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生母

定遠侯府含露居,守夜的靈修已經有些昏沉。

榻上,杏色的紗帳垂下,在這般熹微的燭光下,管沅的臉龐有些不真實的朦朧。

她動了動指尖,雙唇微張,似要說什麽,最終卻沒有說出來。

許久,當托腮的靈修已經陷入夢田時,管沅驚叫著從**坐起來:“盛陽!盛陽!……”

夢魘。

夢魘之外,本就燥熱的空氣,加上激動的情緒,令她的額角沁出汗珠。

入眼是熟悉的景致,依稀仿佛當初重生醒來一般,就像做了一場驚世大夢,夢裏生死糾葛,血恨交織,顯得那樣不真實。

左肩傳來些微的疼痛,似乎剛才她動作太大,又扯到了傷口——

傷口?

管沅微微低頭,看到衣領下隱現的繃帶。

也就是說,她沒有死?

靈修已經被管沅的動靜驚醒:“姑娘醒了!姑娘……”驚喜和激動讓靈修快要哭出來。

“盛陽呢?”管沅下意識地問,旋即又改口,“盛世子呢?”

靈修怎麽可能不明白自家姑娘的心思,此時也不知該不該苛責管沅:“靖安侯世子沒事,倒是姑娘,差點自身難保還……”還惦念想著那個孤煞!

管沅微鬆一口氣。

夢裏,她已經不在了,而盛陽選擇了去和劉瑜同歸於盡。

她怎能不擔心?

“姑娘身子還很虛弱,先靠一會兒吧,”靈修拿了一個青緞大迎枕墊在管沅背後,“姑娘都不知道,近來發生了好多大快人心的事呢!”

“大快人心?”管沅茫然地靠著迎枕。

“武康伯府滿門抄斬。老侯爺的事他們也招了。”靈修笑著說。

管沅並沒有表現出狂喜的情緒,卻也不是不開心,隻怔怔盯著被角發呆。

武康伯府滿門抄斬,靠的是祖父留下的證據嗎?皇上和劉瑜又怎麽會答應?皇上,盛陽可以勸;可是劉瑜不會暗地裏阻攔嗎?

一係列的疑問從腦海中冒出來,管沅卻隻覺得頭疼,沒有氣力思考出個究竟來。

半晌。窗欞響動。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盛陽出現在榻前,將管沅緊緊擁住:“阿沅……阿沅。你能醒過來,真是太好了!阿沅……”

他闔上濕潤的雙眸,緊緊抱著她,似乎再也不想放開。

消息傳到他的觀瀾堂時。他幾乎喜極而泣,旋即來到定遠侯府。一刻也不想耽擱。

管沅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美眸籠罩著氤氳霧氣:“盛陽……”

看到你安然無恙,心願已足。

靈修微微搖頭,識趣地退出內室。守在宴息室裏。

管沅伸手捧起盛陽的臉,美眸心疼中帶了幾分苛責:“看你眼底的烏青,你都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盛陽低頭吻著她的鼻尖:“我說了。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好。所以你要盡快好起來。知道嗎……還有哪裏不舒服?”

“肩膀疼,頭疼,好像沒什麽力氣,似乎沒了。”管沅微微退後,逃離開盛陽的親昵。

如今夜半,又是在她的閨房,她還真怕……

盛陽隻是拉著她的手,沒有再多的舉動:“肩上的傷,傷口很深,要一個月才能好;至於其他症狀,都是中毒留下的後遺症,需要慢慢調理。你隻管好好休養,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我會一一向你解釋,但你不要傷神。”

管沅點點頭,便聽他解釋了她中毒之後的所有事。

“沒了武康伯府,劉瑜還會有新的靠山,我們不能掉以輕心,”管沅歎息,“其實我也沒想到,我居然能夠殺了杜思,這樣杜思也不會進宮,沒有了後麵的禮義之爭,還能救很多文臣,也保全了杜思前世的夫家潁國公府的麵子——我這也算誤打誤撞了吧。”

“你不是誤打誤撞,阿沅,你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做賭注做交換!”盛陽心痛不已,“還是我沒能保護好你……”

“你不要自責,是定遠侯府自身有問題,才被他們鑽了空子,你已經做得足夠好。”管沅捏了捏他的指尖,以示安慰。

盛陽深吸一口氣:“阿沅,你太善解人意……”

太善解人意,對他太包容。

他隻覺得自己無以為報。

“現在還剩下梁氏,”管沅頓了頓,“還有麗妃,這兩個吃裏扒外的家夥,我來解決吧,有些事我心中有很多很多的疑問,我想親自問。”

“那,我陪著你可好?”盛陽的語氣帶了幾分乞求的意味,聽得管沅不忍。

管沅點頭:“好,隻不過要等我情況再好一點,還有,你必須好好休息,你倒下了,我該怎麽辦?”

他們就如同梭梭與蓯蓉一般共生而存,休戚相關,在風沙中患難與共,共勉生長。

第二日一早,三姑娘醒過來的消息傳遍定遠侯府,大家紛紛歎念著菩薩保佑。

來探病的人也不少,不過其中一人倒是令管沅十分意外。

二叔管達鮮少和管沅打交道,這番居然親自來含露居探病,讓管沅不由覺得奇怪。

“既然二叔親自來了,就請他去宴息室吧,我換身衣裳就來。”管沅說著下床更衣。

扶著靈修的手臂走到宴息室,靈均已經上好茶,侍立在旁。

另一邊是柳臻,經過杜思的事,盛陽發現除非派人貼身保護,否則有些事真是防不甚防。但是貼身保護的隻能是女子,因此仍舊命寧護衛讓柳臻跟著管沅,隻是這次不同的是,不是在明水軒小住,而是跟在管沅身邊保護。

“勞煩二叔親自探望,真是不好意思。”管沅點頭致意。

管達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斟酌了很久才說:“我知道,直接和你說什麽要求,隻怕我也覺過意不去,但,還是請你聽完了事情原委,再做決斷。”

管沅拿不準二叔是想為自己的結發妻子求情,還是為自己的長女求情。

但不管怎麽說,麵前這位始終是她的二叔,血親情分還在,何況二叔也不曾做過什麽對不起她的事,他的話,可以一聽,但對後的決斷如何,那是她自己的決定。

“二叔請講。”管沅禮貌客氣。

管達掃了一眼一旁侍立的靈均、靈修還有柳臻,示意她們下去。

“她們都是我的心腹,是可以信賴的人,會對二叔所說的事守口如瓶。”管沅保證。

若真把她們請下去,讓她單獨麵對二叔,她也是不敢的。

經過梁氏的事情,她的戒心重了很多。

管達又猶豫了一陣,才長歎一口氣:“我知道梁氏所犯罪責不可饒恕,但是她說自己是為麗妃娘娘才這麽做——是想置麗妃娘娘於死地。”

“置麗妃娘娘於死地?”管沅不太相信,“二叔,那是梁氏親生女兒。”

“若是親生女兒,自然沒有置於死地一說,但倘若不是呢?”管達表情糾結,“定遠侯府有些舊事,鮮有人知。”

“二叔的意思是,麗妃娘娘的生母,不是梁氏?”管沅驚愕。

管達無奈地點頭:“你在定遠侯府的小娘子裏排行第三,那麽你該清楚,你原本是有個二姐的吧?”

“嗯,二姐出生沒多久就因病離世,”管沅思索著,“我記得二姐的生母是一位姨娘,但是生二姐的時候難產而亡。”

“其實麗妃娘娘,應該是你的二姐,而非長姐,梁氏不是她的生母。”管達合上眼睛,額頭淺淺的褶皺裏是深深的無奈。

“二叔的意思是,麗妃娘娘是庶出——等等,麗妃入宮時是有問名要記檔的,以庶為嫡是欺君之罪——”管沅連忙掩唇,卻難掩震驚。

假如這件事被人發現了,整個定遠侯府都得跟著一起陪葬!

“二叔,到底怎麽回事,您能不能講清楚?”管沅捂著心口。

管達歎息:“哎,當年的事情,是這樣的……”

當年,梁氏和管達的一個姨娘幾乎是同時發現了身孕。

梁氏心機很重,害怕姨娘在她之前生下庶長子,而管達又沒有提出讓姨娘打掉孩子,保證長子的嫡出地位。

所以臨近生產,梁氏就下了手段。

結果姨娘難產而亡,隻留下出生的庶女。

誰知道先姨娘一步生產的梁氏,生下的也是女兒。

可惜梁氏的動作被管達察覺,管達直接把事情捅到了父親管路那裏。

而梁氏所生的嫡長女,此事卻因風寒病死。

管路恨鐵不成鋼,一方麵指責管達寵妾滅妻為事情埋下隱患,畢竟公卿之家娶妻不到三年就納妾的,都是無可救藥的紈絝子弟。後來更是差點搞出庶長子,還連累了嫡長女的性命。

另一方麵,管路又批評梁氏所作作為,不為丈夫子嗣考慮,妒火太盛。

梁氏叩頭認錯,哭求諒解,還提出了撫養姨娘所出庶女,並記到自己名下的做法。說自己思女情切,保證會像對待親生女兒一般對待庶女。

管路最終答應了梁氏的請求,並壓下此事不讓旁人知曉,畢竟這種妻妾爭鬥還牽累到子女,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倘若傳出去,會有損定遠侯府的名聲。

“所以,麗妃並不是梁氏所出,”管沅有些恍然,“怪不得梁氏從前待她如此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