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看你說的,”桂蓮紅了脖子說。

“不用不好意思,生兒育女,盼兒成人,這是誰也逃脫不了的事情,還害什麽羞?都大姑娘了,什麽不知道。你們比我這老太婆都明白。孩子,以後可記住,要好好地做人,不用再東一下,西一邊地亂跑了,爭取明年就給媽媽生個胖乎乎的小孫子,媽媽都快盼瘋了,”二寡婦說到這裏,眼角裏好像流出一點點的淚水,桂蓮上去用袖子給二寡婦擦了一下,二寡婦一下就握住桂蓮肉個出出(方言,胖胖的意思)的手,細細地看個不停,“看著小手,多像我狗狗小時候的豬蹄蹄。”

一句話,說的王狗狗是哈哈大笑,“看我媽,怎麽能說人家是豬蹄蹄呢?”

“就你壞,”桂蓮倒了王狗狗一個拳頭說。

二寡婦笑的是前仰後合。

王狗狗這回可心裏明白,這錢不能一下子就掏出來,自己的回家就是一時的糊塗,要是不回家怎麽能有這些事情的發生,可是自己也想老媽媽呀。錢可不能再犯糊塗的毛病,這回得裝,裝蒜,裝的越窮越對。

“王狗狗,你準備了多少錢?”總管問。

“我就有一千塊錢,”王狗狗撓撓頭說。

“不行,我們連手都伸不出去,你趕快石鬧(方言,弄)你的錢去,最少也得有三千塊錢,這個白事宴才能周轉開,你媽媽的棺木你是買還是自己割?”總管問。

“買又沒錢,自己割吧?我早就看好了,外麵有棵大柳樹,不夠的話我再想想辦法,”王狗狗說,一副無奈的樣子。

“一棵樹肯定不夠,你快想你的辦法。後天就得入殮,時間不等人,”總管說。

王狗狗出來,直奔村長的家裏。進門就是好煙遞上,好臉掛上,眼睛不停地亂眨,“村長大人,行行好,我是實在的沒辦法,給解決點困難。”

村長接過煙,拿到眼前,翻來覆去地左看右看,看不出是什麽牌子的煙,側冷(方言,形容拉抽屜的聲音)地一下,拉開寫字台上的抽屜,右手的倆個手指頭輕輕地捏起一個眼睛盒,慢慢地移動到離自己的眼睛有一叉遠的地方,左手叭地一聲打開眼睛盒,捏起老花鏡,擱到嘴前,口呼呼地左右一吹,又慢慢地抬高,大概老花鏡已經屹立在眼的正前方,村長才把眼睛往大的睜了一下,感覺梨花似的滿意,這才慢慢地挎到自己的耳朵上。再次的把煙在老花鏡麵前轉來轉去,有轉了五六回,煙頭煙尾地查看,看清了確實是紅塔山牌香煙,也確認是真煙,這才遞進自己的嘴裏。

王狗狗站在地上,腿嘩嘩地顫抖,眼睛隨著村長的每一個個舉動轉了一個圈又一個圈,看見煙真真切切地跑進村長的嘴裏,手裏的打火機閃電般的速度就遞了過去,一個小小的火苗冉冉升起。

村長深深地抽了一口煙,抽煙的聲音都是很有節奏,好比是微風的漫步,河水的溫柔。村長把嘴鼓起,留出一個出煙的通道,一道白的放光的煙霧從村長的嘴裏達達達地流出。村長問:“有什麽事啊?”

“村長大人,我也不怕您老笑話,我連我媽都背不起(背不起,方言,無錢葬埋老人的意思),望您老人家高抬貴手,幫小的一把,就要一棵大柳樹,好割棺木之用,”王狗狗手不知往哪個地方擱說。

“我本來也不想說你,看看你,小的時候是一個多麽乖巧伶俐的孩子,我們都以為你是個可以讓人放心、可以成就一番大業的好孩子,怎麽越大越不像個人樣?好事不做,壞事能做一大把,監獄還跑進去好幾回。你說說,把你的老爸氣死的是你,送你的老媽上西天的也是你,你什麽時候可以讓我們這些老年人省點心水?現在,居然連個老媽都背不起,連個人影都用不動,提著你的個哭喪棒到處給人們作揖叩頭,你把你老爸的臉麵都丟盡了。我說不給你吧,看見你也可憐,說給你吧,真想踢你一腳,思前想後,看你爸爸的麵子,他臨死還推了我一把,就給你一棵吧,不過你的把申請寫上來,我好有個交代。”村長說。

王狗狗一聽此言,懸著的肚皮總算放鬆了一點,連忙點頭說:“謝謝村長大人。你的話我一定牢牢記住,以後好好做人,做一個規規矩矩的好人。”

王狗狗在村長的家裏不敢說,怕招來人家大老爺的三寸臉色,一出村長的家門,他就自言自語:“我小的時候,無人給我提點毛病,特別是你現在的村長大人,我偷一個胡蘿卜,你不罵我,還誇我:‘看誰誰家的大公子,吃胡蘿卜都不叫嚷一聲,抓起來就吃,大了一定是吃胡蘿卜的秀才。’我恨死你們,是你們的好話斷送了我的大好前程。我爸爸在位的時候,你是圍著我爸爸的屁股,得溜溜地亂轉,就想當個什麽的頭頭。請客送禮,投機取巧,我都是從你們那裏學來的本事。現在到扮演一個救世主的角色,對我說三道四,橫加指責,我還怪你的那句漂亮的話呢----當一個吃胡蘿卜的秀才,我是吃百家門的秀才。嘿嘿嘿!”

樹的問題有了,錢呢?

王狗狗仔細地想來想去,突然他有了一個主意:“對,老母親有一對單瓶,前幾天還有一個收古董的要買,媽媽舍不得賣,我把它擱在家裏幹嘛?人們會說自己是敗家子,管他呢,寧可賣東西也不能動老子給我留下的虼蚤,這也是緩兵之計,要錢的人他們能把我怎樣?要不就像老爸死了的時候,排成長隊。他們要吧!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王狗狗內心裏為自己的主意是非常的高興,外表卻裝出一副十分可憐的模樣。

在出殯的那一天,向王狗狗要債的又是排成了長隊。“王狗狗,你是給不給錢,不給你就別想走出院門。”有的人喊叫。

“大爺、大叔、大姐、大嫂,我實在是沒錢,你們不看見我可憐嗎?我人都背不起,棺木是向村裏要得,背人的錢是買了老媽的一副單瓶湊得,我要是有錢能不給大家嗎?行行好,再寬限幾天,等我有了錢的時候一定還給大家。”王狗狗苦苦地說。

“你說的比唱的好聽,一口一個沒錢,回回如此,你當我們是三歲的小孩,我們還等你什麽時候?”又一個聲音吼叫。

“你們也別和他別勁了,他說的是實話,”總管說。

“你是他的什麽人?敢替他說話,”又一個聲音問。

“我是這個事宴的總管,一切都是我辦的,我還不知道底細?”總管解釋。

“別聽他的,要王狗狗給我們錢,不給錢他就不能背人。”又一個聲音吼叫。

“我給大家叩幾個響頭,等我把人抬出去以後,我給大家一個完美的答複,行嗎?”王狗狗跪在哭喪棒上,噔噔噔就是三個響頭。

“這一回你可說話算數,再耍我們猴我們就不客氣了,我們先讓你背人,來大家閃開一條縫,”一個聲音說。

要錢的齊刷刷地站到一邊。

看著王狗狗媽媽的靈柩起身,看熱鬧的人們議論紛紛。“王狗狗究竟欠外債多少錢?”

“聽說欠的有五六萬。”

“不是吧,剛才聽說欠的有八九萬。”

“他做什麽就欠下人家那麽多錢?”

“他?什麽都幹,人家是無毒俱全,他是十毒霸占。”

“他不是被抓起來麽?怎麽就又出來了?”

“聽說是證據不足。”

“哎!老媽死去,是無人收留啦!”

“這樣的人,死了也活該,騙錢不看大小,花錢不分遠近,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他是裏裏外外都吃,能抓到手就吃,沒有人性的東西。”

倆個多小時以後,王狗狗回來了。

要錢的人們一窩蜂似的圍了上去。

王狗狗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很有領導的派頭,然後說:“大家也看見了,我現在是孤人一個,朽木一棵。我不是不給大家錢,實實在在是沒錢。我一沒有手藝,二沒有本事,就是在外麵瞎鬼混。大家呢?支持了我這些年,我非常的感謝大家。我有個主意:不知大家願意不願意?”

“快說?”

“我也非常非常的想把大家的錢還掉,不願意落個狗屁的壞名聲,人活臉,樹活皮,我王狗狗也有我做人的尊嚴。現在呢?家裏是我說了算,就我家裏的東西,大家能拿走的全部拿走,房子能搬走我也願意,包括這個國家給的地皮,院裏的雜草樹木。我四海為家都無所謂。不過還得加一條,從今往後,咱們的債務一筆購銷,我王狗狗以後的生活還不知活在哪裏,死在何處?就此條件,大家看著辦吧!”王狗狗說。

要錢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事也到此,我看大家就認了吧!方正他也是沒錢,”一個聲音說。

“算了,算了,自人倒黴!”大家一片嘈雜的聲音。

“大家簽字畫押,就開始拿吧,”王狗狗說。

這下王狗狗的家裏可熱鬧了,吵聲如鍋的磕碰,鬧聲如碗的破碎,跑聲似瓢的叫嚷,跳聲似盆的嫵媚。人出人進,人擠人興,一片風的呼聲,一段雨的淚吻。就一眨眼的時間,你再看吧,王狗狗的家裏,空的如荒原的草灘,亂的如敗兵留下的戰場,院子裏的棗樹、柳樹,大的、小的,全都出溜了個精光,連雞窩裏的一隻老母雞也被人們扯斷了兩隻黃黃的沒有多少肉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