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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巷道終於走到了盡頭。我的肺痛的像是要炸開來。一輛出租車停在不遠處,我焦急地衝司機揮了揮手。他把車停靠在我身邊。我吃力地拉開車門,倒在後座上,在劇烈的疼痛中大口喘著氣。
"快開車,師傅。"我費勁地說道。
“去哪?”司機漫不經心的問道。
無數地名在我腦海中劃過,又一一被我否決了。
“去南街的花園小區。”我忍著疼痛說道。那是我家的地址。我要回家。現在那裏是唯一可以讓我安心的地方。
“你看上去像是病了。”司機一麵發動汽車一麵說道,“你應該上醫院看看。”
“謝謝。”我堅定的說道,“但還是請送我去南街。”
司機沒再說什麽。出租車匯入了滾滾車流。我搖下車窗,城市車馬的喧囂聲讓我感到略微的安心,讓我至少可以確定自己仍活在現實世界裏。在經曆了這些事之後,我仍在試圖安慰自己。有時我會無不嘲諷地想,人真是善於自我欺騙的物種。我掙紮著探身往窗外望去,剛剛平複下來的心又狂跳起來。
“師傅,南街是在城北。”我焦急地喊道,“您這是......在往反方向開。”
司機隔著反光鏡掃了我兩眼,古怪地笑了笑,猛地提高了車速!
棒極了,這一天簡直棒極了!在這麽棒的時刻,我的大腦又刺痛起來,雜亂的畫麵和低沉的喃喃細語如潮水般塞滿了我的腦袋: 擁有獨立智慧的機器能夠產生的能量,將是十分巨大乃至可怕的,它將對人類世界帶來的影響誰也無法預料......
它將改變戰爭格局......
歪著腦袋的機器人在低聲說著什麽,一瞬間又變成了那個黑衣人麵無表情的臉......
他指著我說":把他重置。"
大腦劇烈的刺痛起來。 我感到自己即將觸及到那些事件之間的聯係。
“停車!停車!”我大吼道,司機對我的喊叫置若罔聞,悠閑地打開了音響,跟著CD哼起一首老歌:
我在時光這頭
對過去的我招了招手
他正開著車駛在鄉間小路上
在那個暴雨滂沱的傍晚
去找尋那個他深愛的姑娘
過去的我你聽我說
那是一個愚蠢的錯誤
哦,哦
過去的我若能聽見
那是一個愚蠢的錯誤
真見鬼!
看來今天注定是瘋狂的一天。我深吸了一口氣。我想如果再多給我幾秒鍾的時間猶豫我一定不會考慮這麽幹,不過時間的奇妙之處在於你沒法讓正在發生的事件停止,它隻會不可阻擋的洪流之勢奔湧向前。
我用盡全身的力量撲向駕駛座,打開保險,跟著狠狠撞開車門。不到二十分鍾前我剛從八層樓高的地方跳下來,那時我想我再也不要經曆這樣的事了。現在我又要從一輛高速行駛的車上跳下來,真是諷刺。
我撲倒在灼熱的柏油馬路上,世界在我眼前高速旋轉,渾身的骨頭痛得像是要炸開了。鳴笛聲此起彼伏地尖叫起來,混亂間我看見巨大的車輪朝我碾壓而來。
這是我做過的嘴愚蠢的決定了。我驚恐地想。
尖銳的摩擦聲呼嘯著衝擊著我的耳膜,車笛聲慢慢減弱,時間仿佛停止了流動。預料中的撞擊遲遲沒有到來。我慢慢睜開眼,一輛大巴靜靜停在我麵前,車輪幾乎貼到了我的鼻子。
我手腳發軟地爬起身。整條路上的車都因為這個突發事件而放緩了車速,車流如同被大壩阻隔一般停止流動。司機們麵無表情的握著方向盤,神色木然地呆望著前方。我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如果這一切事件都有一個人在幕後操縱,那麽剛才那個操縱者在剛才可能救了我一命。車流又開始流動,行人來來往往,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我不知疲倦地在擁擠的街道上狂奔起來。太晚了,恐懼已經追上了我,撕扯著我的神經。我精疲力盡地倒在路邊的長椅上,大口喘著氣,每一次呼吸都伴著一次劇烈的疼痛。我忽然不可遏製地大笑起來,渾身的傷口都被牽扯著,我痛得齜了齜牙,依然止不住大笑。今天發生了太多突如其來的變化,它把我的生活搞得麵目全非,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不知道為什麽一夜之間所有人都變了樣,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見鬼的頭痛,不知道那些人為什麽要追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哈哈......”我撕心裂肺地大笑著。烏雲低垂在半空。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他們專心忙著自己的事,並沒有在意一個瘋子的笑聲。
“哈哈哈哈......”我無力的笑著,滾燙的淚珠劃過臉頰,滴落在滿是塵埃的長椅上。
臉頰上傳來一絲涼意。細密的雨點紛紛揚揚地飄落。我呲牙咧嘴地支起身,盯著地麵上漸漸密集的雨點,感到意識在逐漸清醒。渾身的傷口在隱隱作痛。疼痛有助於思考。在迷蒙的細雨中,我開始試著整理我的思緒。
首先可以模糊的判斷我的記憶應該被修改過。單是想到這一點已經使我不寒而栗,但我強迫自己繼續思考下去。這一係列變故的開始應該是源於我昨天在整理舊書時翻出的那本舊雜誌,我隻記得翻開後腦袋感到一陣眩暈——對,就是那一陣眩暈,到我整理完書房為止,中間出現了一段幾分鍾的記憶空白。這段時間裏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我努力回憶著,但除了腦袋越來越暈之外一無所獲。
行人正四下避雨。他們可以神色自然地與他人交談,會有正常的情感波動,但我觀察到,若以我為參照係而言,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不會對我做出任何反應。跟著我想到了公交站台的那個中年人的古怪行徑,結合起那個年輕人提到的那個古怪的詞:規劃。我由此慢慢退出一個令我不安的假設:設想有這樣一種事件,一個人按照設定的規劃進行活動。可能在原本的“事件”中,我在早晨確實同那個中年人聊了一會股票,但出於某些原因,我"脫離"了"事件",但那個中年人仍忠實地依照規劃說完了他的台詞,於是產生了早上那個詭異的現象。但這個假設會是真的嗎?如果是,那又是誰在背後操縱這一切?那些黑衣人又是誰?那種聯係幹時隱時現,我感到大腦像是要被撕裂成兩半。於是我放下了這一部分,跟著開始進行另一種假設:假定上述推論成立,那麽一定有一種外力將我扯出了“事件”外,就像宇宙中的“光錐”,事件在光錐內傳播,光錐之外的人看不到光錐內部,也就不知道光錐內的事件。
金魚被扯出了魚缸。
最後我注意到了黑衣人的詞:重置。它又代表什麽呢?我想起老大最後的樣子,心裏一顫。
"現實的真相是你無法接受的。"那個黑衣人冷冷地說。
他說的真相又是什麽呢?誰有能力規劃人們的命運?他又為什麽要這樣做?
冷風吹過我被冷汗浸透的後背。我忽然想到,如果是因為我脫離規劃而遭到黑衣人追捕,那我的家人會不會因此收到牽連?更重要的是,她們也會脫離控製嗎?
我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屏幕開裂了,但勉強還能用。我顫抖地翻找著聯係人列表,找到了那個熟悉的號碼,狠狠地摁了下去。一支舒緩的鋼琴曲飄了出來,那是我與她相識的那家咖啡店常放的曲子。我焦急地扳著手指頭,我從未像此刻這樣急切地想聽到她的聲音。
電話通了,長久的沉默之後,她才緩緩開口。
“怎麽了?"她呆板生硬地說道,像在念台詞。"怎麽這個時候打電話來?她跟著說道,語氣一下子變得輕柔起來。”我的心如同注了鉛一般沉了下去。
“沒事,就是忽然想聽聽你的聲音。”我咬了咬嘴唇穩住情緒。
“怎麽了?”她輕聲問道,“是不是工作上碰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
“一點小事。”我強忍著淚水,故作輕鬆地說。
“怎麽了?聽你聲音怪怪的。”
“沒事。”我抹了抹眼睛,“對了,你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麵的那家咖啡店嗎?”
“記得啊。"她愣了愣,猶豫一會後說道,"就在我們那條街的街角。”她笑了笑,“怎麽忽然想到問這個?”
沒事。我在心裏說,我隻想確認你是你。盡管這毫無意義,不過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你不是她。
"你現在在哪?"
“我還有事呢,得掛啦。”我慢慢關掉了電話。那個聲音仍在溫柔地重複:"你在哪裏?你現在在哪?"
我的淚水有如決堤之壩。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感到自己的情緒慢慢平複下來。
我用破碎的手機照了照臉,屏幕裏一張破碎的臉回望著我。真見鬼,在單位的衛生間裏,我也是這樣看著自己。這感覺簡直糟透了。我看著自己的眼神慢慢變得平靜。我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再睜開眼時感覺好多了。沒有頭痛,沒有雜亂的畫麵,此刻我感到前所未有地清醒。
“現在感覺怎麽樣?”一個漫不經心的聲音。我一下子愣住了。那個戴著大兜帽的年輕人正悠閑地靠坐在長椅那頭,塞著耳機搖頭晃腦。
“你是誰?"我警惕地瞪著他,低低地問到。
“關於這個問題,我認為你更應該先弄清楚你是誰。”他不緊不慢地回答。
我低下頭陷入沉思。鉛灰色的烏雲低垂下來,雷鳴如鍾聲般轟響。
“你認為此刻的你是真實的你嗎?一個電梯公司的職工?一個戰戰兢兢賺錢養家的丈夫?一個與世界格格不入的瘋子?”年輕人自顧自地說道,“還是說你已經發現了生活中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我沉思了一會:“我們所有人都生活在某種力量的規劃之下嗎?”
年輕人不假思索地點點頭:“包括今天之前的你。”
盡管是在預料之中,但我仍感到心裏一沉:“我是怎麽脫離規劃的?”
年輕人抿著嘴不說話。
“是誰在為我們規劃命運?我的妻子女兒也能脫離規劃嗎?有沒有可能終結這種規劃?”
年輕人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目光躲在兜帽下的陰影裏,又慢慢移開了目光。
“有。”
我感到有一團火焰在胸口燃燒。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問道:“怎麽做?”
細密的雨點開始飄落,漫長的等待之後,年輕人說道:”這個區域不安全,黑衣人仍在尋找我們。兩小時後,在南街街口那家咖啡店碰頭。”他站起身,我會引開那些跟蹤者。”
我心裏微微一動,朝年輕人問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你隻能相信我。”年輕人四下環顧著說道,“因為我們一樣,是被拋出魚缸的金魚。”他望著我,"記住,隻要不暴露在公共場合,不與其他人發生接觸或聯係,他們便很難找到我們。"那陣擾動又一次出現了。當視線再次恢複正常時,他已經消失在街道上來往的人群中。
我若有所思倚在長椅上,望著雨幕下的城市。高樓在朦朧的霧氣中若隱若現。回想著這個上午發生的一切,我越發感覺到三十年的人生恍如一場虛幻的長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