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陽西北部相隔近千裏的築陽城,原本是一座並不十分起眼的小城,可隨著於禁一萬精兵的入駐,瞬間變得熱鬧了起來。

築陽雖然不起眼,但放在如今的荊州戰局來看,卻顯示出至關重要的地位,因為徐晃大軍欲借道上庸奔赴襄陽,築陽城便是必須麵對的一道關卡,有築陽城橫亙在路上,任徐晃手握雄兵,也別想偷過。

親自登城監督城頭防禦工事的建築,於禁不時回頭凝望那名年輕低調的青年一眼,目光中滿是讚賞。

司馬氏俊傑才子何其之多,如此年輕的司馬懿,卻已經不止一次向於禁展示了他深遠的思維和毒辣的眼光,使得見慣風雨的於禁也是歎為觀止。

早在許昌出兵之時,司馬懿就斷定徐晃一定沒有時間耗費在宛城上,盡快趕到襄陽營救小誌,才是許昌大軍的目的。基於這個判斷,司馬懿甚至推測出許昌軍定然會與川軍達成某種交易,然後取道上庸奔赴襄陽,在說服了於禁之後,大軍果斷的放棄宛城,直接入駐築陽。

果然,徐晃的大軍剛出上庸,發覺築陽有兵屯紮後,立刻便放慢了腳步,當情報探明屯於築陽的是於禁軍時,徐晃幹脆放棄了進軍,屯於武當,與於禁相持。

這一切,都是拜司馬懿所賜!襄陽之戰曹軍若勝,這名不顯山不露水的青年,才是真正的幕後功臣。想到這裏,於禁的笑容更加溫煦了。

“仲達,徐晃那廝屯兵武當,並不來攻,你看是不是有什麽詭計?”

司馬懿斂首一笑,由於他那天生的“鷹視狼顧”的長相,使得他的笑容看上去非常詭異:“將軍放心,我軍屯紮此處,徐晃必定來攻,他雖然兵多,要強攻下築陽也絕對不容易,我軍完全有把握拖到襄陽之戰完結,以主公之能,我軍必勝無疑!”

於禁心中讚賞,麵上卻不漏痕跡:“仲達,我用兵多年,深知戰場之上絕無不可能之事,我軍雖然占據要道,但萬不可掉以輕心,否則,一個疏忽便有可能導致萬劫不複!”

司馬懿點頭笑道:“將軍教訓的是!將軍勝而不驕,實乃大將之才啊!我已派出多批斥候跟蹤徐晃大軍的動向,他有任何動作,都瞞不過我的眼睛!”

“這樣就好!”於禁深思一番,自覺萬無一失,也不禁露出了一絲微笑。

當於禁和麾下文武正在朝堂之上高談闊論的時候,一支奇異的隊伍卻辛苦跋涉於山川之間,體驗著翻山越嶺的苦痛。

聞名遐邇的武當山,如今迎來了一大批特殊的客人——許昌朝廷軍!

武當山綿延八百裏,東接襄樊,確是一條可通往襄陽的道路,司馬懿雖然知道,卻並沒有放在心上。山路蜿蜒,坎坷難行,不是不可以走人,卻很難通過大規模的軍隊,司馬懿已經派人通知曹操稍作提防,便不再留意了。

可如今,一支軍隊已經義無反顧的踏上了武當山路,看那沿著狹長的山路一望無際的行軍隊列,此軍不下五千人,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滿是悲壯的神色。

大軍最前列,偏將軍周倉一邊揮舞短刀撥打著前路的荊棘,一邊警惕的四麵張望著,從入了大山的一刻起,他便一刻都不曾放鬆自己。

“這該死的鬼天氣!”八月的荊州正是最酷熱的時候,雖說身在群山之中,但長途跋涉的疲憊之軀還是耐不住那絲絲仿若烈火焚燒般的酷熱感覺,周倉寬厚的身板已經汗流浹背,不停的用蒲扇般的大手拚命揮舞,製造一點點涼風。

五千精兵,正是徐晃從軍中精挑細選而出,要的不是戰鬥力有多強,而是善於走山路,體力超群的士兵,每個人除了帶足五天的口糧之外,隨身隻帶一柄短刀,由曾經嘯聚山林的周倉率領,再配上四五個熟悉武當山地理的向導,這支軍隊便承載了奇兵突出的重任。

隻是……剛剛踏上山路第二天,這支所謂的擅長走山路的軍隊便體會到了武當山的殘酷!八月天氣,酷熱最是難熬,山間的泥土地都是溫熱溫熱的,士兵的腳板踩上去一時倒沒什麽,可行軍的時間長了便會感受到腳底似被烘烤般的苦楚,腳下無力,身軀更是搖搖欲倒,已經有不少士兵因中暑而被落在了隊伍後麵了。天氣是一方麵,最殘酷的卻是武當山的路途,說是山路,其實不過是一條條羊腸小道,並排最多隻能走兩個人,還得時時刻刻注意著腳下,因為武當山多得是懸崖峭壁,很多地方隻要一腳踏空,立刻便會得到屍骨無存的下場!

周倉一馬當先跟幾個向導走在最前麵,卻時不時回過頭憂心忡忡的看著身後的隊伍,因滿身的疲憊和傷痕而造成的士氣低落,已經深深的折磨著這支軍隊,兩日來喪命在這山間的士兵已經超過百人,一次次的生離死別使得士兵們近乎麻木,緊隨著前麵的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前進著,渾不知出路在何方。

“額~~~”周倉感到口渴難忍,一摸腰間卻發現水囊已經口口如也,身為主將的自己都已窘迫若斯,可想而知下麵的士兵將會有多慘,周倉的火氣猛然上湧,一把揪住了身邊向導的衣襟:“喂,你這家夥,剛才是你說的附近有水源的吧?哪呢?你這家夥拿我尋開心的不是?”

看著凶神惡煞般的周倉,那向導哪裏敢頂嘴,趕忙賠笑著說道:“將軍寬心,那水源隻在前麵五裏處,很快就到了!”

“五裏……”周倉嘟囔一句,連打架的都沒有了。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兩個山頭之間的距離看上去短,可真的走完可是要走斷腿的,更何況是五裏之遙!身後一片片唉聲歎氣的聲音竄入耳朵,周倉強忍著沒有回頭,一咬牙,下令大軍繼續前進,自己依然當先開路,走在了最前麵。

武當山路絕不好走,而且一旦被曹軍發現,這五千多人隻會落個被伏擊全殲的結局,但聽向導說過五天便可抵達襄陽的話語,不但徐晃,賈詡等大人們立即下定了決心,周倉自己也是義無反顧。因為此刻被困在襄陽城裏的,不但是當朝的丞相,還是他周倉的師傅呢!

但願,一切都來得及吧!周倉知道,即使自己率軍跨越了千難萬險,可若是襄陽城破,那麽一切都將沒有意義。現在,隻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周倉正在山路上艱難前行的時候,徐晃大軍還被阻於築陽寸步難行的時候,小誌所鎮守的襄陽,已經又挨過了兩天的時光!

“鐺鐺鐺鐺~~~~”眼看著日頭將落,曹軍的最後一次攻勢也被打退,留下了遍地的屍體,緩緩的退卻。

隻是相較起來,曹軍明顯留有餘地,就算退卻也退的從容不迫,相反,襄陽城樓上,如今的情形已是慘不忍睹。

小誌全身上下也如同從水中出來,完全被汗水和血水浸透。失力之下,他一屁股坐在了城樓的石階上,目光微微有些呆滯。

一隊隊士兵和那些被臨時征召的百姓,匆匆忙忙地整理著城上的石頭和箭矢,同時將負傷地士卒抬下城樓施治,而他們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卻是抬起橫七豎八躺滿城樓的屍體,看都不看一眼,直接扔到了城下!

百姓的臉上滿是畏懼之色,身體不自然輕微顫抖著,見過這樣的慘烈恐怖的景象,許多人夜裏睡覺都要做噩夢。在這一點上,那些所謂的“士兵”的表現並不比百姓們好多少。

還有前途,還有希望麽?低落絕而望的情緒正逐漸地蔓延著,猶如一塊千鈞大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龐統無聲的在小誌的身後站了許久,小誌或許感應到了,或許沒有,但二人沉默無語,直到太陽落到了地平線之下,互相也沒有說話!

良久,小誌終於出聲了,一記隱含戲謔的輕笑,在靜謐的城上顯得頗為刺耳:“士元,你說,明日曹操會不會出全力?”

龐統依然沉默,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他根本不知道怎樣去回答。

沒錯,襄陽城又撐過了兩日不假,可這兩日,曹操根本就連麵都沒露,隻將大軍分成了幾批,輪番上陣,你方唱罷我登場,每次都是略觸即退,不狂攻,不死戰!隻是曹軍的霹靂車依然犀利,也不知道曹操從哪裏找來那麽多的石頭,連日來霹靂車愈加肆無忌憚,飛石似飛火流星一般成片成片的轟在城牆上,就連小誌都不慎被飛濺的碎石割傷了左臂,劇痛難忍。

曹操此舉,並不是輕視守軍,隻是曹軍遠來疲憊,曹操也需要以戰養戰,使得大軍獲得適當的休息,恢複些體力罷了!

等曹軍的體力恢複了,估計就是曹軍總攻的開始!

“照我說,應該會的……”小誌自問自答,輕輕的嘀咕一句,深深的凝望向曹軍大營一眼,拖著疲憊的身軀,緩緩向城下走去。

龐統的眼中閃過一道悲傷之色。這幾日大軍的損傷情況他心知肚明,正規軍剩下不到五千,百姓誌願者們有一部分被強征從軍,補充到正規軍的行列,剩下的,也成為了驚弓之鳥,不曉得什麽時候便會崩潰,若曹軍真的豁出全力來發動總攻,襄陽還能夠撐多久?龐統心中一點底都沒有……

戰到此時,任何的計策都已經無用,拿起手中的刀槍,奮戰到最後一刻,或許才是唯一的選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