研討了,臨走前給我的券,說是快過期了……”蔣兵摸了摸鼻子,伸手去搶劉正奇的菜單。
“這種好事兒怎麽就讓你小子攤上了呢?”我怎麽就淨倒黴了呢?
“因為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
“打住!”劉正奇把菜單扔了過去,直接打斷某人的自我陶醉,“我覺得肯定是你長得比較辟邪,無意中替人家驅鬼消災了,才送頓飯打發打發你。”
“那你怎麽還沒惡靈退散呢?”蔣兵戲謔道。
“我道行深唄!”
一直冷眼旁觀的服務生終於忍不下去了,按住了快被兩人撕扯的七零八落的菜單。“兩位是用團購券麽?”看到莫名其妙地同時垂直運動的兩顆腦袋,服務生露出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那麽你們的所有菜品都是固定的了,兩位隻需等待上菜就好了,如果要再加菜的話就得按原價付款了……”看到兩隻同時迅速收回的爪子,服務生滿意地點了點頭,離開時還不忘體貼的問了句要不要替他們把燈泡換成蠟燭。劉蔣二人一頭黑線,不用說,被鄙視了。
當一堆盆盆罐罐終於擺放到位時,劉正奇和蔣兵同時意識到他們錯誤的判斷了當前形勢:這頓飯恐怕不是什麽感恩宴,而是一場鴻門宴,實際上鴻門宴可能都沒這麽“紅”。暫且不提滋啦作響的幹鍋鴨、椒香撲鼻的辣子雞、滿江紅的水煮肉和熱騰騰的毛血旺,為什麽綠油油的酸菜魚會是最辣啊?為什麽鬆仁玉米還是用辣椒炒的啊?特別是小服務生還特別體貼的親情贈送給他們的兩碗火紅火紅的蘸料辣油。
互相對視了一下,二人咽了咽口水。現在他們考慮的已然不是這頓飯究竟有多超值,而該是今晚他們還能不能活著走出這個門。早已吃慣東北大鍋燉的兩個人,苦著臉咬了咬牙,同時拿起了筷子投入戰鬥。
蠟燭沒有上,他們卻把餐廳的水壺給拎了過來。或許是店家嫌棄二人過於聒噪了,他們的這桌菜裏麵辣椒的分量相當充足,花椒、泡椒、朝天椒集體轟炸,不出五分鍾,四根油光鋥亮的臘腸躍然臉上。除了喘氣、伸舌頭、灌水、擦鼻涕,兩個人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更不用說去理會一旁幾個服務生的偷笑了。
蔣兵想罵,最毒婦人心,怪不得自己這學姐嫁不出去,學弟都拿來當小白鼠進行辣椒素實驗,要是找個男朋友還不得泡福爾馬林裏天天瞻仰!
劉正奇也想罵,蔣兵你個犢子玩意兒,自殺還要拉老子墊背!嫌老子倒黴的不夠是不是!
人們常說浪費可恥,然而,死要麵子活受罪也不是個好習慣,隻能怪團購券菜品不能外帶這種勞民傷財的規定太坑爹。兩斤白開水下肚,蔣兵盯著剛剛去了尖兒的水煮肉片開始叫苦不迭。
“我,嘶——廁所。”呲牙咧嘴的蔣兵口齒不清地跟依舊奮鬥的劉正奇傳達著自己的意思。
捂著肚子剛一起身,他就突然頓住了,皺了皺眉又一屁股坐了回來。迎著劉正奇探尋的目光,蔣兵擺了擺手,嘟囔了一句“腿麻了……一會兒再說。”又重新埋頭於辣椒裏挑雞塊的偉大工程。
“有病!”劉正奇笑罵了一句也站起了身。
“嘶……你幹嘛?”蔣兵警惕地抬起頭。
“你不去我去啊!”說話間就要往外走。
“別!”蔣兵一把探身按住了劉正奇的胳膊,“你忍忍……要不咱也別吃了,等回家再上吧。”
“啊?”真話聽得劉正奇一頭霧水,“你腦子吃壞了吧,家裏又不種地,這裏又不收錢,你還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行了,我快憋……”說著甩開了對方的拉扯,等蔣兵再想阻攔的時候已經晚了。
“……死了。”這兩個字是劉正奇轉身之後才說出來的,隨著話音的落下,他也明白了蔣兵吃辣椒能吃出腿麻,而腿麻又比憋尿更重要的原因。斜對麵的屏風後,那個兩天前剛剛把他踹了的女人正露出一副他從未見過的如花笑靨給她對麵的人夾菜,而這個坦然接受女方殷勤的人正是……傻大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