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很熱鬧,工人們身體都棒,渾身有發泄不完的精力,說話的聲音也特別大。剛開始還說得正經,說著說著味道就變了,到後來就完全變成葷段子。說的人固然眉飛舌舞,聽的人也津津有味。想來也是,大家都是成年人,對這種東西已經耳熟能詳,駕輕就熟。大家地位相當也少了許多顧及,更是將一個真實的自我展現在眾人目前。

剛開始,周易還真沒聽過這些隱諱的笑話,沒一句話都要琢磨半天才能明白過來。等弄清楚其中的含義,不禁宛爾。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簡單的單詞和句子的組合居然可以有這種曲解法,不得不讓人佩服。領袖的話誠不欺我。

大家都是粗人,至少以粗人自居,一路倒也不寂寞。

起先,周易還強自忍著,到後來再也憋不住笑起來。宛若也在身邊掩口偷笑。

周易記得讀書的時候她是一個非常害羞的女孩子,到現在聽到這種黃色笑話居然熟視無睹,麵色如常。不禁感慨時間這隻看不見的手威力巨大,悄悄地就將一個小女生改變成一個成熟的女人。隻是,改變的過程自己沒有看到,結果卻直接擺在自己麵前,怎麽能不百感交集。

車行一個小時終於到達目的地。

鐵廠很大,也很陳舊,始建於五十年代,全副蘇聯模式。後雖然曆經無數次改造,但國營大中型企業的底蘊卻深入每一個人的血液之中。

廠裏有六座高爐,分成久個車間。周易在三車間上班。相比於老一代的職工而言,新一代工人學曆都很高。車間一共一百來人,其中大學生三十個,大專生五十,剩下的三十來人至少也有中專文憑在手。

前些年高校擴招,滿大街都是大專、大學生,文憑這東西也就不那麽值錢了。沒有見到你的實際能力前,還是得從基層做起。任何地方都是這樣。

這是他在車上悄悄向宛若打聽到的。

當然,談話的技巧是非常高超的,對於他這麽一個久經談判場的老手而言,要想從自己枕邊人嘴裏掏出些什麽是很簡單的事情,也不會引起她的懷疑。

隻是,他的話有點多,這讓宛若有點奇怪。想當初,自己的政府可是一個心思深處薄言寡語的人。這樣的轉變讓她有點適應不了。

從她的嘴裏,周易的知,宛若現在化驗室上班,工資比起自己這麽一個車間一線的工人來說少了一大截。不過很清閑,也因為這樣,這麽些年過去了,宛若還保持這她的青春和美貌,在工廠是成為所有男性注目的對象。

車一到工廠,觸目所及,一片嘈雜,巨型高爐俯視芸芸眾生,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下車後,周易才發現一個很嚴重的問題——自己不知道怎麽去三車間。

難道真要在廠裏亂逛不成?

“喂,宛若,有事找你。”周易想出了一個好法子,伸手拉住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妻子。

“什麽?”宛若停了下來。

周易:“我記得我好像有什麽東西要洗,這大清早的,腦袋暈得很。”說著話,他故意苦惱地用手拍著自己的腦門,“怎麽就記不得了呢?”

“看你粗心大意的樣子。”宛若用手理了理周易的領子,“大概是你的工作服髒了吧?”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周易故意裝傻,“要不,我們一起去,你看看我有什麽要洗的,一起抱回化驗室去洗好了。好像你們化驗室比較清閑。”國營大中型企業的化驗室和後勤部門等非生產一線的部門管理都比較鬆懈,工作量也不大,工人可以隻有支配的時間也多。周易以前去某國營企業做調研時就很了解他們是如何工作的。所以,就打著洗衣服的幌子想讓宛若和自己一起去車間清理自己的髒衣服。有她帶路,自己不就順利地找到上班的地方了?

處理突發件周易很拿手,否則也不可能在以前做到那麽高的位置。若連這個小事件也搞不定,自己這幾年算是白混了。

想到這裏,他故意磨蹭著走在宛若背後,進一步退兩步,速度賽過蝸牛。

還是宛若首先忍受不住,一把挽著他的手臂:“快走,還有半個小時就要交接班了,若遲到要扣錢的。”

宛若的手勁比以前大了許多,要周易感覺奇妙。

還沒等他感慨完畢,三車間已經到了。

雖然周易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車間的惡劣工作環境還是讓他皺起了眉頭。

這是一座巨大的煉鐵爐,足足有七層樓高。車間就在高爐之下,裏麵倒也幹淨,可就是噪音巨大,吵得人說話都聽不清楚。滿耳都是嗡嗡聲,仿佛有一架波音777從頭頂飛掠而過。

不過,周易工作位還算差強人意。他的職位是中央控製室的電腦配料操作員,整天隻需要守在電腦前。而且,中央控製室是單獨的一個密封式房間,一走進房間,周易就看到房間裏十多台電腦排在一起。裏麵也很幹淨,窗明幾亮,地上有仿木地板,頭上有節能燈,牆上有空調。

看來工作環境還不錯,不至於去做苦力。周易不禁鬆了一口氣。

不過,等宛若打開自己的私人便物櫃後,他的心卻咯噔一聲。

工人上班因離家遠,中午都在廠食堂吃飯。有的崗位片刻不能離人,需要輪換著去打飯。因此,很多工人都是自己帶飯盒的,到時候在餐廳花上幾塊錢,飯菜湯汁滿滿堆上一大碗,端著就回車間去。也因此,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便物櫃,裏麵放著飯盒、毛巾、工作服等私人物品。

宛若有周易櫃子的鑰匙,徑直上前隻一下就打開那個堆滿雜物的小櫃子。看來,彼周易對宛若來說是沒有什麽私人秘密的。

剛一打開,一大股奇怪的味道撲鼻而來。雖然已經是秋天,車間裏因為有一個巨大的高爐,溫度已經在四十度以上。中控室內空調開得很大。因為是封閉空間,加上又開了空調,櫃子裏的奇異味道立即在室內彌漫開來。那味道很衝,有煙味、有油腥味,更嚴重的是那種男人特有的汗臭和腳臭。

中控室內有兩個工作人員,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味道,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倒是周易被這類似於生化武器的芥子毒氣熏得連連後退。

一個小胖子看到周易和宛若,笑著和他們打招呼:“周哥,你來了。大嫂你又來給周哥收拾衣服了。太羨慕了。不知道我二胖什麽時候有福氣娶到像大嫂這麽賢惠的老婆。”

“去,二胖,你說話不正經。”宛若笑著唾了他一口,“你周哥是個懶人,衣服不髒到不能穿是不會換下來的。這不,還得讓我自己過來拿。”說著話,宛若悄悄地拿眼睛看了周易一眼,怕自己丈夫生氣。卻發覺周易麵色古怪地躲在一邊。心中暗暗地鬆了一口氣。丈夫最近脾氣不太好,還真不能惹他。為房子的事情,兩口子沒少吵架。

而此周易人在這裏,心思卻飛到天上去。

他看見,宛若從櫃子裏掏出一大堆沾滿油垢的藍布工作服,髒得和抹布一樣。心中大為驚駭,看來這個工作不但累還很髒。

見微知著,未來真是不太美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