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少時,夜裏時常聽到一個小女娃的說話聲,嘰嘰喳喳的,委實是有些吵鬧。
好不容易他適應了這樣的吵鬧,突然有一天夜裏醒來,他的床榻上竟然多了一個小女娃,嚇得他魂都要掉了。
小女娃不過四五歲,嗚嗚嗚地哭著,那淚珠兒不停地往下掉,好生的可憐。
謝琅聽了一會兒,實在是聽不下去了。
“這位...這位小娘子,你快別哭了......”
“你...你是誰啊?”那小女娃聽到有人說話聲,哭聲一頓,滿臉茫然地看他。
“你問我是誰?我還想問你是誰呢!”謝琅一臉沒好氣,要不是他今年才十歲,這小女娃還是個奶娃娃,他都要覺得謝璟那狗東西要害他呢!
話說這小東西哪裏來的?
穿得也奇奇怪怪的,看這小揪揪,還有這毛絨絨的衣服。
“我...我是嬌嬌啊......”小女娃圓溜溜的眼珠子轉啊轉,看著四周黑漆漆的,很是害怕,“這...這是哪兒啊?”
“這是我家。”
“你家?”
“是啊。”
“哇!”她‘哇’的一聲哭得好大聲,“你是不是把嬌嬌偷走了,你是壞人!”
她好慘啊,居然被人偷走了。
“爸爸媽媽...哥哥...哇......”
“喂喂!”謝琅見她越哭越大聲,大有要將外麵的人引來似的,心急之下,他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快別哭了,再哭我把你丟出去。”
雖然他們這般年紀,也不至於想歪了去,但要是被人撞見躺一張**,肯定是不好看的,到時候也不知道生出什麽事來。
小女娃嚇得一哆嗦,當時就不敢再哭了,那眼眶的淚珠兒掛著,小心翼翼地看他,看起來尤其可憐。
謝琅歎了口氣,然後哄了她一句:“你要不先睡會兒,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家。”
小女娃一聽還可以送她回家,頓時眼睛一亮,連連點頭。
她本來就小,看起來瘦瘦弱弱的一隻,哭鬧了一會兒,這會兒已經累了,聞言也不多想,鑽進被窩裏被子一蓋,然後就睡過去了。
謝琅深吸了一口氣,好懸才忍住沒把人丟下去。
忍住忍住,這還是個小娃娃!
謝琅這個年歲已經懂得男女之防了,為了避嫌,便坐在床榻邊的地上,靠著床榻囫圇一晚。
可等第二天清晨,他醒來的時候,發現那小女娃已經消失不見了。
一切似乎都是一場夢。
“是夢嗎?”謝琅伸手摸了摸還有些溫暖的被褥,有些不信。
“難道是小妖精?”
後來,那‘小妖精’時不時出現在他屋裏,還時常帶好吃的和他分享,兩人從陌生到熟悉。
他知道她叫‘程嬌嬌’,不過他平日裏也不那麽喊她,都喊她‘六娘子’,聽說她是家中的幺女,上頭有五個兄長,所以便喚作‘六娘’。
平清王府的日子枯燥無味,夜裏偶爾出現的‘小妖精’讓他對枯燥的人生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期待。
多見見她也好,聽她說她那個世界有趣的事情,聽她說她父親母親兄長是如何愛護她的。
她就像是被捧在手心裏的珍寶,幹淨純粹,還愚蠢好騙得很,謝琅無數次慶幸她遇見的是他,若不然還不知道會落得什麽下場。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們也一天天地長大,忽然有一天,她告訴他,她以後不再來了。
“為什麽呢?”他吃著一個蘋果,腦子裏空****的。
“爸爸媽媽,還有哥哥他們很擔心我,我要帶我去治病,我......”說到這裏,她麵上惶恐不安,小心地看著他,害怕他會生氣。
謝琅看著她蒼白無血的臉,還有這瘦弱的身子骨,腦子嗡嗡嗡的。
他已經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子,先前沒有去多想,隻以為是她的身體不好。
可如今想來,是不是她來回兩個世界,對她的身體造成傷害,所以才一直這般瘦弱可憐。
他沒了吃蘋果的心情,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沉默了好長的時間。
“那就不來了。”他聽自己如是說。
“可我若是不來的話,你一個人會不會很孤單?”
“不會啊!”他笑得開心,“上天厚愛我,這不,你不來陪我了,說不定還有別人來陪我。”
她生氣了,氣得臉頰都鼓起了:“你好生沒良心,早知道我就不心疼你了,你不是覺得我不溫柔不可愛,想要大姐姐陪你啊?”
“沒有,嬌嬌最可愛最溫柔了。”
“那你還說要別人。”
“好好好,不要,那你回去好好治病好不好,等病好了,你再來找我,我保證不要別人。”
“那可說好了。”
“說好了。”
那一日,她走的時候歡歡喜喜,隻想著把病治好了,然後再來找他,而他靜靜地坐著,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坐在地上,隻覺得滿室清寂。
明月皎皎在天邊,所念之人隔著遙遠的時空,不知道下一回是什麽時候才能見麵。
後來。
好些年,她都不曾出現過,也不知是沒治好病香消玉殞,早已不在人世,還或是治好了,隻是她早就忘了他這個人,在她的世界過著快樂的日子,早已記不得他了。
歲月漫漫長長,他一個人安安靜靜地過著。
後來,他在宴席碰見了臨安侯府的程五娘,生得好像她。
似她,又不是她。
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那小娘子膽子小得像是鵪鶉似的,小心謹慎,一點兒都沒有她的活潑可愛。
再後來,大概是上天作弄,他竟然做了皇帝。
他一生之中第二個對他好的元景帝將他帶在身邊兩年便已油盡燈枯過世,他成了皇帝,又變得隻有一個人了。
他有時候總是在想。
這人生真無趣。
若不是答應了元景帝,他真的不想當這個皇帝。
真的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漫長的人生一天天地過著,她再也沒再回來過。
那些過往仿佛是他年少時候的一場夢,根本不曾存在過。
可他清晰地記得,她陪著他度過很多很多個漫漫長夜。
他以為他們可以永遠相見的。
可隻剩下永不相見了。
他一生都沒有娶妻,兄弟之中,與七弟李沛關係最好,七弟病弱一直留在長安,後來娶了一直給他治病的林太醫之女林落葵,兩人生了一個兒子。
那孩子聰慧又健康,也很討人喜歡。
他立了那孩子做太子。
又不知過了多少年,在某一日,謝琅感覺自己一覺睡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白色的房間裏。
舉目四望一片白,白得刺目。
見他睜開眼,邊上便不停有人在他耳邊叫他的名字。
——既安。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說不出話來,沒過多久,又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