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吳邪睜開眼睛的時候，麵對的是已經連續看了三個月的白色紗帳頂。那裏貼著密密麻麻的化學公式單，有的用紅線畫了下劃線，有的用熒光筆塗了一大圈。在那些密密麻麻的貼紙裏，還夾著一張照片。這是張典型的三人全家福照：左邊是個盤著黑發的女人，看起來樸實而安靜，笑起來時有一顆小虎牙露了出來，眼角有細細的皺紋，發鬢也有些發白了；右邊站著一個稍顯嚴肅的男人，隻是微微咧嘴，眉頭上揚，看起來似乎並不多喜歡照相的樣子，但仔細看卻能感覺到他眼底流露出來的柔和和愉悅。
最中間那個是吳邪一點都不陌生的人，那是他自己。
這是三年前一家人去旅遊的照片，背景後麵是北京的天壇，高高的塔尖在鏡頭裏顯得比三個人還大，照相的人顯然沒有攝影家的潛力，三人隻照了半截身子出來。吳邪的母親看到照片後還抱怨：“哎喲，我明明說過要全身的，他怎麽就不會把鏡頭豎起來？”
吳邪的爸爸拿出旅行包裏的大水壺，一邊擰開一邊道：“人家幫忙照相就不錯了，拿來我看看？”
……
吳邪盯著那張相片許久，耳邊似乎還有父母熟悉的聲音。可這聲音在最近幾天也顯得有些不清不楚了，倒不是吳邪忘記了，最大的原因是在地底待了太久，耳朵裏常出現耳鳴，巨大的發電機在宿舍不遠處嗡嗡嗡，震得人頭暈。
伸了個懶腰，他掀開被子起來。四十平方的洞穴式臥室，石壁下有幾個氣窗，單人床邊就擺著一張長長的桌子，從屋子這頭橫貫到門口，上麵擺滿了化學試驗品和各種資料檔案書籍。
頭頂的節能燈泡散發著慘白的光，雖然石壁都被刷成了白色，看起來幹淨，但看得久了，總覺得人會出現眩暈感，所以吳邪又問保管室的人要來一盆綠蘿，擺在牆下，看著舒服些。
從床底下拿了洗臉盆和水壺，吳邪頂著亂糟糟的頭發開門出去。門是密碼鎖，最難的九宮數。
門外是狹窄的走廊，並排走兩人都顯得擁擠，斜對麵也有人開門出來，一邊理衣領子，一邊打著哈欠，抬頭看到吳邪，頓時笑道：“喲，吳博士今兒個這麽早？”
吳邪笑了笑，跟人打招呼，邊抬手看了看表。
帶夜光和警報功能的電子表，上麵正顯示著絕對準確的時間和日期，還有地麵上的天氣情報。
AM 6 ：30
天氣晴，東北風，3℃/11℃
吳邪走到走廊盡頭，拐彎就見許多人已經在刷牙漱口。白色的牆壁上貼著長條形的鏡麵，裏頭倒影著每個人疲倦又無奈的表情。
有的人眼裏有著紅血絲，正刮著胡子，電動剃須刀和刷牙的聲音合奏成曲。
“吳博士！”
“吳博士，早。”
吳邪一路進去，邊跟人打招呼，找到一個空位，將洗臉盆放上去，打開熱水龍頭。
嘩嘩的水聲掩蓋了周圍人聊天的聲音，旁邊一人正用洗臉帕抹光溜溜的腦袋，一邊道：“吳博士今天好早。”
“睡不著。”吳邪笑笑，擠了牙膏，咕嚕嚕喝了口水開始刷牙。
鏡子裏，那張白皙俊秀的麵容不比周圍人更好。眼睛下頭有濃濃的黑眼圈，眼底通紅。
“又熬夜了？”那人擔憂，“小心身體。”
“嗯。”吳邪仰頭，咕嚕嚕一口，吐出泡沫。隨即拿帕子抹了嘴，又去接洗臉的水，“謝謝關心，你也注意身體。”
……
從統一的食堂吃完早飯出來，旋轉樓梯上已經有了許多人在上上下下。
有穿著工人製服的，帶著帽子，上頭有個工的標記。有穿著白大褂的，一看不是醫護人員就是科研人員。
每層樓都吵吵鬧鬧，幾乎沒有安靜的時刻。
“我電腦出問題了！維修的呢！我都叫了兩天了！”
“這裏不比地麵，剛搬來的一批新機器電壓符合不了，正在緊急修理。這會兒沒人有空！”
吳邪已經聽習慣了每日早晨必備的喧鬧聲，他徑直坐電梯到了最中間的一層，電梯門一開，世界好像都安靜了下來。
這裏有最好的隔音設備，最亮堂的照明和設備最齊全的機器。
鐵門上的九宮鎖打開，吳邪先輸了密碼，隨後進行視網膜掃描，然後抬起自己的電子表，在打卡機上滴地一下。
紅燈亮起後，綠燈再亮。通行有效。
厚重的鐵門打開，吳邪進入後，鐵門自動關閉。
裏頭是一片大亮，有如日光般的大燈照在身上，和一路上來冷冰冰濕氣的地下感覺不同，這裏有人照日光溫度，霎時讓心情都好起來。
吳邪拿起門後的一件白大褂，從大衣口袋裏摸出個證件牌。上麵清晰的寫著“解毒劑研發科研部”，下頭標明吳邪二字，左上角是清晰的一寸證件照。
將證件別在胸口處，吳邪習慣性從工作桌的抽屜裏摸出一隻黑框眼鏡，架上。
“吳博士。”裏頭的玻璃門打開，一個個頭矮小的男人正站在一大堆顯示屏前，記錄著各種讓人眼花繚亂的數據，“試驗A11-27失敗。”
“又失敗嗎？”吳邪歎氣，伸手揉了揉額頭，隻覺得偏頭痛又要發作了。
他拿過男人的記錄本，看了看，“RBC怎麽變異得這麽嚇人？”
“可能是我們的某種分配不均勻，RBC基本被破壞了。”小個子男人解釋。
吳邪嗯了一聲，推了推眼鏡，在旁邊的轉椅上坐下，“把昨天的數據資料傳給我。”
“是。”
“A11-27暫停，現在實驗A11-28和29，明天結束前要把31組實驗化驗完。我們現在的進度太慢了。”
男人點頭，去自己的電腦前發送了一組詳細資料。完成後，他將A11-27的實驗數據全部轉移儲存進保密庫，又打開新的數據檔案，建立名稱——A11-28。
做完這些，他抬頭看向桌子對麵的男人。
“吳博士……”男人猶豫了一下，道：“你昨天隻睡了兩個小時……”
“沒關係。”吳邪點了根電子煙，狠狠吸了一口，“我們的工作是很重要的，這關係到僵屍人解毒劑的研發速度快慢，快點研發出來，我們也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可這不是那麽容易的。”男人皺眉，“我們已經在這裏待了三個月，連形成原因都還沒發現……”
“王盟！”吳邪抬頭，眼睛裏滿是疲憊卻散發著無比堅定的光，“如果抱怨有用的話，我這個博士也不用當了。”
王盟抿了抿唇，拿著資料坐了下來。數據室裏突然陷入死靜，一種尷尬而僵硬的氣氛在裏撞來撞去。
半響，王盟又道：“博士的父母……已經安置完了嗎？”
吳邪拿煙的手一頓，漫應了一聲。
王盟：“是火葬？”
“嗯。”
“骨灰呢？”
“最上層有人保管。”吳邪將煙塞進嘴裏，快速地拿起紅筆，將資料上一些地方圈畫了出來，然後起身，出了數據室。
王盟起身跟上，看著吳邪伸手拿試驗器皿，又去拿試紙。他幫忙遞了過去，道：“博士……你沒想過報仇嗎？”
吳邪放下資料本，漆黑卻明亮的眼睛看了過來，英氣的眉頭微微一皺。
“報仇？”
“我的父母也是被僵屍人害死的。”王盟捏著手指，臉上有無法忍耐的悲痛，“他們死得……很慘。我不明白，為什麽我們不接受國防部的要求，直接圍剿火燒僵屍人……”
這比他們在這裏做什麽解毒劑要快得多。
“殺了你父母的，是僵屍人沒錯。”吳邪看向滿桌的實驗器皿，透明的瓶瓶罐罐在光線照射下散發出美麗的光輝，“可他們也是被感染的人群，他們也同樣是受害者。”
“博士！”王盟氣憤道：“你父母也……”
“好了。”吳邪麵無表情地轉開頭，打開酒精燈開始實驗，一邊道：“我們隻要做好我們的工作就行了。”
王盟怔怔看了吳邪半響，那張俊秀的側臉上，明明滿是疲憊，滿是無奈，因為吃不好睡不好，連血色都快沒了，可他的目光依然那麽堅定，如同二人第一次在這間實驗室相見一樣。
明明他們都是受害者，可他卻要為那些殺人凶手做該死的解毒劑。
“博士……我有些累。”
“嗯。”吳邪頭也不抬，“你昨晚也睡了不到四個小時，去休息一下吧。”
“嗯……”
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
王盟脫了白大褂，將證件放到桌上。打開鐵門，離開。
鐵門再次關上，門外允許通行的聲音滴地一響，吳邪這才停了手中的動作，慢慢抬起頭來。
——他們是殺人凶手！
這句話他在第一次見到王盟時就聽他說過了。
這個男人對僵屍人十分憎惡，他並不讚成製作什麽解毒劑，比起科研，他更傾向國防部那群軍事狂的剿滅行動。
剿滅嗎……
吳邪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來，腦袋裏又浮現出父母的麵孔。他也想報仇，他也吞不下這口氣，可他不知道該向誰去發這口氣。
僵屍人是被感染的一群人群，他們喪失痛覺，喪失良知，對血肉無比渴望，殘忍而且暴力。
一旦被僵屍人咬傷，十小時之內便會感染僵屍病毒迅速成為僵屍人的新同類。這種病毒從何而來，他們不知道，怎麽來的，不知道，一切都在茫然中突襲了整個大陸，讓人防不勝防。
還活著的人們，被政府遷徙至地下生活。地麵城市成為巨大的荒蕪之地，被僵屍人占領。
之所以叫他們僵屍人，是因為他們隻剩下大腦還在活動，但隻剩下最基本的進食欲望，全身器官像烏龜一樣緩慢運行。在研究過程中，發現他們的血紅蛋白極具減少，所以僵屍人的皮膚呈現缺血型慘白甚至發青。而他們對血的渴望更是有增無減。
政府召集了大批優秀科研人員開始找尋原因，可已經過去了三個月，他們一點收獲也沒有，依然是一頭霧水。
而另一邊，國防軍事部一直要求直接對僵屍人進行圍剿消滅，這一提議招到部分人的讚成，部分人的拒絕。
讚成的人類似王盟，家人被吞噬貽盡，死不瞑目，他們懷著極大的仇恨，想要報仇。
而拒絕的人類似吳邪一派，理智尚存，知道一次性剿滅並不是最好的辦法，如果找不出原因，也許悲劇會再度上演。
……
吳邪帶頭的31組實驗，在第五天全部失敗了。
和之前的60組實驗一樣，他們依然不明白僵屍人的形成原理，連形成的無法理解，更別說製造解毒劑了。
十一位工作人員全部集合在實驗室內，吳邪站在最前麵，麵色凝重。
“再這麽下去，也是白費。”
其他人員都不說話，他們已經想盡了辦法，可還差很重要的一步。這一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卻無法說出口。
吳邪突然道：“我們得申請一隻活體僵屍人。”
“不行！”王盟第一個大叫，“難道要讓地下城也全被僵屍人占領嗎？”
“我們隻要謹慎一點……”
“連他們的弱點都不清楚，怎麽謹慎！”
吳邪抿住嘴角，俊秀的麵容上微微露出怒意。
“王盟，我們隻是在商量。”
王盟這才驚覺自己反應過大，他低下頭，“抱歉……”
另一個工作人員道：“就算申請，上麵恐怕也不會批準。”
吳邪自然也考慮過這一點，他雙手插在衣兜裏，來回走了兩圈，“先申請試試？”
其他人麵麵相覷，一個人道：“如果上頭能答應，再說吧。”
這麽看來，大家都並不看好這個提議會被通過。王盟動了動嘴角，最終也忍住了抗議的話。
吳邪回頭按開大屏幕，在鍵盤上按了幾個鍵。
屏幕上方顯示連接主任辦公室，幾條綠色的波浪線過去後，那頭出現一張中年男人的臉。
眼角有著細密的皺紋，並不硬朗的五官看上去甚至稍顯溫柔親切，但眼神卻十分犀利，整個人不怒自威。
“主任。”吳邪道：“我有事想說。”
鏡頭裏，男人同樣穿著一身白大褂，似乎正在忙什麽，聞言便向身後人說了幾句話，將人都支走後，他才道：“怎麽了？”
“我想申請一隻活體僵屍人。”
原本預計裏男人的咆哮並沒有響起，相反，男人哈哈大笑起來。
“不愧是我的侄子，和我想到一處去了。”男人笑著，胸口的證件牌在鏡頭裏晃來晃去，上頭清晰的三個字：吳三省。
作者有話要說：瓶邪新坑開啟~~祝大家蛇年大吉！萬事如意！心想事成！身體健康！
這是阿莫一直想寫的末世題材，各種不科學各種不靠譜，還希望大家多多……忽略。（揍~~X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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