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謙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時候,聶靜雲正在看賬本,見他衣袍都被打濕了,吃了一驚,忙是讓侍女去找幹淨的衣袍給他換上。

讓人送上了一盞溫茶,親自伺候他換了衣裳,又喝了半盞溫茶,情緒平靜多了,這才問他:“你這是什麽了?誰欺負你了?”

程謙可是臨安侯府世子,這長安城裏頭,誰見了不給三分顏麵,稱一聲‘程世子’,誰那麽大的膽子,敢潑他茶?

“母親潑的。”

“母親?”聶靜雲愣住,“你招惹母親了?”

自從楊潤珍離開之後,蕭氏便似乎是大徹大悟了一般,仿佛愛恨都冷漠了,對誰都疏離,怎麽會潑程謙茶水?

這可是她親兒子啊,她便是怒極了,和合該潑臨安侯才是啊!

程謙低頭看著茶盞裏的茶水,心情有些低落,人都有些恍惚。

他慢慢道:“母親不肯派人去找家凱和家安,我便勸了勸母親,說那孩子可憐,若是找不到不知道會有什麽下場,便惹怒了她。”

說到這裏,程謙嘴唇有些發幹:“當年三妹被錢氏換走,其中有楊小娘手腳,母親惱我不心疼三妹,不想想三妹可不可憐,反而心疼起了仇人之子,一時間怒極,便動了手......”

程謙說到最後的時候,語氣有些輕,他看向聶靜雲,神情之中少見的有些茫然:“你說,是我做錯了嗎?”

聶靜雲頓時沉默了。

程謙見她沉默,無奈笑笑:“看來真的是我錯了。”

“六妹、四弟,都曾真心待我,以前父親想打壓我,或是楊小娘他們想欺負我的時候,他們總會替我說話。

而我呢,在他們需要我幫忙的時候,我卻並沒有幫,甚至在他們占了上風的時候,還想息事寧人喊停。”

聶靜雲見他情緒低落,想了想便勸他道:“你覺得那孩子的遭遇可憐,想相助一二,這本是人應有的良知,再說程娥到底與你做了二十年的姐弟,那兩個孩子喊你一聲舅舅,你心疼他們,也是沒有錯的......”

“可在母親、還有三妹、六妹甚至是四弟看來,我心疼仇人之子,是忘了三妹受過的苦,是親疏不分,就是錯。”

“我不曾忘了三妹受過的苦,我知曉她是遭了大罪了,她心中有恨,我也知道,可我同樣也覺得,便是楊小娘犯了錯,那也是楊小娘的事情,何必殃及幼年的孩子。”

聶靜雲歎氣:“夫君有時候委實太過仁善,你莫要忘了一句話,‘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你這些年對大姐、二郎都不錯吧,可他們領的情了嗎?不曾吧,他們心心算計著如何搶奪你的世子之位,如何將你毀了。”

“如此之人,你還將他們當作弟弟妹妹?”

你是不是腦子有什麽大病。

這已經不是親疏不分了,這是敵我不分。

想程嬌與程讓如何糟心,每次楊小娘他們母子三人還有連拿後一起想算計程謙的時候,程嬌與程讓都在幫程謙,而等程嬌與程讓報複回去了,他自己攔下,認為他們不該這樣做,這是在做壞事。

程謙張了張嘴:“他們到底是程家人,我是程家嫡長子,應有寬鬆之心,也對他們有照拂的責任。”

聶靜雲睨了他一眼道:“我也是有嫡長兄的,家中也有庶出的弟弟妹妹,我嫡長兄對他們也算是不錯,盡了他兄長的責任,沒有打壓欺負過他們,也盡心提點過。”

“但對我們幾個一母生的最好,若是我與那些人發生爭持,當下就會站出來維護我,因為我是他一母所生的妹妹,不管是在感情上還是利益上,我都不會害他,是他天然的盟友。”

“他若是出了什麽事,也唯有他親生的會最為盡力去撈他,旁的就難說了。”

“夫君的情況同樣如此,為何夫君會打壓自己至親的弟弟妹妹,去維護那些人呢?你這不是憑白傷了自己人的心,將他們越推越遠嗎?”

“《詩經》有雲:‘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你無衣我與你同衣,你之仇便是我之仇,與你同仇。”

“他們是這樣待你的,將你視為手足,與你同進退,共榮辱,你若是有什麽事情,他們也頭一個站出來維護你,我說的可對?”

程謙點了點頭,這倒是真的。

“同樣的,也希望你也能這樣對他們,在麵對他們的仇人的時候,他們希望你也能與他們站在一起,同仇敵愾。”

“這個時候,你應該站在你母親、你妹妹這邊,而不是去可憐仇人之子,還說什麽他們可憐,勸母親幫他們。”

“便是你心中覺得他們可憐,想幫助他們,那也要看看誰在你心中更重要,你這些話,簡直是在母親和三娘心頭紮刀子啊!”

所以,被潑了也是活該。

聶靜雲這會兒一點都不同情自己夫君,她要是有個兄長這樣好賴不分的,估計也要氣死了。

“算了,你自己好好想吧,能想通就好,想不通,那也不要想了。”聶靜雲起身,“我去問問母親具體如何做此事,可有用得上我幫忙的地方。”

離開之前,她又叮囑了一句:“下回遇見這事,若是狠不下心,那就莫要再出聲了。”

聶靜雲去見了蕭氏,得知蕭氏和程姝去了程老夫人那裏,便沒有去找,轉頭命人準備了馬車,去了一趟景陽侯府見程嬌。

那會兒太陽已經微微有些偏斜了,秋風微涼,薄衫微寒,但聶靜雲來得匆忙,身上還出了一些細汗。

“我這心裏實在是有些不踏實,六妹,我瞧著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當初做錯了,要不然你得了空閑再勸勸他,可能他就明白了。”

程嬌坐在吊椅上,腳尖輕輕觸碰地麵,吊椅微微來回搖晃,人也搖啊搖。

她聞言笑了笑,對聶靜雲道:“嫂嫂何必辛苦這一遭,我知曉嫂嫂想緩和我與大兄的關係,隻是我以前不知道說過他多少次,但他有自己的立場,也有自己的堅持,我何必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