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跳舞”

七月,透藍的天空,懸著火球似的太陽,雲彩好似被太陽燒化了,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當真是萬裏無雲。盛夏時節天熱得連蜻蜓都隻敢貼著樹蔭處飛,好像怕陽光傷了自己的翅膀。小鳥不知躲匿到什麽地方去了;草木都垂頭喪氣,像是奄奄等斃;隻有那知了,不住地在枝頭發出破碎的高叫;真是破鑼碎鼓在替烈日呐喊助威!

劉姥爺已經到了寒暑不侵的地步,再熱都不怕,可妮兒忍受不了,即是鄉下綠樹成蔭比城裏涼快,可它始終還在地球上。

妮兒好羨慕太姥爺,什麽時候自己也能恢複就好了。所以隻好勞累他老人家打著蒲扇不停地給她扇扇子。

終於捱到了傍晚,山風襲來,一掃白日的暑氣,總算涼快了許多。

連幼梅蹬著自行車,大汗淋漓的進了門,摘下草帽,蹲在水井邊就想把頭摁進剛剛壓下出來的井水中。

劉姥爺放下妮兒趕緊伸手阻止了,“這孩子,就是再熱也不能這麽著,冷熱相激,這腦袋不要了。”手指著一邊的石槽道,“有曬好的熱水,用它衝衝就涼快了。”

“你怎麽這麽熱,跟水裏撈出來似的。”劉姥爺詫異地看著她道,“你又不用下地幹活兒。”

連幼梅拿著木盆,舀了些石槽裏的曬好的水,洗了洗臉。

“呼!這才感覺活了過來。”連幼梅水淋滴答地說道,“我也不想的,李幹事積極響應上級的最新指示,我們現在正在學跳舞。”

‘跳舞?’妮兒隨即就想到忠字舞,因為這個時期隻有一種舞可以跳。

在舞蹈方麵,因為所有的民間舞蹈藝術都被打入冷宮。被扣上了“四舊”的大帽子,傳統的藝術形式被禁絕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今天的人很難相信的東西忠字舞。

在極左狂潮席卷全國大地時期。似乎人人都要表示自己無限忠誠,紛紛以各種各樣的方式來表現自己。跳舞者不分男女老少。不分白天黑夜,在車間、操場、碼頭、街頭、田間……每天早晨,隨處可見跳“忠字舞”的人群。

“忠字舞”,是在造反舞之後才流行起來的大眾舞蹈,也幾乎到了人人必跳的程度。它源自蒙古的“安代舞”,或許也是蒙古革命小將的發明創造。跳的時候,舞者要手牽紅色綢巾或者紅寶書,唱著“敬愛的……”之類的頌歌。邊唱邊舞。在這個愚昧和荒謬的時代,每天早晨,隨處可見跳“忠字舞”的人群。學生們到校上課,也首先要跳上一段“忠字舞”,才能開始一天的課程。

這舞蹈要跳,得先學會才成,對有些人來說,那簡直是難為人。

“小嬸、小嬸那個舞怎麽跳,你教教我們。”姚博遠和清遠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問道。

“你們也要跳。”劉姥爺詫異地看著他們兩個人道,“就你們這粗胳膊、粗腿。硬得跟杠子似的,也能跳舞。”

“就是啊!”姚清遠拿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飲而盡道。“不跳不行,不跳不讓上工。”

山外的世事已經變得失去了常性。山村裏邊,亦開始慢慢地顯現著一些人老幾輩都沒有經見過的古怪事情。

“所以不跳也得跳。”姚博遠也一臉無奈地道,“給我倒杯水。”

姚清遠倒了杯水遞給他,“小嬸,教教我們。”

“我自己還搞不太明白呢!”連幼梅有些不好意思道,“咱們來拚湊一下,看看能記住多少!”

“我就記住第一個動作。”姚清遠起身站在院子裏的空地上,“你們移開點兒。別讓我碰著你們了。”

劉姥爺抱起了妮兒,兩人坐在石凳上。看他們跳舞。

隻見姚清遠大聲念道,“敬愛的毛主席……我們有多少知心的話兒要對您講。”然後雙手按著自己胸部。

“我記得這個。我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要對您唱……”姚博遠粗胳膊笨腿的,兩手放到腮幫,仰頭望,手指呈放射狀地一閃一閃。

“噗……”劉姥爺不好意思地說道,“你們繼續,繼續。”

“剩下的我來。”連幼梅跳道,“千萬顆一顆紅心。”兩手的拇指和食指合並,畫成一個心的形狀比在胸前。

“這個簡單。”姚清遠和博遠認真的學了一遍,雖然動作僵硬的如機械舞似的,總算似模像樣了。

“給我紅寶書。”連幼梅催促道。

姚博遠立馬從兜裏掏出紅寶書,遞給了連幼梅。

“要獻給您!”連幼梅單腿的腳尖跳躍著,另一條腿不斷後踢,雙手把那一個心形向右上方一下、一下地送上去。

“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姚博遠跟著學了幾遍,總算能看了,剛才用力過猛差點兒栽倒。

“你們這是幹啥?耍猴呢!”姚爺爺跨過門檻走進來笑道。

“爹!您可不能胡說,這可是要挨批的。”連幼梅趕緊說道,然後快步走向街門,關門落閂。

姚爺爺不解地坐在石凳上問道,“這是咋了,還神神秘秘的。”

“親家,事情是這樣的……”劉姥爺解釋了一下。

“哦!那該跳,向他老人家表忠心,你們接著跳。”姚爺爺揮揮手道,“我不打擾你們,你們跳吧!”

三人湊下來,這動作總算做齊全了,雙手高舉表示對紅太陽的信仰,斜出弓步表示永遠追隨偉大導師毛主席,緊握雙拳表示要將革命進行到底。跳舞時手裏還要揮動語錄本紅寶書作為道具。

三人全身心充溢著朝聖的莊嚴感,情緒激**,但由於兩個糙漢子動作粗糙、僵硬、稚拙,卻又讓人產生滑稽的感覺。

劉姥爺他們幾個觀看者很不厚道地抿嘴偷笑。

“拜托太姥爺,爺爺,你們嚴肅點兒。”姚清遠板著臉一本正經道。

“不笑了。我們不笑了,你們接著跳。”劉姥爺繃著一張臉說道,不過這眼神中的笑意誰都看得出來。

妮兒撓撓下巴。雖然這個時代“左”得一塌糊塗,但人們的情感卻是真誠感人的。姚清遠和姚博遠一板一眼跳地很認真。很投入也很樸實,這真摯的情感誰也無法去嘲笑他們。

“砰砰……”敲門聲響起,緊接著是姚長海的大嗓門,“姥爺,妮兒在家不,這大白天關著門幹啥。”

連幼梅疾步走到街門前,拉開門閂,打開了街門。

“呀!她媽怎麽這麽早回來。農場不忙嗎?”姚長海詫異地看看天色,比平常早回來了半個小時。

“我們在跳舞,以後農場上工前,要先跳舞才行。”連幼梅反問道,“怎麽村裏不用跳嗎?”

姚長海搖搖頭道,“沒有接到上麵的通知啊!”蹲在水井邊,洗了洗自己泥呼呼的手和灰撲撲的大腳丫子。

進入夏季很少在看見姚長海穿鞋子,草鞋也不穿,所以在家裏時,妮兒也總是赤腳走路。連幼梅說了也不聽,因為有兩人護著啊!

出去可就不行了,這細品嫩肉的可受不了灌木雜草。

“對了。姥爺,火折子做好了嗎?”姚長海洗幹淨走過來坐在石凳上問道。

“怎麽?供銷社沒有火柴賣了。”姚爺爺歎口氣道,“還真來了,幸虧早有準備。”

“早就做好了。”劉姥爺笑道,“怎麽你要用?”

“不是,我得去教教其他人,怎麽做火折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是個頭兒。”姚長海嘴裏嘟囔道。

“啪……”姚爺爺在他後背重重地拍了一巴掌,輕聲訓斥道。“老幺,這嘴上怎麽沒個把門的。一點兒政治警惕性都沒有。”

姚長海接著咕噥道,“這不是在家裏嗎?實話都不讓人說啊!”

“好了。不說這個了,沒想到村裏留著打火石的還真不少。”姚長海笑道。

“咱家的也找到了。”姚爺爺接著說道,“就你娘那性格,家裏的破爛都不舍得扔現在還收著呢!用她的話說,‘這無用的東西指不定啥時候就用到了。’

劉姥爺附和道,“這論過日子還是老一輩兒,你們都學著點兒。”

“知道了,爹、姥爺!”姚長海應道,接著起身道,“我去教教他們怎麽做火折子。”

“你們跳啊!接著跳。”姚爺爺揮揮手道。

“你們兩個接著練,我去做飯了。”連幼梅說著朝廚房走去。

留下姚博遠和清遠又跳了一會兒,總算動作記住了也能連貫起來了。

姚清遠一屁股坐在竹椅上,“比下地都累。”

“太姥爺,姚爺爺,姚司令、清遠哥,妮兒,我來了。”鍾小貓笑靨如花的走了進來。

“小貓,舞會跳了嗎?”姚清遠問道。

“這還不簡單。”鍾小貓擺開架勢,張嘴就來。

“親家姥爺,這差距咋這麽大呢!”姚爺爺瞪著倆孫子道。

確實妮兒打開天眼特地看了下,鍾小貓的舞姿優美可與後來勁舞媲美,雖然隻是簡單、粗放的動作,卻透露著野且狂。

確實比倆哥哥,跳的好看。

姚清遠對於姚爺爺的話也不在意,卻突然道,“哥,要小心你們豬場,那可是李幹事的重點關注對象。”

“啊……不會吧!那豬場臭烘烘,她可從來沒去過。”姚博遠不可置信道,“她那個人不會來的。”

“姚司令說的對,來看我們跳舞,爭這個司令當當,你覺得她有那麽傻嗎?”鍾小貓嘶啞地嗓音又響起來道,“清遠哥,有些人才該小心,別讓她有了借口,誰跳的不好,表明忠誠度不夠,不好好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那誰就去喂豬。一下子被發配到養豬場。”

話了,鍾小貓得意地望著劉姥爺,一副如張開的孔雀窮顯擺的樣子,“太姥爺我說的可對!”