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那馬蹄聲似乎略慢,約莫一盞熱茶的工夫過後,方見鹿玉如轉過峰角,一麵眺覽大巴山夜景,一麵按轡徐行,坐下所騎竟然是祁連派掌門人戚大招的那匹千裏**青,香肩上披著一件玄色披風,與玉雪肌膚黑白相映,越發顯得容光絕世。

夏天翔親眼目睹鹿玉如穿玄衣、馳青馬的場麵,才深信自己在九疑山麓所見、心生愛好、特意遠赴岷山薔薇墳、為她祈求薔薇願力的,的確是此女。

夏天翔疑雲既解,自對鹿玉如又複添了幾分好感,正自暗讚人是美人,馬是龍駒之際,趙鈺、潘莎、雲野鶴三人已由崖旁閃出,一字排開,阻住鹿玉如的去路。

鹿玉如忽見三位師兄師姊聯袂阻路,急忙一勒絲韁,飄身下地,抱拳含笑說道:“雲師兄、趙師兄及潘師姊,別來可好?”

雲野鶴及趙鈺一向與這位小師妹感情頗好,如今見她禮貌謙恭,毫無敵意,不由相顧蹙眉,由雲野鶴發話問道:“鹿師妹,你尚以昆侖門下自居,把我們稱做師兄師姊麽?”

鹿玉如何等玲瓏剔透,秀眉微挑,笑吟吟他說道:“雲師兄說哪裏話來?我隻與知非子及‘白衣昆侖’蕭惕有仇,你們仍是我所敬重交好的師兄師姊。”

這三人之中,隻有潘莎平素對鹿玉如過份得寵微含妒意,聞言冷笑一聲道:“鹿玉如,你倒反昆侖與祁連勾結,害死掌門師尊及蕭師叔,大以違悖武林規戒,神人共憤,其罪當誅。你好意思仍叫我們師兄師姊,我們卻以有你這樣一位師妹為恥!”

鹿玉如那等驕暴的性情,聞言居然並不動怒,隻是喲了一聲,目注潘莎,麵含微笑說道:”潘師姊,你我平日交情不錯,今天怎的把我罵得如此苦法?”

潘莎冷冷又道:“弑師犯上,罪大惡極,並不是罵你幾句,便可了事。”

鹿玉如仍舊不動神色地笑道:“我方才不是業已聲明與知非子及蕭惕結有深仇,才加報複的麽?”

趙鈺在一旁接口問道:“鹿師妹,你本是人家的棄嬰,掌門師尊在鹿洞中將你救回,指鹿為姓,傳授絕技,教養成人,可說對你恩比天高,養比海深,這‘結仇’二字,卻從何而起?”

鹿玉如笑道:“你們對我成見已深,我便說出結仇的原因,亦難邀信。改日我找位證人同上昆侖,把一切內情公開宣布便了。”

話完,轉身走向千裏**青,似欲上馬馳去。

潘莎急聲叫道:“你不能走!昆侖弟子要替掌門師尊及蕭師叔報仇雪恨!”

一麵發話,一麵右掌推處,“神龍探爪”,急襲鹿玉如後心,發掌雖快,卻無掌風,用的竟是凝勁不吐、吐必傷人的“小天星掌力”。

眼看潘莎的指尖已將沾及鹿玉如後背,“小天星內力”待吐之際,鹿玉如黑衣微網,輕妙無倫地左飄三步,口過身來,目注潘莎,嬌笑說道:“潘師姊,我念在往昔交情,讓你一掌。”

潘莎玉頰微紅,雙掌連揮,又是一招“蝴蝶雙飛”,攻出漫天掌影。

鹿玉如眉頭微蹙,小蠻靴頓處,反以一招“唐虞推位”,向潘莎胸前輕輕拍到。

潘莎心知鹿玉如藝出己上,正自暗嗔趙鈺、雲野鶴怎的還不聯手齊攻之際,忽見鹿玉如已然進手,遂趕緊一式“椎雲逐月”,封閉來勢。

夏天翔看得分明,知道這招“唐虞推位”威力淩厲,變化無方,決非“推雲逐月”可以拆解,不由暗歎潘莎恐怕難逃一死,最少也要身帶重傷。

思猶未了,果然鹿玉如身法一變,那隻纖纖王掌,業已貼在潘莎胸前的七坎死穴之上。

潘莎長歎一聲,瞑目待死、雲野鶴、趙鈺則惶急異常,雙雙奮身猛撲,意圖加以搶救。

鹿玉如左手衣袖略揮,拂出一股強勁罡風,擋退雲、趙二人,“咯咯”嬌笑說道:“雲師兄及趙師兄放心,我不會傷及潘師姊分毫,這隻等於平日同門間過掌切磋一般,要潘師姊領會領會,以後對方若用‘唐虞推位’進手,須以‘伏羲畫卦’拆解,或以‘盤古開天’逆攻代守,搶占先機,千萬不可再用這招‘推雲逐月’,否則自身安危還在其次,昆侖威望便將打折扣了。”

話完,收掌飄身,麵含微笑,俏生生卓立三丈以外。

潘莎被鹿玉如教訓諷訕得無地自容,雙頰飛紅,目光一注雲野鶴、趙鈺,暗打招呼,準備一同以“滿天花雨”手法,灑出二十五枚“天荊毒刺”。

就在此時,突聽有人叫道:“趙鈺兄,你在終南山借看的那把扇兒,應該還我了吧?”

趙鈺聞聲驚顧,隻見在一藤蔓垂拂的狹隘洞穴之中,有位神采翩翩的青衫少年緩步走出,

原來夏天翔見鹿玉如略展身手,尖酸已極地挖苦了潘莎一頓以後,生恐對方惱羞成怒,施展殺手。或是那位身藏十枚“天荊毒刺”的“昆侖逸士”向飄然居高臨下,突加暗算,鹿玉如懵然無覺,必將遭厄,故而借著向趙鈺發話討取那柄湘妃竹折扇,現身走出。

趙鈺見是夏天翔,隻得把那柄湘妃竹折扇取出,雙手遞過,含笑說道:“夏兄尊扇奉還,我們改日再敘,因為昆侖一派要在此清理門戶。”

江湖規戒之中,凡屬清理門戶之事,決不容外人在場。夏天翔明知趙鈺的話意是婉勸自己離去,但卻接過扇兒,微笑說道:“夏天翔今日在此巧與趙兄相逢,除了索扇之外,並想替鹿玉如姑娘適才所說之話,作一見證。”

趙鈺微愕問道另“夏兄欲為何事作證?”

夏天翔笑道:“鹿玉如姑娘與貴派掌門知非子及‘白衣昆侖’蕭惕結仇之事,我因適逢其會,知道得很清楚。”

鹿玉如一雙妙目凝注夏天翔,點頭笑道:“對,對,財,知非子喪命之日,他就在場。”

趙鈺、潘莎、雲野鶴三人聞言微愕,正待向夏天翔詢問經過之際,突然聽得“絲絲”破空微響,自向飄然藏身的崖壁間,飛下一蓬“天荊毒刺”所化的紫黑光網,把夏天翔、鹿玉如的身形一齊罩住。

鹿玉如真未想到,除了趙鈺、潘莎、雲野鶴以外,還有一位向飄然隱身在側,對自己突加暗算,何況那蓬“天荊毒刺”為數之多,真倒弄得閃避不及,立處危境!

但夏天翔卻是有備而來,又複始終都對“昆侖逸士”向飄然藏身之處特別留神,故而那蓬“天荊毒刺”才到臨頭,“紅雲蛛絲網”便化成一片紅雲,摹然飛起,將“天荊毒刺”一齊網住。

夏天翔一收一抖,從“紅雲蛛絲網”中落下九枚“天荊毒刺”,然後抬頭對著崖壁間含笑說道:“向飄然前輩,你何必出手如此歹毒?且請現身,容夏天翔一述在祁連山絳雪洞口,目睹貴派掌門知非子去世的經過。”

語音才了,“昆侖逸士”向飄然已自崖壁問斜飛而落,目光冷瞥夏天翔、鹿玉如,不發一話。

夏天翔微抱雙拳,向向飄然含笑問道:“夏天翔請教一事,江湖中千仇萬恨以內,以何種仇恨當先?”

向飄然尚未及答,雲野鶴便已接口說道:“廟堂之上,君仇最重;江湖之中,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夏天翔點頭笑道:“鹿姑娘所以視知非子及‘白衣昆侖’蕭惕如死敵之故,便是為報母仇。而且知非於是因羞愧自盡身亡,‘白衣昆侖’蕭惕也並非死在鹿姑娘手內。”

向飄然指著鹿玉如訝然問道:“她母親是誰?怎會與我掌門師兄結仇?”

夏天翔笑道:“鹿姑娘的母親,便是昆侖派上代掌門遺命接掌昆侖門戶的女俠陸琳。知非子為了謀奪掌門名位,秘遣‘白衣昆侖’蕭惕,在阿爾金山絕頂,將陸女俠推墜萬丈幽穀。”

向飄然搖頭冷笑說道:“你這些話兒怎知是不是故意替鹿王如開脫的捏造之詞?有何為證呢?”

夏天翔答道:“我在祁連山絳雪洞口,親見知非子招承此事,並羞憤自盡而死。”

向飄然仍不肯信,曬然說道:“你所說之話,難道能算金科玉律,使人非信不可?”

夏天翔雙眉一挑,大笑說道:“夏天翔雖然人微言輕,不足憑信,但當時一同目睹之人,還有雪山派的‘雪山冰奴’冷白石、‘峨嵋四秀’中的霍秀芸以及‘三手魯班’尉遲巧等,向前輩不妨尋找他們,一一相問,對證對證夏天翔所說可是虛話?”

向飄然看夏天翔說出這多證人,知道不是虛言,隻得恨恨看了鹿玉如一眼,默然不語。

鹿玉如自從夏天翔出現以後,一直保持沉默,但如今卻突然發話叫道:“向飄然。”

“昆侖逸士”向飄然被她叫得一愕,向鹿玉如訝然問道:“你叫我向飄然?”

鹿玉如用手一指雲野鶴、趙鈺、潘莎,冷冷說道:“我肯叫他們師兄師姊,卻不肯叫你師叔。”

向飄然臉色鐵青地問道:“為什麽?”

鹿玉如應聲笑道:“因為他們胸懷坦白,不失江湖人物本色。”

向飄然臉上神色越發難看,怒聲問道:“難道我倒有失江湖人物本色?”

鹿玉如冷笑一聲,不予答理,反問向飄然道:“知非子之死,雖係自盡,但到底其咎在誰呢?”

向飄然周身一顫,似乎氣憤異常地戟指鹿玉如,厲聲說道:“我掌門師兄之死,其咎當然在你。”

鹿玉如櫻唇微撇,又複問道:“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曾經接到一封密函,函內除了細述知非子行蹤以外,並說明他‘雲龍掌力’左手稍弱,右眼也曾患病,視覺模糊,如對其進攻,以全力攻擊左方為宜。祁連派根據此函,才設法埋伏能手,自左方亂發‘天荊毒刺’生擒知非子。”

向飄然業已氣得全身亂抖,顫聲間道:“你……你……你向我敘述這……這些話兒則……甚?”

鹿玉如目光一掃趙鈺、潘莎、雲野鶴等三人,搖頭冷笑說道:“昆侖派這一代中,專出謀奪掌門名位之人,知非子曾經害我母親陸琳,謀奪掌門名位。如今向飄然竟又暗害知非子,謀奪掌門名位!”

這一番話聽在趙鈺、潘莎、雲野鶴耳內,宛如晴空霹靂,震響當頭,一齊目注那位號稱“昆侖逸士”的向飄然師叔,驚詫欲絕。

向飄然則怒視鹿玉如,咬牙說道:“你不要含血噴人,妄肆挑撥。”

鹿玉如冷冷說道:“那封密函的字跡分明是你所寫,難道我還認它不出?”

向飄然目射凶光,眉騰殺氣,厲聲叫道:“你若拿得出證據,向飄然從此埋名隱姓,永絕江湖。否則我非把你連同這夏小狗,碎屍萬段不可!”

鹿玉如一聲冷笑,伸手入懷,取出一張信箋,遞向趙鈺、潘莎及雲野鶴等。

向飄然一見這張信箋,不由麵色慘變,驀然一式“潛龍升天”,斜拔數丈,轉化“神龍渡海”,縱向一片密林之中,遁跡不見。

趙鈺、潘莎、雲野鶴等,見柬上字跡果是向飄然所書,加上他這羞愧一走,事實更屬顯然,遂不禁相顧默然,搖頭苦笑。

鹿玉如也感慨不禁地長歎一聲,說道:“趙師兄、潘師姊及雲師兄不必難過,向飄然羞愧一走,昆侖派中老輩人物全數凋零。三位師兄師姊好好召集同門,慎選掌門人,閉關吉練功力,莫涉江湖恩怨,十年二十年後,昆侖一派定可更新氣象。小妹則本身恩怨糾纏,尚不知何時方了,我們就此分別了吧。”

趙鈺、潘莎、雲野鶴等,如今對鹿玉如已無敵意。不禁各自互道珍重,在一種惜別傷離的情緒之中,黯然而去。

鹿玉如目送這三位昆侖門下去遠以後,俯身拾起地上散落的九枚“天荊毒刺”。向夏天翔笑道:“你怎會湊巧跑來,幫了我一次大忙?”

話音方了,目光一注手中的“天荊毒刺”,愕然說道:“向飄然好不狠毒!他大概因為我身有‘天荊毒刺’的解藥,故而在這毒刺之上,又複加了其他毒物。”

夏天翔聽她這樣說法,果見那“天荊毒刺”紫黑色的刺身之上,又加了一層暗綠的光芒,不由搖頭說道:“這位‘昆侖逸士’向飄然委實歹毒,他分明立意要把你置於死地。”

鹿玉如秋波一轉,看著夏天翔,含笑說道:“你怎會單獨一人?我那霍秀芸小妹呢?”

夏天翔覺得鹿玉如溫言笑語之下,亦頗柔媚可人,遂應聲答道:“芸妹回轉峨嵋,把震天派訂定明年二月十六為開派之期,邀請舉世武林人物參與盛典一事,稟報她師傅玄玄仙姥知曉,並傳告羅浮、少林等派去了。”

鹿玉如哦了一聲,又複目注夏天翔問道:“我有一件事兒,始終存疑心中,要想問你一問。”

夏天翔問道:“什麽事兒?是與我有關的麽?”

鹿玉如點頭笑道:“自然與你有關,你為何一再查問我是否騎過青馬,到過九疑山,及殺過‘祁連四鬼’呢?”

夏天翔臉上飛紅,囁嚅難答,隻好岔開話頭,手指祁連派掌門人“九首飛鵬”戚大招的那匹千裏**青說道:“你當日騎的,是不是這匹馬兒?”

鹿玉如點頭笑道:“戚大招把這匹千裏**青視同性命,向不借人,但對我卻屬例外。

當日我騎它路經九疑山麓,便因此馬,引起‘祁連四鬼”誤會,攔道喝問,口出穢言,才一齊死在我的昆侖刺下。”

夏天翔蹙眉問道:“你展眼間連殺四人,心中是否有些不忍?”

鹿玉如搖頭笑道,“那‘祁連四鬼’平素邪**殘暴,不是好人,這種東西要多殺幾個,江湖中才安靜得了。”

夏天翔見她分明與戚大招等沆瀣一氣,但如今語意之內,卻又對祁連群凶不滿,不由莫明其妙,好生疑詫。

就在此時,那匹通靈龍駒千裏**青,突然聲音悲厲地仰首長嘶,並走到鹿玉如身旁,舉起前蹄,向她輕輕扒撥。

夏天翔失聲讚道:“這匹龍駒,也頗通靈,它像是有什麽話兒,要對你說。”

鹿玉如點頭笑道:“它真是一匹通靈異種、千裏龍駒,你要不要騎上一騎,試試腳力?”

夏天翔搖頭苦笑說道:“不要,不要,我在黃山巧遇‘九首飛鵬’戚大招時曾經騎過,結果被它摔下來兩次,跌得不輕。”

鹿玉如聽得掩口笑道:“你不要怕,我先向它打個招呼,它就不會摔你了。”

夏天翔聞言,驀然想起自己曾向仲孫飛瓊學過幾句獸語,如今正好一試是否靈驗,遂對鹿玉如含笑說道:“先打招呼之事,我自己會來。”

鹿玉如意似不信地盯他幾眼,笑道:“你真多才多藝,居然還懂獸語?”

夏天翔訕汕笑道:“你且慢誇獎,我隻學會兩句,是否靈驗,還靠不住呢。”

說完,手撫千裏**青長鬃,向它耳邊頗為誠懇地低聲說道:“哈嘰裏摩,摩嘰裏哈,哈嘰摩摩古龍。”

說也奇怪,那匹千裏**青,本在瞪著兩隻馬眼,怒視夏天翔,但聽了他這幾句話兒以後,眼中敵意忽收,換了一種和藹親善的神色。

鹿玉如驚奇無已,嬌笑說道:“你這幾句活兒真靈,它已經對你好啦!”

夏天翔更是滿腹得意,手拉絲韁,輕輕躍上馬背。

千裏**青果未絲毫倔強,但馬頭一抬,又向鹿玉如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嘶。

夏天翔知道寶馬通靈,千裏**青兩度長嘶,嘶聲淒厲,決非無故。正欲與鹿玉如就此事相互推敲參詳,但目光注處,忽見鹿玉如麵色慘白,手撫右肩,業已搖搖欲倒。

這種突然發生、毫無聲息的奇異變故,不由使夏天翔大吃一驚,慌忙下馬,向鹿玉如問道:“鹿……鹿姑娘,你……你怎麽啦?”

鹿玉如銀牙緊咬,右掌一翻,自右肩頭上,起下一枚紫黑中微帶暗綠的加毒“天荊毒刺”,蹙眉說道:“我,我中了向飄然的暗……暗算毒手。”

夏天翔這才想起自己隱身洞內之際,曾聽“昆侖逸士”向飄然身有十枚“天荊毒刺”,先前用“紅雲蛛絲網”禦敵收在網中的隻有九枚,原來向飄然並未遠去,藏在暗處,留了一枚加毒“天荊毒刺”,對鹿玉如突下毒手。

千裏**青大概早已發現敵蹤,才兩度長嘶示警,可歎自己與鹿玉如均過份疏神大意,致有此失。

夏天翔思猶未了,三數丈外的小林之中,業已騰起“昆侖逸士”向飄然寬袍博袖的矯捷身影,帶著得意凶狂的笑聲,馳登高崖,電疾而逝。

夏天翔雖頗痛恨此人卑鄙無恥,但因鹿玉如身中“天荊毒刺”,急待救援,遂顧不得追擊向飄然,眉梢深籠憂色,向那正自取藥服食的鹿玉如問道:“鹿姑娘,你眼藥以後,感覺怎樣?是否……”

鹿玉如抬手微掠雲鬟,淒然微笑說道:“我大概還可以再活兩個時辰。”

夏天翔失驚說道:“怎的這等嚴重?”

鹿玉如苦笑答道:“向飄然是昆侖一派中的用毒專家,他又蓄意要把我置於死地,故在‘天荊毒刺’之上所加的劇毒,定然厲害無比。除了你在祁連山絳雪洞所見的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大概無人能解。”

夏天翔看了那匹千裏**青一眼,瞿然說道:“這匹千裏**青是罕世龍駒,腳程絕快,我騎它送你到祁連山絳雪洞去好麽?”

鹿玉如好似業已支持不住,緩緩臥倒在石上,搖頭說道:“這樣安安靜靜的,或許可以活上兩個時辰,倘若在馬背奔馳。則連一個時辰也難活。再說祁連山絳雪洞離此千裏迢迢,這匹馬兒的腳程不論如何快法,也無法在我未死之前趕到。”

夏天翔天生情種,眼見自己曾為她遠赴岷山薔薇墳、祈求薔薇願力的這位絕代佳人,即將奄奄待斃,不由急得滿麵通紅,搓手說道:“那……那……那便怎麽辦呢?”

鹿王如雖然身中毒刺,性命在呼吸之間,神情反比夏天翔鎮靜得多,歎了一口長氣,幽幽說道:“你若肯幫我的忙,便找個潔淨的山洞,抱我進去,讓我死得比較安靜舒服一點。”

夏天翔想起自己適才藏身的山洞頗為潔淨隱秘,遂把鹿玉如輕輕抱起,極為小心地進入洞內。

鹿玉如星眸閃動,一掃四周,似乎對這所山洞頗為滿意,氣息微弱地向夏天翔低聲笑道:“你這人還算不錯,居然替我找到了一個頗為潔淨安寧的埋骨之處。”

夏天翔聽她這樣說法,心中好不淒然!目注鹿玉如,眼眶紅潤,柔聲問道:“鹿姑娘,不要這樣想法,你雖身中劇毒,或有解救之策,也未可知。”

說到此處,忽然眉頭深皺,急急問道:“鹿姑娘,你所中‘天荊毒刺’之處,是在右肩,可曾將通心血脈閉死?”

鹿玉如道:“我若不封閉通心血脈,早已身人重泉,魂遊地府。”

夏天翔眉梢微現喜色說道:“既然如此,則到了萬不得已之時,拚著舍去一臂,性命總可保住。”

鹿玉如知道夏天翔是勸自己斷臂求生,不由螓首微搖,淒然一笑道:“女子生**美,除了本來醜陋,無法可想之外,誰不以絕代容光自負?有道是:‘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倘若少了一條手臂,便令我活上八千歲,八萬歲,又複何趣?”

夏天翔見她這般執拗,不禁愁鎖雙眉,深自思索可有其他解毒妙策?

想來想去,想不出絲毫可為鹿玉如解毒續命之法,遂自急礙在洞中負手徘徊,連連頓足。

鹿玉如看著夏天翔,訝然問道:“當初在昆侖山下,我曾用‘天荊毒刺’對你暗下毒手,你怎麽不記仇恨,反倒如此關心我呢?”

夏天翔無可奈何之下,遂向鹿玉如問道:“鹿姑娘,你要不要聽段故事?”

鹿玉如點頭笑道:“我生存在人世的時間業已不多,聽段故事也好。但我對武林間的劍影刀光,腥風血雨,已感厭倦,請你把這段故事說得美麗纏綿一點。”

話音剛了,突然呻吟一聲,嬌呼說道:“哎呀,我身上怎的這等冷法?”

一麵說話,一麵業已冷得禁受不住,不但嬌軀急顫,連滿口貝齒均在捉對廝拚。

夏天翔見狀好生不忍,知道是毒力使然,遂席地而坐,解開自己所著的青衫,把鹿玉如的嬌軀抱在懷中,默運神功,以本身純陽真火,化成溫和熱力,為她驅寒取暖。

約莫一盞茶時過後,鹿玉如抖顫稍止,目注夏天翔,以一種極為感激的神色,淒然笑道:“你對我這樣好法,我願意和我霍秀芸小妹一樣,叫你翔哥哥了。”

夏天翔本就對鹿玉如有些愛好,何況在她這樣氣息奄微的遺留之際,自然不肯令她加深任何刺激、傷心,故而聞言之下,連連含笑點頭,並把鹿玉如的嬌軀抱得更緊一點。

鹿玉如在夏天翔的懷抱之中,好似感覺異常安慰,慢慢闔上雙目,有點倦然欲睡的光景。

但雙目才闔,忽又微睜,看著夏天翔,自嬌靨之上浮起一絲天真的笑意,緩緩說道:

“翔哥哥,你要講給我聽的故事呢?再若不說,我可能便聽不見了。”

夏天翔起初因鹿玉如手下極辣,對她未免有些又愛又怕,但如今見她這副天真無邪的婉孌神情,與霍秀芸簡直毫無二致,不由愛意滋添,好生憐惜,把自己在九疑山麓對她一見鍾情,苦於不知姓名來曆,無法互通款曲,遂遠赴岷山薔薇墳,求取薔薇願力之事,細說一遍。

鹿玉如聽得睜著兩隻大眼,凝注夏天翔,淒然笑遁:“翔哥哥,你真會安慰人,但這段故事編得雖頗美麗纏綿,卻有點令人難信。”

夏天翔此時因對鹿玉如所中的劇毒無法解除,眼看她片刻之間,既將香消玉殞,自然心中又憐又愛,聽她不信自己所言,不由急得滿麵通紅,劍眉緊蹙。

鹿玉如見他這般神色,婉然笑道:“翔哥哥,不要急,我相信你這段美麗的薔薇故事好了。”

“薔薇故事”四字提醒了夏天翔,遂自身邊取出那瓣新近才由“巫山仙子”花如雪交還的“紫玉薔薇”,遞在鹿玉如手中,含笑說道:“玉妹請看,這紫玉薔薇花瓣,便是那位主管薔薇願力的‘薔薇使者’贈我之物。”

鹿玉如玩弄著那瓣“紫玉薔薇”,忽然極為婉孌地向夏天翔微笑說道:“翔哥哥,這紫玉溫潤得多麽令人可愛,你轉送給我好麽?”

夏天翔眼看玉人無救,心情淒憫已極,哪裏還忍拒絕鹿玉如所要求?伸手微撫她如雲的秀發、點頭說道:“當然可以送你,但玉妹所中的劇毒是否確已無法解救?你自己怎麽一點也不擔憂呢?”

鹿玉如見夏天翔肯把那瓣“紫玉薔薇”送給自己,立刻持向唇邊,不住親吻,仿佛高興已極。

但聽見夏天翔繼續往下一問,鹿玉如臉上的神情又由高興已極,轉變為淒涼不堪,星眸微闔,自睫毛中湧出兩行淚珠,幽幽說道:“翔哥哥,我生來孤苦,所行所遇,又複奇異絕頂,矛盾不堪,根本無甚生趣,怕死則甚?”

說到此處,淚眼微開,用那兩道足以令人心醉神迷、魂銷骨蝕的幽怨目光,凝注夏天翔,低聲說道:“翔哥哥,我別無所恨,隻恨為什麽遲至今天,才和你互相要好。如今我遍體舒暢,正是劇毒將發前的必有征兆……”

夏天翔憐借無已地急急問道:“玉妹,你能不能凝聚玄功,暫抗毒力,也許我能想出救你之法?”

鹿玉如含淚搖頭,淒然一笑說道,“我自從中毒以後,功力已難提聚,根本不知體內劇毒將在何時發作?或許馬上就死,也許還能延緩上個把時辰。翔哥哥,你抱得我緊點,讓我好好享受這有生以來初次嚐到的甜蜜溫馨,在你懷抱中含笑死去。”

夏天翔一向多情,如今聽懷抱中的鹿玉如說得這等淒楚可憐,不由依言一緊雙臂,低頭在她玉頰上親了一親,並也垂落幾滴憐愛傷心之淚。

這幾滴眼淚,恰好滴在鹿玉如香腮之上,鹿玉如感動得含淚說道:“翔哥哥,你對我真好,可惜我生來命薄,無福享受。我死以後,你把對我的這份感情,一齊加到我那霍秀芸小妹身上,好好愛她便了。”

夏天翔訝然問道:“玉妹你和芸妹不過初次見麵,怎的便如此要好?”

鹿玉如笑道:“我們是一雙姊妹。”

夏天翔點頭笑道:“你們長得真像是一雙姊妹,確實應該撮土為香,一盟在地。”

鹿玉如笑道:“我們不是結盟妹妹,而是親生妹妹:”

這兩句話兒聽得夏天翔大吃一驚,蹙眉問道:“你們是親……生姊……妹?”

鹿玉如向他懷中偎得緊了一點,低聲笑道:“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妹妹,但這樁秘密霍秀芸尚不知曉。”

夏天翔委實大感意外,目注鹿玉如間道:“你母親不是被知非子派遣‘白衣昆侖’蕭惕在阿爾金山絕頂推下萬丈幽壑的昆侖女俠陸琳麽?”

鹿玉如臉上浮現一種異樣的神情說道:“陸琳是我母親的本名,但她老人家另改姓名,已有數十年之久。”

夏天翔哦了一聲說道:“果然吉人自有天相,伯母於阿爾金山絕頂被‘白衣昆侖’蕭惕椎墜萬丈幽壑,竟未……”

活猶未了,鹿玉如冷笑說道:“我母親被蕭惕推墜幽壑,雖未喪命,卻也從此另有遇合,由昆侖女俠變為一代魔女。”

“一代魔女”四字,又聽得夏天翔緊蹙雙眉,不住思忖。

鹿玉如見他這般思索的神情,不由失聲笑道:“我母親你已見過,她老人家神功絕世,昔年威震江湖,名頭極大,難道你如此聰明,竟猜不出她是誰麽?”

夏天翔聽說自己業已見過鹿玉如之母,不禁觸動靈機,想起絳雪洞中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武功既高,語音又極怪異,遂哦了一聲,問道:“你母親是不是那兩位黃衣長發老人中靠左的一位?”

鹿玉如笑道:“你果然聰明,猜得一點不錯,靠左坐的黃衣長發老人,是我母親,靠右的那位,則是霍秀芸小妹的生身之母。”

夏天翔聽說兩位黃衣長發老人均是女子所扮,越發恍然大悟說道:“我猜出來了,你的母親是‘九天魔女’董雙雙,霍秀芸的母親是‘絳雪仙人’淩妙妙。”

鹿玉如笑道:“你恰好說反,我母親是‘絳雪仙人’淩妙妙,霍秀芸小妹的母親,才是‘九天魔女’董雙雙。”

夏天翔驪珠既得,逐漸推敲,想起在荊門絕頂“天涯酒俠”慕無憂曾說“風塵狂客”厲清狂不願與霍秀芸見麵,以及自己此次在村店與厲清狂巧遇,聽得他的那些酒後牢騷之語,互一對證,又向鹿玉如問道:“這樣說來,玉妹與芸妹之父,是‘風塵狂客’厲清狂老前輩了?”

鹿玉如秀眉一蹙,手撫胸頭,喘了一口長氣答道:“我爹爹正是‘風塵狂客’厲清狂,但其中恩怨經過,說來話長……”

夏天翔見鹿玉如神情有些不對,突然記起身邊帶有“商山隱叟”賽韓康特製的靈丹,遂全數喂她服下,異常關心地低聲蹙眉問道:“玉妹,你神色有點不對,心中感覺怎樣?”

鹿玉如星眸緊闔,喘息了好大半天,才徐徐開目笑道:“我方才心中確實難過異常,想是劇毒將要發作,但服了這兩粒靈丹以後,卻好得多了。”

夏天翔苦笑道:“這種靈丹是當代神醫賽韓康所煉,其中含有一滴千年芝液,靈效極好,可惜我身邊隻剩兩粒……”

鹿玉如聽夏天翔把僅存的兩粒靈丹全數喂給自己服用,不由異常感激,手持那瓣“紫玉薔薇”,就著香唇,不住親吻,並向夏天翔笑道:“翔哥哥,我吃了靈丹以後,舒服很多,讓我把我父親母親之間的這段恩怨,慢慢講給你聽。”

夏天翔見鹿玉如嬌媚已極,不由好生憐借地含笑說道:“玉妹身中劇毒,說話傷神,且留待將來再講也好。”

鹿玉如搖頭說道:“我深知‘昆侖逸士’向飄然陰險異常,‘天荊毒刺’上所加的劇毒,定非這兩粒靈丹可以解救,若不趁我死前說出,這段秘密你就聽不見了。”

夏天翔拗她不過,隻得緊緊抱住鹿玉如,聽她低聲敘述。

鹿玉如道:“在阿爾金山絕頂之下的萬丈絕壑之中,住著一位不為世曉的魔教奇人,名叫‘無相魔師’公羊毅。”

夏天翔接口說道:“我聽人說過這位‘無相魔師’公羊毅,武功之高,舉世無敵,但卻已在數十年前坐化了。”

鹿玉如道:“我母親被‘白衣昆侖’蕭惕出其不意地推墜幽壑之時,恰巧為‘無相魔師’公羊毅所救,公羊毅愛我母親根骨靈秀,遂喂她吃了一粒魔教‘迷魂聖藥’,使我母親忘卻本來,然後收為弟子,改名淩妙妙,與另一位名叫董雙雙的少女,一同學習公羊毅的一身武學。”

夏天翔哦了一聲說道:“怪不得你母親當年縱橫武林,威震八荒之時,未曾尋找知非子及蕭惕報仇,原來她老人家業已服了魔教的‘迷魂聖藥’,忘卻本來麵目。”

說到此處,忽又詫道:“但如今怎又突然想起?難道那‘迷魂聖藥’經過相當時日後,便自失效了麽?”

鹿玉如笑道:“翔哥哥,你怎麽這樣性急?聽我慢慢說將下去,自然明白。”

夏天翔臉上微紅,笑了一笑,靜聽鹿玉如往下說道:“我母親與董雙雙藝成出道,威震江溯,但與我爹爹‘風塵狂客’厲清狂相遇之後,居然彼此惺惺相惜,一見鍾情。”

夏天翔笑道:“他們武功名望均極相配,應該是一段美滿良緣,怎會變成冤家,反顏相向?”

鹿玉如微歎一聲說道:“我爹爹雖然愛我兩位母親,但卻頗矜持一代大俠的身份,嫌我兩位母親出身魔教,不肯屈就。我兩位母親癡情無奈之下,才暗地施展無形無相的‘秘魔七情煙’,迷惑我爹爹心神,終於在高黎貢山凝翠穀的莫愁石室之中,二女同嫁一夫,成了百年好合。”

夏天翔聽得訝然問道:“既成夫妻,怎又結仇?莫非其中有人挑撥?”

鹿玉如點頭說道:“你猜得對,這挑撥之人你也熟識,就是那位‘天涯酒俠’慕無憂。”

夏天翔驚道:“原來慕老前輩在絳雪洞中變作寒冰塑像一事,也有前因,他為何要從中挑撥?”

鹿玉如歎道:“慕無憂誤聽江湖流言,認為我兩位母親出身魔教,不甚清白,遂屢屢暗地向我爹爹規勸,勸他勿為情絲所纏,甘心與無恥魔女同流合汙,把一代大俠之名付諸流水。”

夏天翔問道:“你爹爹難道就聽信慕無憂無憑無證的幾句空言不成?”

鹿玉如歎道:“我爹爹本來不信,但禁不住慕無憂一再進言,遂將信將疑,旁敲側擊地向我兩位母親設辭探詢。”

夏天翔道:“既是無中生有的江湖流言,卻怕人盤問則甚?”

鹿玉如蹙眉說道:“這些流言的主要事實雖屬捕風捉影,但有些瑣碎枝節卻又確有其事。我爹爹不便從正麵探詢,所問的便是這些瑣碎枝節,我兩位母親因胸無愧作,據實而答。遂使我爹爹相信慕無憂所言不虛,漸漸對我兩位母親起了鄙視厭惡之念。”

夏天翔聽得歎息不禁地問道:“難道三位老人家便就此反目不成?”

鹿玉如幽幽一歎說道:“我爹爹雖然逐漸變心,但因我兩位母親均已懷孕,隻得暫時忍耐,直等我與我霍秀芸小妹雙雙降生,慕無憂遂再度進言,勸我爹爹速揮慧劍,盡斬情絲,免得親生骨肉也自幼熏陶,變成魔女。”

夏天翔歎道:“這位慕老前輩未免有點熱情過度,常言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他卻……”

話猶未了,鹿玉如業已恨恨說道:“慕無憂一再相勸之下,我爹爹終於聽信其言,在我與我霍秀芸小妹剛剛滿月之時,對我兩位母親下了狠心毒手。”

夏天翔訝然問道:“下了什麽狠心毒手?”

鹿玉如搖頭歎道:“我爹爹乘我兩位母親完全不備之際,點散了她們所練的內家真氣,抱著我與霍秀芸小妹,離開高黎貢山凝翠穀的莫愁石室而去!”

夏天翔聽出疑問,目注鹿玉如問道:“你爹爹既然把你們抱走,便該自行撫養傳技才是。為何將你與霍秀芸一個拋在峨嵋,一個拋在昆侖山下?”

鹿玉如偎在夏天翔懷中歎道:“翔哥哥有所不知,我爹爹剛離高黎貢山凝翠穀,那位‘無相魔師’公羊毅便到了莫愁石室,見狀勃然震怒,聲言必將海角天涯地追殺我爹爹,並把我與霍秀芸小妹一並殺掉。”

夏天翔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問道:“原來厲老前輩拋棄你與霍秀菩之故,是為了應付那位名滿天下、無人能敵的‘無相魔師’公羊毅。”

鹿玉如點頭說道:“我爹爹既獲此訊,因自付功力火候難與‘無相魔師’公羊毅硬碰,必須處處隱跡逃避,並為了顧慮我與霍秀芸小妹的安全,遂將我姊妹二人悄悄設法送入峨嵋、昆侖門下。”

鹿玉如說到此處,玉頰微紅,呼吸略微急促,好似所中的劇毒又將發作的光景;夏天翔大吃一驚,急急問道:“玉妹,你感覺怎麽樣?”

鹿玉如墾目微颶,搖頭低聲說道:“翔哥哥放心,我暫時還自無妨,不會在活來說完之前,突然死去的。”

夏天翔好生憐惜地柔聲說道:“玉妹不要說話,你且養養神兒好麽?”

鹿玉如苦笑說道:“翔哥哥不要攔我,我一生孤苦,滿腹辛酸,臨死之前,應該讓我把話兒說得痛快一點,否則我怎能甘心瞑目,含笑而逝?”

夏天翔聽她說得好生淒楚,不由鼻端一酸,又自垂落幾滴英雄珠淚。

鹿玉如見夏天翔淒然垂淚,反倒伸手撫摩著他的麵頰,向洞壁東角噘嘴笑道:“翔哥哥不要哭,有你這幾滴眼淚,鹿玉如雖死何憾?洞壁東角頂上,向下倒生的那朵花兒多麽美麗,你摘來給我好麽?”

夏天翔注目一看,果見洞壁頂端有朵向下倒生、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遂輕輕放下鹿玉如,縱身摘取,遞在鹿玉如的手內。

鹿玉如持花賞鑒之時,覺得此花極香,遂一麵湊向鼻端聞嗅,一麵對夏天翔說道:“自此以後,我爹爹便始終浪跡天涯,躲避‘無相魔師’公羊毅,誰知公羊毅不久坐化,將一冊‘無相魔經’傳給我兩位母親,而我兩位母親遂一位在祁連山絳雪洞,一位在九疑山千尺澗,根據‘無相魔經’,重練被我爹爹辣手點散的內家真氣,並精研其他絕學。”

夏天翔見鹿玉如臉上顏色越來越紅,正待再勸她不要多話傷神,鹿玉如又已往下說道:

“直到最近,我母親潛心苦修之下,不但武功盡複,連昔日所服的‘迷魂聖藥’的魔力也告失效,恢複了一切記憶。因祁連派的‘白頭羅刹’鮑三姑也在絳雪洞中坐關練功,遂與祁連派人物結交,準備尋找我爹爹、慕無憂及知非子、蕭惕等人,報複積鬱多年的新仇舊恨。”

夏天翔聽到此處,方對這一段武林秘辛詳知究竟,遂向懷抱中的鹿玉如含笑問道:“玉妹,你要說的話兒說完了麽?”

鹿玉如笑道,“翔哥哥別急,我的話兒還有最後一段。”

她柔情脈脈、春意慵慵地看了夏天翔幾眼,含笑說道:“我江湖行道,誤入絳雪洞中,我母親因我容貌生得與她一般無二,遂幾經盤問,母女相認。並向‘九首飛鵬’戚大招借用那匹千裏**青,命我騎往九疑山千尺澗,尋找我另一位母親‘九天魔女’董雙雙,請她老人家命駕祁連,共商對知非子、蕭惕報仇暨逼我爹爹出麵,把昔日莫愁石室之事作一交待。”

鹿玉如說到此處,語音一頓,螓首微抬,以兩道水汪汪的目光,凝注夏天翔說道:“翔哥哥,我的故事說到此處為止,以後種種,你多半身經,不必再複贅述了吧?”

夏天翔連連點頭,因見鹿玉如臉上紅得太以可愛,不由疑心她是劇毒將發之前的回光返照現象,遂異常關切地低頭問道:“玉妹,我看你臉上神色不對,心中可有什麽異樣感覺?

你爹爹大概就在近處,我抱你乘騎千裏**青去找他好麽?也許他功力精深,能夠替你解除所中的劇毒。”

鹿玉如聞言訝然說道:“你怎知道我爹爹人在近處?”

夏天翔笑道:“我曾與他老人家相對痛飲,便連來此為你援手,也是由他指點的呢!”

鹿玉如想了一想,搖頭說道:“我爹爹縱然人在近處,我也不願見他。”

夏天翔詫道:“這是什麽理由?”

鹿玉如長歎一聲,苦笑說道:“翔哥哥,你替我想想,兩位老人家,一位是我生身之父,一位是我生身之母,叫我幫誰是好?”

夏天翔聽她這樣說法,也著實有點替鹿玉如為難,正在蹙眉思索之際,鹿玉如卻把那朵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持向夏天翔鼻端,笑道:“翔哥哥,你且嗅嗅看,這花香多麽好聞?

會不會是什麽兩儀靈氣所鍾的罕世聖藥?”

夏天翔連嗅幾嗅,果然覺得這朵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香冽異常,花香入鼻以後,並能使人百脈齊舒、丹田奇暖。

遂向鹿玉如笑道:“玉妹說得不錯,這朵五色野花確實有些奇異之處,你嗅了花香,是否覺得略微舒服?”

鹿玉如臻首連點,咬唇微笑,媚眼如絲,那副神情,簡直嬌慵**逸之至,引得夏天翔居然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四唇相接,一親芳澤。

誰知這朵形如野菊的五色奇花,並非兩間靈氣所鍾,乃是兩間**氣所鍾,名叫“醉神花”,花蕊香氣含有極為厲害的**魄迷神之力。

夏天翎、鹿玉如雙雙深中花毒而不自知,再複這樣脂口輕嚐、丁香暗度,互一溫存之下,哪裏還能用理智克製情欲,以禮自持,清清白白?

刹那之間,小洞春濃,巫山雲滿。

一陣荒唐過後,醉神花的邪惡魔力漸漸消除,夏天翔靈智一複,不禁愧疚欲死,全身汗下。

而鹿玉如因身受重傷劇毒,再經過這一番男貪女愛,雨暴風狂,業已魂遊墟墓,奄奄一息。

夏天翔麵對如此局麵,連羞愧自責都來不及、趕緊匆匆結束,鑽出洞外,飛馳於前後左右的數裏周圍,希望能夠尋得意料中人在近處的“風塵狂客”厲清狂,或可挽口鹿玉如一條生命,略微贖罪。

但空自奔馳好久,哪裏尋得著“風塵狂客”的絲毫蹤跡?

夏天翔萬般無奈地口到洞口,簡直無顏進洞再見鹿玉如,真想在崖石之上一頭碰死,以消心中羞愧。

但他由這死字之上,居然想出了一絲生機。

因為由死字,聯想出對自己影響頗大的“欲成比目何辭死?修到鴛鴦不羨仙”兩句詩來,再由兩句詩上,夏天翔更複聯想到那位神通廣大、願力無邊的“薔薇使者”。

想到“薔薇使者”,夏天翔不禁覺得希望無窮,精神一震,遂趕緊縱登一個較高之處,凝足真氣,施展內家傳音及遠功力,大叫了三聲“薔薇使者”。

那位“薔薇使者”,每在夏天翔為情所迷之際,便出現指點,但這次卻似失靈。夏天翔空自提氣高叫半天,所得到的,隻是遠峰近壑間一片“嗡嗡”回響。

夏天翔失望之下,死意又萌,剛想躍下所立的高崖,以求解脫,但目光所及,不由又使他大吃一驚。

原來那匹在洞口徘徊休息的千裏**青,如今業已蹤影毫無,不知去向。

夏天翔深悉這種通靈寶馬,無故決不輕離主人,見狀情知有變,隻好滿麵羞愧,硬著頭皮鑽進洞內。

一進山洞,夏天翔不禁目瞪口呆!原來那位香魂縹緲、奄奄一息的鹿玉如竟告失蹤,“紫玉薔薇”也已帶走,醉神花則被揉得稀碎,散落地上。最令人觸目驚疑,莫名其妙的,卻是洞壁上被人用極強指力,龍飛鳳舞地鐫出四個大字:“是緣?是孽?”

夏天翔麵對目前的情景,不禁又驚又疑,又憂又喜。

驚的是在這刹那之間,竟會有人將鹿玉如救走?

疑的是來人是誰?鹿玉如昏迷不省,氣息奄奄,那匹倔強異常的千裏**青,怎會聽陌生人物驅策?

憂的是自己被那朵五色奇花的怪異香味迷神亂性,以致做出這等荒唐事兒,不但覺得愧對仲孫飛瓊及霍秀芸,並也對那鹿玉如極為歉疚。

喜的則是照眼前跡象及那“是緣是孽”四字看來,鹿玉如的女兒清白雖被自己玷汙,但性命卻告保全,不曾玉殞香消,魂歸離恨。

就在夏天翔心中驚疑憂喜、百感交集之際,突然聽得有人低聲喊叫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