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為難

管沅搖頭,壓低聲音:“被落了口實反倒不好,太後隻怕如今正要挑我的錯處呢!站一會兒罷了,也沒有很冷,我沒事。”

又等了一陣,還沒有人請他們進去,盛陽眉心一蹙,解下外袍披在管沅身上。

這已經不是純粹的下馬威這麽簡單了,隆冬臘月,太後果然是宮裏頭熬出來的主,先皇在世時能六宮無妃,若是半分手段不用,他也斷然不信。

隻是太後之命,他們誰都反抗不得;若為此事將皇上請來,恐怕又落了挑撥皇上母子關係的口實。

“盛陽……”管沅想要謝絕,盛陽卻握住她冰冷的指尖,幫她理好衣襟。

“傻瓜,你要是凍壞了,我一定開最苦的藥給你喝。”他的語氣帶了些許不易察覺的寵溺。

“那要是你凍壞了,還不是要我照顧!”管沅辯駁。

盛陽一笑:“我是習武之人,又不怕冷,你放心。”

寒風吹來,明明是凜冽肅殺的,她卻覺得心底愈發溫暖起來,可風刃還是刺得她雙眸生澀,幾欲盈然。

兩世為人,他待她一如既往,縱然世間萬物都歸於黯淡,他依舊會給她最絢爛的光明。

眨了眨雙眸,淡去眼前的朦朧淚意,管沅將清明的目光轉向慈寧宮的大門。

不多時,宮女再度出來通傳,說兩人可以進去了。

管沅解下身上盛陽的外袍幫他披上,親自替他係好衣帶,才與他跟著宮女進了慈寧宮的大門。

一麵又想,幸而今個盛陽沒有穿官服蟒袍,否則披在她身上。又得成了一樁錯處。

有太後的下馬威在先,她此時覲見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太後也就四十的年紀,望之如三十許人,卻掩不住眉目間的疲憊。

前世見到太後時,太後似乎也是這般狀況。後來杜思獨攬宮中大權,太後便再沒了消息。

然而預料中的刁難並沒有出現,太後隻是尋常問話。賞了一對珠花做見麵禮。並不隆重。

不似皇上給的賀禮,是一對七彩寶石項圈,一看就知無價連城。

管沅也中規中矩問了安。正要告退,就有宮女宣仁和大公主來了。

盛陽和管沅有些意外地對視一眼,擔憂更甚幾分。

“喲,恰巧趕上盛世子帶著新娘子入宮。我來的真是不巧。”仁和大公主笑容和藹地望著一旁行禮的兩個晚輩。

盛陽和管沅心裏有數:不巧?隻怕是巧得很!仁和大公主怎麽會對他們要進宮一無所知?趕在這個時候來,也不知準備了什麽“好東西”等著他們。

仁和大公主在太後身邊坐下:“我來得匆忙。不知道會遇上這對新人,也沒有準備見麵禮。說起來,齊家與靖安侯府也有些姻親。我就把這個鐲子送給你們當見麵禮吧!”

說著就要褪下手上的青玉鐲子。

“這個鐲子還是先皇在世時的時候賞的,你也舍得?”太後適時出聲阻止。

仁和大公主歎息一聲。目光有些悠遠:“也是,先皇的東西……也不便再轉贈。先皇在的時候,那是何等光景。如今……咱們都老了。這江山,都交給年輕人了……”

一番話惹來許多傷春悲秋的感懷。太後也唏噓不已。

半晌,仁和大公主才擦了擦眼角,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今個是你們的好日子,我們卻在這傷懷。這禮物,下次見了你們再補吧。”

管沅和盛陽對望一眼,相視一笑。

盛陽行禮:“臣不打擾太後娘娘和大公主殿下敘舊了,禮不禮的,都不重要,殿下的心意我們領了,臣告退。”言罷便與管沅相攜走出慈寧宮。

仁和大公主見二人神色如常,對望眉目含情,不禁有了片刻的疑惑。

“皇嫂,盛世子當真解了自己的外袍,披在管氏身上?”仁和大公主有些難以置信。

太後點點頭:“慈寧宮門口的人都看著呢,還有假不成?依哀家看,盛世子倒是個有情有義的,隻可惜栽在了管氏手裏……”

她是過來人,一個男子把一個女子放在心上會是如何,她再懂得不過。

隻是仁和大公主並不覺得,盛陽栽在管沅手裏是可惜。

管沅的本事,世人並不知曉。

熱賣多年的時文,世人皆揣度出自楊家,然而隻有齊家的人知道,那是管沅的手筆。

她稀奇的是,盛陽那般高傲的人,居然能對管沅之前的事毫無介懷,連她出現在這也都無動於衷。

她也算看著盛陽長大的,這孩子什麽脾性她也都一清二楚。

盛陽心性堅韌,尋常脂粉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若不是真從管沅那裏得了好處,又怎麽會向管沅低頭?

可按理說,管沅那樣冷清的人,是不會放下身段討好誰的。

清絕莫論千古評,兀自芬芳笑與歸。

沒有這股子泰然傲氣,管沅就不是管沅了。

然而,盛陽卻肯遷就照顧著管沅——

總之,這一切太稀奇了。

是她遺漏了什麽,還是盛陽也同她一樣知道了些什麽?

仁和大公主百思不得其解。

從慈寧宮出來,管沅鬆了一口氣。

“還以為會有硬仗要打,好在沒有。”管沅心有餘悸地感慨著。

“那是因為,他們都算錯了一些東西。”盛陽麵色平靜,並不以為意。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他們連敵人到底如何都不了解,又怎麽可能贏得了?

太後和仁和大公主以為,自己會介懷阿沅之前與齊允鈞定過親?

他與阿沅識於微末,結緣於前世,情分無可比擬。

仁和大公主要拿不拿的見麵禮,他還看不上,他相信阿沅也看不上。不收也罷,他們不需要這些人的祝福。

他們已經足夠幸福。

坤寧宮門口,宮女通傳夏皇後身子不適,隻說下次再見。

管沅禮節性地問候了幾句,便離開回到內宮門口,隻見盛陽和一個薩滿裝扮的人在說話。

“你怎麽在這晃悠?”盛陽蹙眉問。

國師大人一臉愁苦:“皇後娘娘久病未愈,太醫也沒什麽好法子,太後就讓我來看看風水。要我說,這有什麽好看的,皇上一去,皇後娘娘保證藥到病除!”

“你給我管好你的嘴,別亂說話。”盛陽一臉嚴肅地叮囑。

皇上不喜皇後,這是眾所周知的秘密,但卻沒人敢宣之於口。

“你又是做什麽來了?”國師大人好奇。

盛陽還未回答,管沅已經走出宮門上前行禮:“國師大人。”

國師大人一愣,上下打量一番管沅,隻見她麵容清麗,美眸湛湛,真紅的夾綾襖襯出幾分顏色,卻並不張揚。站在盛陽身邊,情態自然中帶了些許親昵,半點不像新婚的夫妻,卻宛若相知多年的青梅竹馬,不禁肯定中又帶了幾分疑惑:“弟妹?”

“叫嫂子!”盛陽語氣泠然。

“我比你大。”國師大人理直氣壯。

“弟妹是皇上叫的,你也敢叫?”盛陽強詞奪理。

國師大人蔫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嫂子”。

盛陽滿意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封紅遞給國師大人。

國師大人礙於麵子不願意收,盛陽似笑非笑:“不收可是你的損失。”然後伸出一個手指頭。

“一百兩?”國師大人驚詫,兩隻眼睛立馬變成了銅錢。

盛陽笑而不語。

國師大人立馬接了封紅,拆開一看——

十兩銀票。

“你坑我!”國師大人幾欲暴跳如雷。

盛陽一本正經:“我什麽時候說過裏麵有一百兩了?”然後又伸出一個手指頭,“一,一十。你該補一補算術,別哪天算星象算錯了。”

管沅禁不住掩唇而笑,然後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封紅,遞給國師大人:“早聽聞你是他好兄弟,第一次見麵,也沒準備厚禮,隻有金銀俗物。”

“他就是個俗人,你給他銀子他最高興。”盛陽在一旁麵無表情地斷言。

國師大人翻了個大白眼,然後才鄭重地謝了管沅。拆開一看,是一百兩的銀票。

“嫂子,你就是我親嫂子!”國師大人就差哭著給管沅磕頭了。

盛陽其實也說得不假,他從小饑一頓飽一頓,沒體會過好日子。如今名頭雖響,卻也隻是一點微薄的俸祿——欽天監的監正就是個五品到頭,平日又沒有油水。因此他家底薄著呢,正是需要銀子的時候。

因此管沅一見麵就給了他這麽大一個封紅,他能不感激嗎!

“那我是你親哥?”盛陽冷不丁又冒出一句損人的話。

國師大人愁眉苦臉,一副和管沅告狀的架勢:“嫂子,看在您對我這麽好的份上,我得告訴您!那時候我叫我哥娶您,他把我打了一頓!您說這——”後麵的話,自然是被盛陽銳利如刀鋒的眼神給砍掉了。

“真有這樣的事?”管沅故作驚訝。

盛陽鄭重地看向管沅:“你別聽他胡扯,我隻是打了他一拳,沒打他一頓;也不是為了這件事,而是為了別的事。”

隻是盛陽總不能告訴管沅自己打人是為了……

“總之,”國師大人理直氣壯地瞪著盛陽,“我當初讓你娶嫂子,你的確是沒有答應,這個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